莫金摘下了防彈眼鏡和吸氧面罩,那防化服的帽子也掛在了衣領後面,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高高的冰台階,對鐵軍道︰「看到了吧,這就是地圖指引他們穿過大冰川的地方,這就是那群密修者曾經創造過的奇跡,我們要去找的那個地方,將比這里輝煌一千倍。難怪這麼多年,也沒人能鑽過大冰川,原來竟要走冰川底部!走,進去看看。」
鐵軍道︰「這里似乎被搬空了。」
冰階上層,岡日低聲對岡拉道︰「是外國人,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們怎麼會有武器的?去,告訴強巴拉,他們被人盯上了。」
岡拉望著岡日,岡日道︰「不要管我,我自有辦法,快去……」岡拉奇怪地看了岡日一眼,它隱約感覺到岡日似乎下了某種決心,這是它以前從未看到過的神情,它無法理解,只得回頭望望,咬牙去了。岡日望著岡拉飛速離去的身影,心中愧疚道︰「岡拉,我的孩子,去雪山吧,在那里你才能自由地奔跑,原諒我。」
攀上冰坡後,又是一抹陽光從眾人的身後灑下,太陽終于再次由雪域高原升起,冰塔林在陽光的普照下頓時變幻了姿態,它們潔白如雲,細膩如沙,各式雪雕都變得聖潔起來。既有雪金字塔、廣寒冰宮、古剎鐘樓;亦有蟠龍玉柱、白駝拜月、劍指長天,千姿百態,無不惟妙惟肖。寒光流瀉,山舞銀蛇,起伏連綿數里,同時山頂的迷霧如輕紗罩下,將整個塔林區都變得溫情起來。
凜冽的西風展現出它威嚴的一面,前方飛沙走石,塵土飛揚,刮在臉上猶如鞭抽。隊員們都戴上了頭套、皮帽、防風鏡,衣領與頭套可以直接拉合,頭套外再套一層連接著吸氧器和通訊設備的防彈鋼盔,看起來就像一個個空軍飛行員。冰爪也不除下,直接抓人凍土里,如此全副武裝,才能抵擋一陣,安全繩早已將全體成員牢牢綁定,迎著風的方向站成一個錐形,後面的人開始破土釘樁。
冰宮里的冰雕在燈光下呈現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形態,連這些不懂欣賞的粗人也忍不住不時發出驚嘆聲。莫金不屑地冷笑道︰「哼,只不過剩了個空殼而已,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那些曾經放在這座架上的東西,那才是真的值錢呢。」
「嘎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鐵軍道︰「看來這里撐不了兩個月了,頂層的冰已經有裂紋了。」
走到岡日斜靠的冰壁面前時,莫金看到了岡日遺留在這里的探照燈,他心中一緊,毒蛇般的目光左右一瞬,頓時發現遠處冰晶後的黑影一閃。「還有別的人在這里!」莫金豎起左手,突然打出手勢,身後的士兵立刻兩個一組地分散開來。
冰宮雖大,但冰晶剔透,不易藏身,沒兩下工夫岡日就被尋出來,被圍住了。岡日不動聲色道︰「你們,是什麼人?」
莫金從人群中走出,用藏語答道︰「這位老哥,我們是國際登山協會的,看你神色如此悲痛,莫不是在這里吊唁什麼親人?」
「登山協會!」岡日看著他們手中的槍,嗤之以鼻,不過看著這個會說藏語的金發男子,岡日斷定,他是這群武裝分子的頭目。
莫金道︰「啊,這個呀,這附近的野生生物群落眾多,我們是為了安全起見,貴國政府是給我們頒發了持槍許可證的,我們是合法的。倒是這位老哥你,這條路是你發現的,能不能告訴我們,這是何人所建?它後面通向哪里啊?你為什麼……」莫金一面問一面察言觀色,突然醒悟道︰「不好!他在故意拖延我們!」
岡日一見莫金變了臉色,忽地手一揚,飛爪拋出,鉤住了莫金身後的冰壁,身體一蕩,同時拔出腰刀,竟是直奔莫金而來。莫金也沒想到岡日竟然完全將自己暴露在槍口下,直取自己面門,偏巧他手中無槍,急忙叫道︰「鐵軍!」
不曾想,一向槍法如神的鐵軍在這時候遲疑了片刻,那岡日的刀夾著風勢眼看就要劈到莫金的腦袋上。「啪啪」兩聲,卻是旁邊的一名魁梧大漢開了火。岡日胸前中了兩彈,含恨將刀拋出,刀身發出「嗡」的一聲,刀速之快,刀路之怪,實在駭人。
岡日早就計算好了,自己將中彈身亡,這一擲是蓄了全身之力,距離莫金又近,那個金發大個子,不死也要重傷。沒想到,在如此近的距離,莫金身體一個詭秘莫測的側轉,同時提臀收月復,竟然將這一刀避了開去。岡日跌地前正好看到莫金那詭異的身形,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大個子外國人竟然有這種身手,他無奈地嘆息一聲,胸月復中氣息一濁,撲倒在地,心想︰「強巴拉,你們惹上了一些什麼人啊?老哥幫不了你了,你自己小心吧。拉珍,這十七年叫你受苦了,我這就來陪你……」
莫金恨恨地瞪了鐵軍一眼,若是那一刀被砍實了,鐵定被削掉半邊腦袋,心有余悸地想︰「這個家伙早萌死志,莫非受了什麼打擊?臨死也要砍傷我,是想幫卓木強巴他們嗎?而且沒有登山裝備,那顯然是熟悉這里的人,那去報信的又是什麼人呢?他們不能徒手攀登冰陡崖,應該追不上卓木強巴他們才對……」想到這里,莫金淡淡道︰「繼續向前,把那個跑掉的家伙找出來。」
他拍了拍身邊那個開槍救自己的大漢,笑道︰「做得不錯,伊萬。’,跟著又附在伊萬耳邊說了兩句,伊萬瞪大了眼楮。莫金朝他點點頭,又含笑轉過頭來,對身邊的鐵軍道︰「鐵軍啊,你跟了我,有五年了吧……,’
鐵軍道︰「四年又十一個月,老板。」
「剛才,怎麼會失手了?」莫金一團和氣道。
「對不起,老板。」
「沒事,沒關系。」莫金拍著鐵軍的肩,和他一起向前走去。卻听到「啪」的一聲,鐵軍回頭,伊萬的槍口冒著煙,這時他才感到一絲痛覺。莫金的聲音也變得冰冷︰「我听說,大陸的公安在臥底時,往往狠不下心來射殺無辜的人。」
鐵軍緩緩倒下,莫金死死盯著他的眼楮道︰「你跟了我快五年丁,我沒見你殺過一個人。」
鐵軍掙扎道︰「老板,我沒有……’’
莫金彎下腰,溫和道︰「我知道,你或許不是大陸的公安,不過,你的行為讓我起疑了。」他站起身來,對著其余的人大聲道,「你們也都听著︰要錢,要女人,好好干,在外面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是有一點得給我記住……永遠,永遠不要做出一些讓我起疑的事情!伊萬,以後你可要好好帶著他們!」
伊萬獰笑道︰「是的,老板。」
岡拉奔跑如風,正在冰川狹道間飛速跳躍,突然听到風中傳來一聲槍響,它是見過盜獵者的,很清楚那是怎麼回事,心中陡然一沉,突然感到生命中有什麼東西,永久地失去了。岡拉突然停了下來,尖爪在冰面留下數道劃痕,它在原地飛速地轉了兩圈,一面看著走出大冰川的道路,一面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兩圈之後,它毅然掉轉頭來,朝著冰宮的方向跑了回去。
凍土又堅不可摧,扎下一根鋼 相當費時,但只要有了第一個支柱,前進將要好許多。目前唯一讓隊員們擔憂的則是,在冰川下耽誤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霧氣彌漫,能見度不斷降低。
卓木強巴牢牢地系好安全帶,看著前方沙石飛滾,不由吐氣道︰「真不愧為十八級烈風啊。」
「你說什麼!」胡楊隊長愕然回頭,道,「十八級烈風?」
「是,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卓木強巴將拉巴大叔告訴他的話重復了一遍。胡楊隊長眼含懼意地看著前方道︰「看來我們低估了死亡西風帶的威力,在山腳下測量不過20米左右,我以為在西風帶也不超過三十米每秒。如果達到十八級的話……」
張立關切道︰「那是多少米每秒?」
巴桑解釋道︰「現在的風速分級只有十二級,超過三十多米的風速就達到十二級了,十八級,是另外一種分法吧?」
胡楊隊長道︰「沒錯,因為出現大風的情況很少,所以十二級以上就沒有分類了。至于台風、颶風和龍卷風這些破壞力巨大的風,則以時速和秒速直接表示。所謂十八級,是曾經一個時期使用的分類方法,現在也已經不用了,那是將十二級以上的大風重新分類,以前專門用來監測台風和龍卷風的破壞力使用的記錄單位。十八級,意味著風速將高達95米每秒以上,要知道,珠峰的最高風速也僅在90米附近,就連南極的最高風速也不過百米左右,你們知道一百米每秒的風速是怎樣的破壞力嗎?1999年美國遭遇可怕的龍卷風,其中心風速預估百米每秒以上,那是被稱為死神的剃刀啊!地面上,不光滑的地方——統統被剃掉!」說著,他艱難地道,「沒有人能在風速超過三十米的雪山攀登。」
呂競男聞言,命令道︰「加固一根固定鋼 ,雙主繩綁定。」轉向胡楊隊長道,「估計沒有拉巴大叔他們那時候的環境惡劣。我們處于風和日麗的天氣,風速應該是在我們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張立,測速!」
張立拿出便攜式測速儀,戴上頭套皮帽和防風鏡,對著風的來向,然後道︰「邊緣風速,27米每秒。」
呂競男看著胡楊隊長道︰「還過得去吧?」
胡楊隊長道︰「只能闖一闖,這里還沒有正式進入西風帶,只是在它的邊緣。我最擔心的就是放繩龍。」唐敏沒听懂,疑惑道︰「神龍?」
岳陽微笑道︰「沒關系,我們背得重嘛,可以起到壓艙石的作用。」
風中送來熟悉的味道,伴隨了岡拉十五年的味道,同時,夾雜著血腥的氣息,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岡拉的心在縮緊。它如同獵豹一般伸展著身體,瘋狂地奔跑著,只希望快一些,再快一些!沒人知道岡拉感受到了什麼,或它在思考什麼,那一身銀白的皮毛,在冰川甬道中漸漸變作了雨後藍天一般的顏色,一雙眼楮竟也血紅。它還在不斷地提速,它化作一道藍光,腳不沾地地從冰面飛掠而過,在冰道中只留下一個淡藍的影子。
莫金等人還未走出冰宮,忽感一陣疾風襲來,一個藍色影子突然出現在虛空當中,從眾人頭頂掠過,他們還未做出任何反應,但見藍光一閃,那影子又憑空消失了。
「什……什麼東西!」莫金一驚。
伊萬的回答更是讓他啼笑皆非︰「好像有東西過去了。」
莫金轉念一想,道︰「回去看看。」
岡日趴在冰面上,已經很接近那面鎖著拉珍的冰壁了,在他身後,是一道長長的血痕。他咬著牙繼續爬行,他非常清楚,兩顆子彈,一顆擊穿了肺,每次呼吸都噴出血沫,另一顆打裂了肝,血正流個不停。但他的心還在跳動,意識還未迷糊,所以他要繼續向前,哪怕只能靠近拉珍的影子,再靠近一厘米也是好的。
他失血太多,以至于當耳邊響起「嗚……嗚……」的低鳴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岡拉那溫暖的舌頭舌忝上他的面頰,他才確信,是岡拉,岡拉又回來了!那聲音焦慮、悲傷,連續而短促地急鳴。岡日抬起頭,看到了岡拉眼里的淚水,岡拉在哭,從那次卓木強巴離開後,再未听它哭得這樣傷心過。岡日想抬起手模一模岡拉,卻是提不起力氣來了,輕聲罵道︰「傻丫頭,不是讓你給……給強巴拉……為什麼回來呀……」
岡拉看著冰面上那一道長長的血痕,.在岡日身邊來回不安地走動著,有時又用鼻子湊到岡日身邊嗅一嗅,或是舌忝舌忝岡日的臉,接著又來回不安地走動,它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岡日看著那抹美麗的海藍,剎那間,與岡拉相識相伴的所有歲月,都回現在腦海……
「牛女乃……你不要?羊女乃……還不要?那只有喝礦泉水了……喂,人女乃沒有……別抓我衣服,人女乃沒有!」
「小壞蛋,你怎麼能在這里撒尿!」
「我的小祖宗,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皮襖啊,你要床墊,也不用把它抓成一塊一塊的啊……」
「我說,你不是一條狗嗎?狗怎麼會發燒的呢?這里離醫院可遠了,哎喲,你真是要我命哦……」
「這是你給我采的草藥?你在哪里學會的?今天我身上沒勁,岡拉,去納拉村,幫我叫……」
終于,岡日帶著微笑合上了眼楮,岡拉就趴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笑容,伸長舌頭喘著氣。岡拉知道,岡日和平常有些不一樣了,究竟是怎麼不一樣呢?它試著去理解,岡日是睡著了嗎?不,這和睡著是不同的,他不再發 那熟悉的氣息,那顆一直跳動的心髒,也不再有跳動的痕跡,那雙經常撫模自己的溫暖的大手,漸漸變得和冰一樣冷。
岡拉用腦袋頂了頂岡日的頭,用爪子扒拉著岡日的衣服。若在平時,岡日早就大笑著起來,對它道︰「今天天氣真不錯啊,岡拉,我們出去跑步吧!」可是現在,岡日怎麼沒有反應呢?
岡拉咬著岡日的衣領,將他拎起來,放在了冰壁上,它想讓岡日坐起來,讓他站起來。為什麼他不說話了呢?岡拉急躁起來,嘴里嗚鳴著。岡日不說話了,他是怎麼了?他是怎麼了?岡拉抬頭看著這偌大的冰宮,冰宮里空蕩蕩的,岡拉心里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