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雷暴]
早在烏雲聚集的時候,林中那道灰色的身影,驀然發現自己立身處的樹葉不同尋常的變得緋紅,遠處丫梢一只斑藍色小蜘蛛正在飛快的收網,他趕緊拿出自己身藏的蜂皇,只見蜂皇在瓶子里來回爬動,振翅搖月復,顯得極為不安。林中某處,突然開出一大片桃紅色的風雨花,索瑞斯終于也變了臉色,喃喃道︰「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那些冒失的家伙,就听天由命吧。」回頭一看,又道︰「連螞蟻也集體出動了麼,嘿,看來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啊。」
庫庫爾族祭壇。
利爪帶領著他族群里所有的英勇戰士,跪拜在祭壇之下,大祭師穿上了色彩艷麗的祭袍,手持神杖,張臂仰天念叨著。所有的人,虔誠的匍匐著,與大祭師一起,念著那古老而神秘的咒語,祈求他們最尊貴的神,平息這次怒火。而巴巴兔,則帶領著婦女和兒童,待在家中對神像起願,燃起特制的樹根香,在煙霧的繚繞中,企盼災難快快過去。
不僅是庫庫爾族,其實幾乎叢林里的所有部族,都進行著類似的祭祀和參拜儀式,只是彼此之間不知道罷了。
游擊隊指揮營,這些常年生活在叢林中的人更能理解天公要訴說的意思,只見那長官似的人物氣急敗壞的下達著命令︰「快,所有的人收拾行裝,馬上撤離!別管那些該死的木屋了!叫所有的人都停下,馬上撤離這片叢林。該死,現在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進來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這鬼天氣,變化太快了吧,我們怎麼這麼倒霉?韋胖子,你這個狡猾的家伙,怪不得不參加這次行動,把好處都讓給我們,哼,下次踫見,我要扒了你的皮!」
一名小隊長報告道︰「還有三只搜尋隊至今都沒有回來,我們……」
那長官道︰「不要管他們了!我們自己都顧不過來,馬上走,馬上!」話音剛落,第一滴雨已經砸在了他的頭上……
五人被淋得好似落湯雞,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泥濘地里半走半滑的前進,就連在樹上控制平衡能力最好的張立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全身上下都是泥,被雨沖刷得身上白一條,黃一條,其余的人情形比他更糟糕。
岳陽的眼楮就像水簾洞洞口,自己也看不清洞外有些什麼了,只是跟著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樹林里亂轉,唯一的好處就是,林子里的動物也和他們差不多,到是沒有什麼野獸在這樣大的雨天來襲擊他們。岳陽道︰「這雨太大了!這樣走下去根本就不辨方向,我說,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想辦法扎個營帳?」他是大聲吼出來的,這樣才能壓過蓬勃的雨聲。
巴桑大聲吼道︰「不行!我們已經沒有帳篷了,而且,就算有,這地,你看這地還能扎營麼?」
張立吼道︰「那!我們砍些樹搭個窩棚可以麼?」
肖恩吼道︰「沒用的,你不可能搭起不漏水的窩棚。」
天空突然閃過一片雪亮,那些蘊藏在雲層深處的巨大力量,似乎已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巴桑抬頭吼道︰「而且,你搭窩棚,那等于是找死!」
張立吼道︰「為什麼?」
巴桑朝天一指,吼道︰「它來了!雷暴!你看清楚了!這可能是你一輩子也見不到的大雷暴!別走啦!找一個沒有大樹的地方,我們只能爬在泥水里避開雷暴!」可是放眼望去,周圍哪有一塊沒有大樹的地方啊。
天空中的墨雲,突然變成了一頭寬十幾公里,長數十公里的史前巨獸,它緩緩的自西向東而行,成千上萬的藍色觸手,一瞬間就從它的月復部刺出,鞭撻著它身下的一切事物;下一個瞬間,又突然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只留下焦土和煙味;就在你認為一切都已經過去的時候,那些紫色,藍色的觸手,又突然刺出,肆虐著這片土地。它憤怒的咆哮起來,那決不是地面上的任何生物所能發出的嘯聲,一種讓所有生命戰栗,讓大地顫抖的嘯聲。被那些觸須踫到的地方,就如孩童手中的玩具,一切都變了形。
「轟」的一聲,一棵高大百米,大約需八九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巨樹,就在五人眼前筆直的倒下,那些哪怕用電鋸也需要大半天時間才能鋸斷的林中巨人,只被那觸手輕輕一拂,竟顯得如此弱不禁風。先前張立岳陽一直想不明白,有些大樹看起來郁郁蔥蔥,生命力勃發,怎麼會橫倒在路中央的,現在總算明白了。
當觸手拂過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那聲音傳來,如果不立即掩住耳朵,可令人頭痛欲裂,空氣中彌散著氮氣的味道。巴桑突然想起什麼,大叫起來︰「快,趁鋒雷暴還沒到來之前,把刀扔掉!還有什麼金屬品沒有?統統扔掉!趴在地上千萬別動,不要被蜘蛛閃電掃到了。」
五把刀被盡可能遠的扔了出去,肖恩的刀剛離手,就看見一道閃光擊中了那刀,它們如同被蓄積的能量,將那把刀包裹在中心,形成一個閃著光亮的大球,朝樹林方向緩緩橫移。那顆球直徑有兩米左右,如同一顆明珠,將黑森林照得如同白晝,趴在地上的人張大了嘴巴,任由雨水落入口中,這一奇特的自然現象如此近距離的出現,令人折舌。
張立呆呆道︰「那……那是什麼?」
巴桑和肖恩同時道︰「球狀閃電,那是球狀閃電。」
球狀閃電像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母,藍色的觸手在它體內扭曲延伸,它走過的地方,與它空隔十幾好米,地上卻如被炙火烤過一般,地面干裂,草枯藤焦。又一棵大樹擋在它的面前,它溫柔的包裹上去, 啪如同電線斷裂的聲音,一陣紅色的光芒耀眼閃過,那棵大樹也逃不掉被摧毀的命運,轟然倒地,並燃起了熊熊烈火。球狀閃電也隨之消失,肖恩的刀被熔成一個形狀奇怪的鐵球。千萬的觸須又一次橫掃大地,無數的火花冒出,這片叢林如同煉獄,煉獄里的所有生物都接受著懲罰火焰的炙烤。
可怕的雷暴持續了近半個小時,才挪動巨大的身軀,遠離了五人所在的地方。五人總算見識了大自然的憤怒,那種狂暴的氣息,遠非地面上任何生物所能比擬。一切就像被戰火洗禮過的戰場,高聳入雲的樹木被劈得東歪西倒,隨處可見的火頭,又很快被滂沱的雨熄滅,只留下陣陣焦臭和青色的煙;還有些地方,火勢竟隨著雨水越長越大,就像兩只巨獸,都想壓制住對方,一時僵持不下。肖恩看見,一只螞蟻艱難的爬上一片在風雨中飄搖的落葉,很快又被雨水沖刷得不知去向,濃郁的氮氣氣息令人呼吸不暢,一切都是破敗蕭條的景象。
巴桑艱難的從泥水里爬出來,拾起他的幸免于難的刀,重新插回腰間,憤怒的仰望著天,那一刻不停的雨已經打得他有些頭痛了,終于,他又頹然低下了頭,像只斗敗了的野狗,毫無生氣的嘆道︰「走吧,總得找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否則沒法挨下去了。」
可是,在這大雨傾盆的叢林中,該朝哪個方向走呢?走哪里才能避開雷暴區呢?五人都沒了主意。這時,前方的林中,在火焰燃燒最激烈的地方,滾出一個大火球來,五人狼狽的避開火球的線路,聞到陣陣肉香,待那火球又滾出十幾米遠,火勢漸小,他們才看清火球的真相。約模有數百萬只螞蟻,緊緊包裹在一起,相互咬住同伴的身體,一層又一層,裹成了一個碩大的蟻球,最外層的兵蟻,用身體在烈火中炙烤,被燒焦,直至成灰,也絕不松口。從火焰的包圍中逃月兌,它們又迅速解體,分化成整齊的隊伍,死者的尸體被雨水沖刷,大批的部隊朝樹桿遷移,在球體的最中心,是月復部蠕動的蟻後,被兵蟻們抬進了新的地方,雖然犧牲掉了大半,但是,族群沒有被滅絕,希望被保留了下來。
看著從火中逃生的螞蟻,卓木強巴突然又有了新的感悟,但這種感覺在胸中涌動,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五人都被這壯烈的犧牲所震驚,肖恩呢喃道︰「它們很快會在這里開鑿穴居,建立新的王朝,真是頑強的生命啊。大自然很奇妙,不是嗎。」
「是啊。」張立答道,「只要希望還在,很快又會繁盛起來的。」雨水沖刷著他的眼楮。
雷暴之後的暴雨,不見減小,反而有增大的趨勢,四周都是白花花的雨水,在雲層的斑斕閃光照射下,又映射出各種夢幻般的色彩,卓木強巴等四人感覺到,自己背上仿佛不只背負十公斤重量,而是一百公斤的東西。每個人都在暴雨的壓制下要十分用力,才能艱難的抬起頭來。半小時後,雨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巨大的轟鳴聲,就仿佛耳邊貼著無數瀑布,地上濺起的水花,相互踫撞形成了水霧,足有一米多高。五個跋涉的人,頭頂著太平洋倒灌的水,腳踏在氤氳的雲端,在黑夜籠罩的叢林中,漫無目的的前進,他們此刻什麼也不想,只想找一個沒有雨,不,找一個看不見水的地方!
走了幾步,岳陽又一次滑倒,他掙扎了兩下,竟然沒能爬起來,整個人都埋在水霧之中,看見這一情形的張立,趕緊去扶了他一把,岳陽捂著自己胸口道︰「我胸口好悶,我感覺不能呼吸了。」
張立沒有了嬉笑,表情的嚴峻的告訴岳陽道︰「雨太大了,我們都有這種感覺,不是你才這樣。你該不會撐不住了吧?傷口怎麼樣?不要緊吧?」
岳陽道︰「沒事,巴桑大哥的傷口比我嚴重得多吧,這雨到底什麼時候停啊?」
張立瞥了一眼岳陽,他腿上的傷口已被雨水泡得發白卷邊了,就像一塊腐肉,張開了三張嘴巴。
「這雨到底什麼時候停啊?」同樣這樣問的還有卓木強巴,他不知第幾次跌倒,靠著一棵樹爬起來,問巴桑。
巴桑將受傷的手臂橫藏在腰月復下,盡量不被雨水打到,木納的答道︰「不知道,或許一二十分鐘以後,或許一兩天,或許……」他不敢再說下去,到底這片叢林之中,在他們到來前已經有多少天沒下過雨了,這次又準備下多少天呢?根本沒個準,但是巴桑知道,如果讓這樣大的雨再淋幾個小時,恐怕人都會變瘋的。
突然,樹梢竄過一只夜猴,它也在狂暴的風雨中奪路而逃,肖恩大叫道︰「快,跟著它走!它走不快的!」
五人朝著夜猴的方向奔去,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天,一如既往的呈墨汁黑。
……
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叢林里仿佛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唯一的光亮,卻是呼嘯著準備摧毀一切的雷電。雖然黑暗能讓人喪失時間的觀念,但卓木強巴等人還是清楚的知道,又過去兩天了,他們此行的任務時間已經到頭,雖說他們是一貫的失敗,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慘敗。不僅在叢林里迷失了方向不說,還每時每刻都在死亡線上掙扎,在這兩天里,他們遭遇了五次雷暴,三次被困在森林火海里等著大雨解圍,更是無數次差點被倒下的巨樹砸中,險些滾入泥流之中被沖走。
但是天空依然黑暗,大雨依然下個不停,這場豪雨像要洗盡這世間的罪惡,在叢林里反復沖刷,仿佛它是一場永不停息的雨。水,無窮無盡的水從黑暗的盡頭奔襲而來,劈打在叢林中,如枝剪一樣剪開了樹木,修平了草地,砸出了新的河道。行走在雨林中的人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憑著本能在往前進,雨水淋在他們頭頂,順著卷曲的發梢又爬過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的衣服像被漂白過,讓他們的手皺巴巴的如人猿的前掌。兩天兩夜,雨水就如一個不斷敲擊你頭頂的老人,讓你無法入睡;雨聲時時如雷響在耳畔,那種聲音就好像夜里的納蚊,揮之不去。他們只能走,不停的走,而支撐他們的唯一動力,就是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或許下一刻,前面會出現一條汽船,或許有一間小屋,那就說明,他們離城市不遠了。可是茫然的不停息的走了兩天,除了大樹就是倒下的大樹,除了雨水還是雨水,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遠。雖說任務時間到了,總部會派出搜尋人員,也可以聯絡求助,可是現在這種情形,雷暴足以讓所有通訊器材失效,而且深陷嘆息叢林,根本就不可能被救援人員找到,他們只能靠自己,從雨林里闖出去。
卓木強巴雙眼無神的望著遠處,那里,是一片樹林和無盡的黑暗,還有無處不在的雨水。他喃喃沉思著,難道,這才是呂競男讓他們來這片雨林的真正考驗?或許真因該留在庫庫爾族的領地中?為什麼才過兩天?為什麼還在叢林里?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哼,雨林!哼哼,這就是熱帶雨林!」肖恩從昨天下午開始,便反復的重復著這兩句話,冷笑兩聲,又重復一遍,目光呆滯,神情萎靡,再這樣下去,看來不用多久,他們之中就會多一個人去巴桑曾呆過的地方。
巴桑的手臂忍著痛,一直試圖擋住頭上的雨,他的頭正痛著呢,那寸頭在雨水不斷的敲打下,已經變得神經質起來,現在每一滴雨落在他頭頂,都好似一顆從天而降的鋼珠,他甚至能听到那珠子敲在頭殼上,發出「波波波」的聲音。
與前三人的情況不同,張立和岳陽的情況明顯好于眾人,雖然他們也在雨中被淋得辨不清方向,也在泥水里模爬滾打,但兩人一直相互取樂,盡揀開心的話語說著,這兩天兩夜的煉獄生涯,他們反把它當作一種享樂。在特訓的時候,有一項非常特殊的訓練內容,由艾力克指導,其內容很古怪,就是訓練大家說笑話,不斷的說。當時所有的人,包括卓木強巴在內,都覺得這項內容實在和野外生存不搭邊,覺得訓練莫名其妙。只有張立和岳陽,不知道這項訓練是否對了他們的胃口,從訓練以後就變得多嘴而好動起來。而此刻,卓木強巴才回憶起艾力克的話來「在野外,常常會出現孤苦無助的局面,諸如跌落多年不見人跡的枯井,被埋在深深的廢墟下面,或者掉入暗無天日的陷阱,等等……許多時候,要生存下去,需要的不僅僅是食物,意志,還需要樂觀的心態,有堅持到底的信念。這個時候,苦中作樂無疑是增強信心,使人暫時忘記痛苦的一劑良藥。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如今,卓木強巴終于知道了,可是這不符合他的性格,要讓他說個笑話,他依然說不出來。這時,路邊樹根處的泥土開始松動,肖恩還在咒罵該死的叢林,該死的雨,突然看見那泥土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不由停止了罵聲,呆呆的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