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勇一愣,不解道︰「什麼?」
胡楊隊長道︰「這是地下潮汐,與平常看到的海岸潮汐不同。海岸潮汐呃浪潮到海邊,力量會被海邊的沙石慢慢消磨光,可是地底潮汐能沖入地下河系統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浪潮都打在岩壁上,就像這樣……」
胡楊隊長拿起喝水的桶,在船里一舀,舀起半桶水,指著桶壁對著嚴勇道︰「這里面是海,這是岩壁。」
「梆!」在桶壁一敲,桶里的水立刻形成一圈圈規則的波紋,由內向外朝桶壁蕩去。
胡楊隊長再指著那波紋道︰「這是我們剛才經歷的白潮。」
波紋觸踫到桶的邊壁,由向桶的中心反彈回來,剛開始還是有規律的,緊接著由于波紋的反復交叉,桶里的水開始不規則的起伏,最後雜亂無章地震蕩著,有的地方還濺起了水花,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平靜。
看著這一幕,嚴勇似乎明白了什麼。細細聆听,潮涌的驚天巨響正逐漸遠去,周圍安靜無聲,但卻好似暴風驟雨前的片刻平靜。
他白著臉,跑了回去,對卓木強、張立等人嘰咕了幾句,前面的笑聲頓止。岳陽臉上興高采烈的笑容僵住,漸漸變成了苦笑。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顯得格外平靜,船上的人不得不緊繃著神經,盯著毫無異樣的海,盯著不著邊際的黑暗。下一刻,一陣尖銳的嘯聲傳入耳朵,大家知道,那是由于浪潮過于巨大發出的轟鳴。桶里的小小波紋,到了海里,變成了滔天巨浪!
魔鬼伸出舌頭,舌忝噬海淵的一切,它有一張無窮巨大的嘴,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掉。波濤洶涌著,頃刻就來到小船的周圍,黑色的水牆呈一道弧線將小船整個包圍起來。「轟」一下巨響,船里的人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已連人帶船一起被打翻在海里。
海水漆黑一團,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向地獄的無盡深淵墮落。接著,就好像救生服上的氣囊被打開,小船那巨大的浮力變成了大海肚中的一個異物,他們被這個漆黑的妖怪吐了出去,甚至高高躍起,超過了海面,不一會兒,又重重地砸了下來。探照燈閃了一下,讓船上的人驚出一身冷汗。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沒有了光,那可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巨浪交叉而過,身後的余波不斷,只是幾分鐘時間,到處都是疊加的波紋,整個海面的海水此刻都是不規整的,像被煮沸的水般翻滾,到處都是高低錯落的波浪。
相比于蛇形船,波浪無異于一座座山峰,由水形成的可移動的山峰,小船就在那無數的山峰山谷中飄來蕩去,絲毫沒有自主行動的能力,一座山迎面移來,蛇形船順著上坡的山勢沖了一半路程,跟著就順坡倒滑下去。身後又有一座山峰向前沖來,兩座山峰相撞,卻沒有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而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體積為先前那座山峰一倍以上的巨大山峰,小船則被高高地拋到了峰頂。船上的人竭力控制著,讓船順著巨大的山脊向前滑。他們成功了,可因為順著進五十度斜角向前滑行,所有人都被忽然改變的方位帶著跌倒。
巨型山峰只持續了一瞬間,很快又分解為兩座,一座向後,另一座則推著小船繼續向前。五十度的斜坡滑行好像永無止境,不,坡度還在增加,很快就變成了六十度、七十度、八十度,最後,成為近乎與海面垂直的九十度。船上的人腳下無力可借,只靠安全繩懸掛在船上。
船的速度遠遠慢于山峰移動的速度,前面又有一座巨山迎面而來。這次,小船沒有幸運地被拋上峰頂,它被夾在山腰中,「轟」的一聲,山月復合攏,蛇形小船倒扣,由于自身的浮力和龍骨的重力,很快又從水山的月復中浮到水面,跟著翻轉過來。
下一瞬,另一座山峰又悄然靠近,絲毫不理會船上的人已然頭暈眼花。
蛇形小船在無數的山峰間穿行,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被無情地拋來拋去。遭巨浪打入海底,翻滾數圈,等到浮出水面,又被推上另一個浪尖,再被卷走。此刻,人的力量再也無法與大自然對抗,蛇形船就是飄蕩在海濤中的一片葉子,沒有方向地旋轉。船上的人听天由命地隨船而動,時而在十數米的高空感受自由墜落,時而在數米深的海底屏息潛水。
沒過多久,探照燈掙扎著撲閃了兩下,徹底熄滅,小船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船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將被浪潮推向什麼地方,身在水中還是在水面,因為都是一樣的冰冷,依然和船捆綁在一起。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海面漸漸恢復平寧,船上的人已被折騰得夠嗆,一個個渾身透濕、口鼻吐水、氣息粗重。反而是孟浩然和王佑沒受多少損傷,他們被早早地穿上潛水服,戴上潛水頭盔,牢牢固定在船底,不管是在水面還是水下,都不影響正常呼吸,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卓木強打開頭燈,黑暗中亮起一團柔和的白光。
船里起碼有半船水,岳陽癱坐在水里,水流串珠般沿頭發流下,喃喃說道︰「強巴少爺……我們,是不是休息一下,嗝……」說著,打了個嗝,從嘴里吐出不少水來。每次蛇形船倒扣,他都沒少喝水。
卓木強也坐在船底,被那冰涼的水泡著的滋味可不好受,無力道︰「好啊!先把船里的水舀出去再說。」說完,身先士卒,拿個鋁盒舀水往外倒。
張立趴在船舷上,口鼻不住往外溢水,感覺怎麼吐都吐不完。他也被灌了一肚子水,稍稍動一下,就能感覺到肚子里 啷 啷直響。
岳陽在身後笑道︰「如何?這回吃飽了吧!」
張立實在累得沒心情開玩笑了,吐著水,有氣無力地問岳陽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個大概的資料?我們究竟走了多遠了?這樣的路,還要走多久?」
岳陽笑不出來了,雖然沒有去仔細計算,但是從一開始巴桑大哥看到的和岩壁的間距來看,行船的速度實在說不上快,而在未來的數個十二小時中,還要經歷無數次這樣的情形。他只得推托道︰「這種環境下,誰能去計算?勇哥,你有沒有留意過,我們走了多遠?」
嚴勇艱難地抬起頭來,野獸般的眼楮里竟然蘊藏著一絲痛苦,低聲問道︰「你說什麼?」那幾個字,就像是咬著牙蹦出來的。
岳陽驚呼道︰「你……你臉色好白啊!沒事吧?」
嚴勇難看地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剛才顛得太厲害了,有些想吐。」
卓木強看了看嚴勇,凝眉問道︰「真沒事?」又對張立道︰「張立,你去看看,先把燈弄亮。」
張立去模嚴勇的額頭,被嚴勇粗暴地擋開︰「我說了沒事,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張立撇撇嘴,到船尾安裝探照燈去了。
唐敏在後面道︰「強巴,你來看看。」
卓木強來到船中,只見張健的頭盔潛水服被除下,胡楊隊長、唐敏、呂競男和塔西法師都圍在那里。唐敏將溫度計從張健嘴里取出來道︰「他好像病了,病得不輕。」
說著,將體溫計遞給卓木強,同時道︰「四十一度。」
塔西法師也給張健把了脈,愁眉不展,似乎情況很不理想。
張健含糊不清地道︰「現在我要躺下睡覺,求主保守我的靈魂。如果醒前我要死去,求主取走我的靈魂。」
「怎麼會這樣?」卓木強問道︰「不是打過破傷風針和抗感染抗病毒疫苗了嗎?目前他的身體怎麼樣?」
唐敏道︰「不是破傷風,兩種可能,一種是水中存在致病微生物,如果是具有耐藥性的病菌,那麼我們的廣譜抗菌素收效就不大。第二種可能更麻煩,由于船體顛簸太劇烈,加上海水太冷,他的體溫中樞已經失控,自身將走向衰竭,若情況無法改善,很……很難恢復過來。」
卓木強看了看黑暗的遠方,短時間內想改變這種糟糕的情況,談何容易?他看向塔西法師,法師嘆道︰「唉!正虛邪實,赤巴虧虛,邪氣留戀,在他體內與正氣相搏,發惡寒,如果病情進一步發展,外邪聚集,敗壞精血,阻滯培根,最後引起內邪滋生,那就糟了。」
卓木強忙道︰「那該如何處理?大師。」
塔西法師道︰「若有鹿茸、鴿血、 象、猞腸、紅兒鼠,配以掌參、茅膏等物,當可驅邪匡正,保暖復溫,可惜身邊沒有這些藥物。別看他現在內熱極高,但四肢冰冷,需要更溫暖的環境。」
卓木強無奈地站起身來,听唐敏道︰「我可以為他注射一組高能合劑,就看他能不能挺過去了。」
卓木強道︰「好吧!另外兩個,還好嗎?」
唐敏道︰「不錯,各項生理指標平穩。」
卓木強看了看別的船員,回到船頭,張立和岳陽都在舀水,船內的水已差不多快干了。嚴勇坐在地上沒動,岳陽道︰「剛才勇哥吐了,連巧克力都吐出來。」
看到船舷邊留著咖啡色痕跡,卓木強不由又問道︰「真的沒事?嚴勇,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嚴勇搖頭道︰「不用,暫時沒事,只是胃里翻騰得厲害,想吐。」
這不是好兆頭,一旦開始感到眩暈、嘔吐,就說明身體的忍耐力到達了極限,好比肌肉繃緊,最後變成抽筋一樣,短時間內不可恢復、不可逆轉。若蛇形船持續顛簸,種種不適癥狀都會加劇。孟浩然和王佑還有趙祥都是這樣,難道連嚴勇這個探險經驗豐富的行家,也無法堅持下去了?
前面到底還有多遠?出口又在哪里?
真的,就在黑暗最深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