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震蕩起伏都要小得多,但三四米高的浪頭還是一波接一波,加上飛速向下的沖擊力,船上的人並不好過。這一次讓人筋骨寸斷的激流勇漂足足持續了七個小時,七個小時像騎著野牛一樣沒有停歇地上竄下跳,七個小時像風扇一般的旋轉,沒有停泊、沒有平靜,當船進入淺水區並逐漸平穩下來時,人人都已精疲力盡,更有幾名隊員被摔得口吐白沫,猛翻白眼了。
「我們這是在那里了?」卓木強望著頭頂一片漆黑,似乎在問,又似在喃喃自語。
岳陽道︰「不知道,強巴少爺,我們該起來看……看……」他說得吃力,行動更是吃力,人在船底撲騰了好一會兒,只听見腳後跟、背脊和船皮拍打得「噗噗噗」直響,就是怎麼也沒能起身。
張立道︰「在地獄啊!我們來地獄快兩天了吧!如果再有兩天這樣的經歷,我想我是堅持不到走出去的那天了……」
卓木強試著翻身坐起,卻發現脊骨像不屬于自己似的,怎麼也動彈不得。他咬咬牙,用雙手肘支撐著身體,斜靠在船壁上,一點一點地往上挪,總算把頭抬了起來。接著,他就看見了四個站立著的人︰塔西法師、亞拉法師、呂競男和肖恩。不過,肖恩蓬頭垢面、臉色青紫,衣服上污跡斑斑,不似另三人跟沒事兒一樣。
三位密修者自不用說,可是連肖恩都還能站起來,卓木強突然覺得一股力量由下而上充滿全身,一咬牙,竟然也跟著站了起來。
四名還站著的人都在幫助那些體力最弱的人,卓木強這才終于看見這艘蛇形船的現狀。三盞探照燈中,只有一盞尾燈還是好的,另一盞就向被擰斷脖子的雞頭,耷拉在龍骨上,有氣無力地忽明忽滅,頭燈則早就不知被甩到了哪里去。船體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眾人的嘔吐物,還有幾個背包,雖然沒有被甩出船外,卻從背帶處被扯開一大道口子,衣物、食品等散了一船。
除了他們五人,其余的成員都是仰面朝天,歷經這番凶險,只要他們目前還能出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卓木強接著看向身邊的人,岳陽和張力的呼吸很均勻,就是起不來,諸嚴喘著氣,但還挺得住,嚴勇也斜靠在船身,兀自不住的喘息著。
再看看受傷較重的那幾人,張健的背心染紅了紗布,呂競男正在一旁忙碌著,肖恩則在對他前面的黎定明探鼻息,孟浩然在吐白沫,塔西法師在照料他,王佑也吐著白沫,由亞拉法師替他做檢查。
卓木強抬了抬腿,像醉漢一般顛了兩步,漸漸穩住身體,一步一頓地朝船尾挪。他感覺眼下就像在審視戰後的戰場,又或是重臨地震後的災區,躺在地上的人無一不是大花臉,臉上五顏六色的,跟抹了油彩一般。他自己也不好受,在混亂中,右眼不知道是被誰用拳頭或腳跟重擊了一下,現在看東西得眯著縫,估計有些腫了。
對了,敏敏呢?敏敏怎麼樣了?卓木強心中一驚,見呂競男正好擋住了唐敏,估計情況稍好,但還是放心不下,踉蹌著大踏兩步,來到唐敏的位置。
唐敏正靠在她自己的背包上,頭發披散下來,遮住半邊臉。卓木強小心地蹲子,細細詢問道︰「還好吧?敏敏。」
唐敏無力地哼哼了兩聲,算是回答。卓木強接著抬手撥開她的頭發,卻給入眼的畫面驚出一身冷汗,差點月兌口而出︰小姐你貴姓啊?
唐敏偏了偏頭,又讓頭發遮住臉,低聲說道︰「我沒事,你去看看其他人吧,他們更需要幫助。」
卓木強剛準備起身,唐敏又揮了揮手,似乎想拉住他的衣服,但終究沒能抬起來,只道︰「背包,中間夾層,都是醫療用品。」
他隔著頭發撫模了一下唐敏的臉︰「嗯,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再起身時,只船尾的巴桑已掙扎著跪地直立起來,船頭的岳陽雖然還沒能起身,但向前爬了兩步,將頭擱在船舷上,借著背後的探照燈光關注著深邃的、無邊的黑暗。
卓木強一轉身,便听呂競男道︰「紗布。」忙打開背包,將紗布遞過去。
跟著,他來到黎定明面前,只見肖恩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字形,低聲說道︰「他好像不行了。」
「什麼?」卓木強大吃一驚。雖然這次激流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險,但這種程度的猛烈震蕩和旋轉,最多導致頭暈目眩、惡心嘔吐,還不至于引發死亡,除非在船骨的踫撞中斷了骨骼,使內髒嚴重受損。
一探氣息,果然,黎定明氣若游絲,胸口停止起伏。一模脈,沒有脈象!一探胸口,沒有心跳!
「怎麼會這樣的?」憑著不過幾下的觸模,他已確定黎定明身體的挫損有限,骨骼完好,並不像是遭受嚴重內傷的樣子。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容他多想,連忙像肖恩道︰「強心劑、胸外按壓、人工呼吸!」
呂競男也看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卓木強道︰「他沒氣了。」
「什麼?」呂競男同樣震驚無比。方才她正是因為見黎定明似乎並無大礙,才轉而救護傷勢明顯的張健,怎麼一轉頭,人就沒氣了?急忙追問道︰「呼吸道暢通嗎?是不是嘔吐物哽咽??」然而她也知道,他們吃的食物都是壓縮食品和罐頭,就算是嘔吐物也成糊狀,不會有大塊嘔吐物阻塞呼吸道。
肖恩已經為黎定明作了口腔清理,搖頭道︰「呼吸道內沒有異物。」取過一張紗布,墊在黎定明的嘴上,準備進行人工呼吸。
「怪了!」呂競男柳眉倒立,對卓木強道︰「你來幫張健包扎。」一到緊急關頭,她習慣性的擺出了教官架勢,卓木強也听命而去。
她很快檢查了黎定明的喉部,並沒發現明顯撞擊傷,心道,難道是肺部挫傷?打了一劑強心針,利用頭燈一檢查,瞳孔已經散大,對光反射消失,不由得吹了口氣,仍對肖恩道︰「繼續胸外按壓。」
此時,巴桑、胡楊隊長、張立等人也都能夠站起來了,開始幫助另一些受傷的人。
卓木強為張健纏好繃帶,張健道了聲謝,正準備再去看黎定明,突然一聲尖銳的哨聲傳來,驚動了船上其余的人。
哨聲是從船頭傳來的,是岳陽!
張立在船頭喊道︰「強巴少爺,你過來一下,岳陽有話告訴你。」
原來,岳陽一直在船頭休息,剛一有所發現,就打算通知卓木強,但一張口,卻發現聲音又嘶又啞,根本叫不出來,想叫張立,偏偏張立又去了後面,諸嚴還在那喘氣呢,看來聲音也大不到哪去,索性吹起了救生哨,把張立先給喚回來。
卓木強來到岳陽身邊,俯身問道︰「怎麼了?」
岳陽盡量大聲道︰「我們不能就這樣……順流而下,得劃船!水……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涌水就快來了!」
卓木強倒吸一口冷氣,這蛇形船才剛剛穩定下來,船上的人還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問題,馬上下令道︰「張立,你趕快把燈光問題解決!胡楊隊長剛忙看看還有哪些隊員能動,我們不能躺在船上休息,得趕快劃船,必須先找到一個可以拴船的地方。大家堅持住!如果你們還能動,都拿起漿來,繼續劃船!」
嚴勇、唐敏等都坐了起來,看來還能拿船槳。
此時,呂競男從後面走上前來,低聲對卓木強道︰「黎定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