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巴將主繩的一頭拋出之後,看也不看,跟著就將主繩的另一頭大力一甩,在船的龍骨粗大處繞了好幾匝,接著繩頭剩下的部分往腰間一繞,雙腳抵住船頭龍骨,做好了最後的準備,張立在高處重復了同樣的事,他將主繩朝石柱一拋,利用快掛的重力繞了支柱兩圈,剩下的部位就往腰間一繞,剛繞一圈就發現白浪已經將蛇形船沖走了,他趕緊抓緊繩端,身體斜依著這個僅能容下一個人的小坑,雙腳死死抵在石柱上。
又一次主繩將龍骨纏得「嘎嘎」作響,又一次瞬間被激流吞沒,然後從激流中掙扎著探出頭來,卓木強巴猛地甩開遮擋在眼前的水珠,高昂著頭,在他前面的岳陽也是從水中抬起頭來,與卓木強巴對視著,兩人露出了會意的微笑,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接著張立拴牢了主繩,跳進船來,一落入船中就癱倒在船底,一動也不想動了,直到此刻,才覺得百骸俱裂,渾身散了架似的。同樣堅持不住的還有卓木強巴、嚴、胡楊隊長、肖恩等人,他們拖著原本的傷痛劃船過于賣力,這時總算找到一處較為安全的地點,那股繃緊的神經一松懈,頓時就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紛紛倒在或斜靠在船壁上。
這次險道激流給船上的人給予了沉重打擊,不僅黎定明死了,張翔傷重,孟浩然和王佑身體也變得極其虛弱,在險灘因旋轉而劇烈嘔吐的還有趙莊生,船進入平穩河道時他就已經手腳發軟,後來劃船全憑一股毅力支撐,一月兌險就因低血糖而倒下了,不過好在年輕,恢復得比孟浩然和王佑要好。
孟浩然和王佑雖然有所恢復,但是兩人都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吃不進東西,吃什麼吐什麼,就是喝糖水也吐。唐敏各種辦法都試過了,依然不解決問題,塔西法師也束手無策,他說這是超速旋轉引起顱內變化,不是簡單處理就能治好的。于是,只能給兩人注射維生劑,但維生劑數量並不太多,必須有計劃地使用,同時配合冬眠療法,減少兩人的代謝消耗。
經過長久的休息,總算漸漸恢復了體力,清點殘余物資,嚴、李宏、趙莊生和黎定明四人的背包被甩丟了,雖然四人的包袱里沒有什麼重要設備物資,但主要是食物,衣物帳篷等,這下原本夠吃一周的食物只夠吃三四天了,備用探照燈也只剩下三個,關鍵是船上大多數人都成了傷員,雖然每人都有急救包,但那只能做簡單的止血、止痛、消毒處理,至于關節、軟組織等損傷,大家就只能忍著,等傷自然好。
岳陽反復地調看地圖,比對崖壁上的凹槽,卻始終不能確定,看著岳陽雙眼布滿了血絲,卓木強巴都有些不忍道︰「找不到嗎?找不到就算了吧。」
岳陽有些沮喪,道︰「我找不到,我們迷路了。」
張立走來,拍拍岳陽的肩頭道︰「休息一下吧,我們要送黎定明走了。」
黎定明雙手交叉握在胸前,面色安詳,只是眼楮有些似閉非閉,胡楊隊長抹了幾次都沒讓他眼楮閉上,就像總想透過縫隙看到點什麼一樣。張立將黎定明的頭燈塞入他手中,由巴桑和嚴勇一頭一腳抬著,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入水中,大家默默注視,黎定明的身體漸漸沉入水中,同時流水將尸體朝下游沖去,那一盞頭燈在水中發出乳白色的光芒,就像一只螢火蟲,在黑夜里孤寂的飛行,它仍試圖努力向前,為黑暗中的人指引方向,終于淡了,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送走了黎定明,大家心中都蒙上一層不安,出發是十八個人,如今少了兩個,還有兩個正躺著,明天呢?明天還能有幾人堅持?這是一條通往地獄的不歸路,雖然每人都抱著獻身的決心無怨無悔,但活著的人總會為逝去者沉默,那不僅僅是失去一條生命那麼簡單。
岳陽又開始研究那地圖,並請亞拉法師一同參詳,討論了半天還是沒有結果,他們的食物又決定了他們必須啟程,在第二波可怕的涌水之後,蛇形船重新起航。
「我們有羅盤方向儀,只要順著水流的方向,沒有地圖同樣能到達香巴拉。」張立如是安慰著。
岳陽苦笑道︰「不能確定在地圖中的位置,意味著我們不知道河道的危險程度,不知道涌水什麼時候會來,什麼地方有可以停船拴船的停泊點。那代表著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張立臉色一變,涌水到來時找不到拴船之處,那後果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卓木強巴道︰「如果我們多過幾次分叉點,你能確定我們的位置嗎?」
岳陽搖頭道︰「如果是在地圖邊緣,我還可以逐一排除,可是現在,我們是在地圖標注的中心位置,在地圖上的分叉河道幾乎都是一樣的,這片區域的停船點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僅僅是這些信息我無法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現在我們唯一掌握的情況就是涌水的時間還算有規律可循,每天涌水會比前一天提前約半個小時左右,兩次涌水間隔幾乎是十二小時,比較準確,一次大涌水,一次小涌水,我們剛剛經歷了一次大涌水,再過十二小時還有一次小涌水,然後以我們的船形速度扣除已走過的距離,大概能算出什麼時候有涌水。」
張立疑惑道︰「又沒有停船的地方,就算知道什麼時候有涌水那又有什麼用?」
岳陽道︰「你看地圖,這些古人顯然很清楚涌水的威力,所以每一段河道中,一定有一個停船點,雖然河道有長有短,但只要我們能把握住涌水發生的時間,就能在兩個停船點之間控制是繼續前進還是原地等待,總要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嚴道︰「劃船吧,早一些走出這地下河,我心中也要舒坦些,這下面太黑了,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蛇形船又開始向前行駛,由慢及快。
拉薩,方新教授已經不眠不休查了一夜資料,姆,沙姆大陸,娜提姆克神,一定在哪里見過的,一定,他翻遍了的藏族經文,那些他查閱過無數次的資料,究竟是被記載在哪里了呢?終于,他在一本經文里查到了這樣的字句,「我閉上眼楮,仿佛已看到,當巴爾星墜落于今天已是水天相連的地方時,7座城市連同它們金碧輝煌的城樓和金字塔似的寺院一起顫動搖晃。剎時間從宮殿里沖出一條火舌和滾滾濃煙,這時到處是即將斷氣的人的申吟和眾人的喊叫。扛著財物的男人和穿著最值錢衣服的女人都在絕望的呼號︰-姆,救救我們吧-……」文字後面又記載著,在今天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的附近,恐怕又有一塊巨大的大陸沉沒了。方新教授將電腦中這段經文關閉,其頁面上用金粉描著「天輪經疏注」這五個大字。
「不可能!」教授猛地搖了搖昏昏欲睡的頭,想使自己更清醒一點,可他又不得不重新注視著電腦里那本以樺樹皮為紙,金粉為字的經文,此刻,又有電話打來,方新教授放下思索,滾著輪椅來到手機旁,接听了電話。
「老方,你托我幫你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真有哈恩這個人,他是德國原子能研究專家,二戰後被美國搶了過去,似乎一直在美國原子能研究機構里秘密擔任重要職務,後來還出了本回憶錄,主要寫他在二戰中從事原子彈研發的經歷。」
方新教授道︰「還有回憶錄?在哪里?網上能找到嗎?哦,那這樣,你把它掃描到電腦里,保存為高清晰的圖像,立刻給我發過來。」
「你怎麼突然對這個人感興趣了?」
「發來再聯絡,我想我需要去休息一下,老了。」
「那好,我給你發短信哦。」
方新教授一覺醒來,手機上有短信留言,那位朋友已經將查找到有關哈恩的資料掃描到電腦上並傳送了過來。教授來不及洗漱,匆忙打開電腦,將朋友掃描的資料一條條仔細察看起來,其中大部分內容是哈恩的回憶,包括萊西試驗室的建立,他擔任的職務,當時有哪些人參與,工作進程和對家人的思念等等內容,但其中還有些是非常奇怪內容,說它奇怪,是因為哈恩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只是提出了疑問,他在回憶里這樣說道︰「1942年11月25日,我們的研究已經取得相當成果,但此時敵軍已經對我們實施的這一計劃有所了解,他們開始在捷克實施破壞計劃,重水的供給線全被破壞了,我們急需更多的重水……我的報告已經提交了三次,我們只需要再多……一點點,哪怕只有……重水,就能完成反應堆的實驗。我想,我們最終制成的武器其可行性和威力,元首應該已經相當了解,這將對戰爭起到決定性的因素,可是,為什麼我們那小小的要求卻遲遲得不到批復?哪怕對重水生成車間多一點保護,在運輸線多增加一些保護,我們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核裂變反應試驗成功,接下來,只需要進行大規模的生產就可以了。但是,我們從元首那里得到的答復卻是,不用著急,戰爭的勝利會屬于我們的……我再次向元首提出的要求,這次得到的答復是-……不用太著急,我們有更好的辦法,……-究竟有什麼辦法,會比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能更好地扭轉戰爭局面呢?我想不出來……」
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一大堆信息,方新教授陷入了沉思,二戰中,德軍的許多武器都處于當時的最尖端科技,在核技術上也是如此,早在1938年,德國就開始了核武器方面的研究,到了1940年,德國納粹攻佔挪威後,將挪威諾爾斯克電氣化工廠電解池數量擴充了一倍,重水年產量由3000磅增加到1萬磅。而那時英美的核能研究還在起步階段且一直沒有多少進展,甚至還無法解決重水的提煉技術。1942年春天,海森伯與德佩爾在萊比錫進行了世界上首次有記錄的中子的增殖實驗。世界上第一個實驗型反應堆也是德國人搞的,後來美國和蘇聯的原子彈是如何成功的更是人盡皆知,大批的德國科學家在原子彈成功試爆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美國還驕傲地宣稱,找到一個海森堡,比打敗德軍六個師還有用。似乎在德國戰敗投降前,他們就已經完全掌握了原子彈研發的技術,可是問題也出在這里,德國似乎並不是絕對地重視核武器的研發,而且那種不重視來自高層,如今各種猜測都有,唯一知道真相的似乎只有美國和蘇聯,但這兩國在二戰後立刻將槍口對準了對方,關系一度緊張得令人屏息,他們似乎都不準備將從德國知道的一切公之于眾,反而是更深地隱瞞了起來。
一時間,瑪雅地宮中的巨大化石,天輪經疏注,德國人哈恩回憶錄,卓木強巴提到過在倒懸空寺看到的人與巨大蜥蜴搏斗的畫面,最後的神廟,卓木強巴笑著說十米高的生物誰見過,工布村和瑪雅的詛咒,各種信息充斥在教授的腦海,這些線索似乎漸漸被什麼聯系起來,教授頹然坐在輪椅上,喃喃道︰「我們究竟在找什麼啊?強巴拉。」
「你在看什麼?強巴拉?」德仁老爺推門而入。
「啊。」小強巴呼的一聲站立起來,雙手局促不安地握在一起。
「哦,又在看頓珠阿姨從成都給你帶回來的那套書麼?」
「嗯。」
「強巴拉,那套十萬個為什麼和大藏經,誰更好看呢?」
「十萬個為什麼。」小強巴撲閃著眼楮。
「為什麼呢?」
「它……它里面說了好多東西,都是我不知道的。」小強巴捏著拳頭,興奮道。
「哦,那我來問問你,這世界的盡頭在哪里?」
「這個世界沒有盡頭,地球是圓的,從一頭走出去,繞一圈就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哦,那,地球的外面是什麼呢?」
「是宇宙,宇宙好大好大的,它里面有許多星雲,我們銀河系就是其中的一團星雲,太陽系又是銀河系中的一小部分,有九顆行星繞著太陽公轉,他們就像九個兄弟一樣,我們的地球是老三。」
德仁老爺沉默了片刻,顯然沒想到小強巴看得這麼深,看得這麼仔細,他遲疑了一瞬,最後問道︰「那麼,宇宙有多大呢?它有邊嗎?」
「這……書上沒說。」小強巴困惑了,書上為什麼沒說呢。
德仁老爺微笑著離開,道︰「想一想吧,想一想。」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又回到了和阿爸對話那個房間,家里的擺設,桌椅板凳,什麼都沒變,唯一改變的只是人,阿爸老了,強巴拉壯了,時間改變一切,但變化最大,變化最快的,是人。「阿爸,還記得三十年前你問我那個問題嗎?」
「哦,什麼問題?」
「你問我,宇宙有多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宇宙是從一個奇點瞬間爆發出來的,它仍和地球一樣,呈球狀向外不斷擴張、延伸,目前人類可以捕捉到的邊界,是144億光年,這就是我們的宇宙。當它抵達一個臨界點之後,會開始回縮,並最終回歸奇點的狀態,然後第二次爆發。」說完,強巴拉滿懷敬意地看著阿爸,這個有些臃腫的老者,雖然他是大智者,但這些知識,是一個久居西藏的老者絕對無法接觸到的,他想,阿爸應該明白了佛經中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有很大的區別。
沒想到,德仁老爺連考慮都沒考慮,接著又問了一個問題︰「如果說,宇宙是呈一個球體不住向外界擴張,那麼……它的外面又是什麼?如果說它以一個奇點存在,那麼,這個奇點以外呢?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