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沉下來,侍衛點起燭火,淺淺的黃色光暈籠罩在眾人身上,有種家的感覺。
居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看著梨顏和月子衿,等待他們開口。
燭火 啪地爆出燭花,打斷了長久的沉默。
「我並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只是她救回來的棄嬰。」梨顏看看月子衿,低沉地開口,聲音悠遠而低沉,帶著綿綿密密的懷思,深沉而眷戀。
「她生前和我念叨最多的一個名字,就是——肖雨辰。」
「既然她如此念著師傅,為什麼幾十年來,從不曾去找他?她知不知道,這些年來,師傅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知不知道,師傅他一直苦苦地守著當年的約定,等她來迎娶?」月子衿突然大吼,聲音沙啞,卻依然聲嘶力竭。
所有人都訝然地看著月子衿,這個在大家眼中溫潤如玉的男子,也會有這般激烈的情緒麼?
赭沐小小也驚訝地看了一下月子衿,接下來卻變成擔心。認識這些天,月子衿都是溫和地笑著,不曾有太大的情緒。可是此刻他卻如此激動,他的心,會有多痛?
梨顏似是被月子衿的氣勢所懾,又頓了一下才開口。
「家母不是不守信諾之人,這幾十年來,她每三年都會進入星落山脈一次,可是一路東行,卻再也尋不到天山的所在。」
梨顏又停頓了一下,笑容苦澀悲涼。
「八年前,她差點迷失在山中。險死還生之後,她依然不肯放棄,無論我怎麼苦勸,她都不听,五年前再次進山。那次她帶了一身的傷回來,足足養了一年才能下床,纏綿病榻兩年,終是熬不過。這也是她這一生除了璇璣古陣唯一一件執著的事情,所以她雖然含笑而終,可是卻依然抱憾。」
「找不到天山?呵呵,找不到天山!」月子衿冷笑著,表情滿是涼薄的譏諷。
「十幾年前,我成為師傅的關門弟子,那時候我還小,不理解為什麼師傅每天都會登上天山絕頂,背對著朝陽升起的方向,遠遠眺望。不論風霜雨雪,每一天每一天,從未中斷,一望十幾年。二師兄告訴我,師傅在那之前,已經望了三十年……」
月子衿的聲音沒有了平日里的晴朗溫和,暗沉沉的像是陰雨來臨的天空,壓抑而陰霾,哽在喉間,讓人覺得心里發堵。
「小的時候我不懂,為什麼師傅要一天天的站在那里,向著西方凝望,後來才從師叔師兄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拼湊出了事情的全部。也明白了,為什麼師傅那麼年輕的時候,就白了滿頭的發……」
沐小小悄然地走到月子衿旁邊,攬過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身上。
月子衿伸出手,緊緊地抓著沐小小的衣襟,指節因用力而泛著淡淡的白。他把頭埋在沐小小身上,渾身繃得死緊,甚至微微地顫抖起來。
梨顏張口結舌地看著月子衿,似乎想要繼續解釋什麼,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那句白了滿頭的發,狠狠地撼動了她的心,重重地壓著,無法言語。
沐小小挽起月子衿,對著眾人微微點頭示意,攜著他走出酒屋。
月朗星稀,皎白的月光淡淡地鋪灑在梨花林上,給潔白的梨花更添一抹純淨雅致,清清爽爽的淡雅梨花香在周圍縈繞著,有一種朦朧的夢幻感覺。
月子衿一襲月白長袍在柔和的月光籠罩下越發地飄逸聖潔,宛若謫仙,衣袂飄飄間,有種幾欲臨空的恍惚。
沐小小挽著沉默的月子衿,一身水紅衣裙的嬌小身形依偎在頎長的月白身影邊,神仙璧人一般。兩個人靜靜地在梨花林里漫步,四野悄然無聲,只有還未安眠的蟲兒偶爾呢噥幾聲。
沉默綿綿密密地籠罩著兩個人,卻不讓人覺得沉悶,只有安寧,從身到心的安寧。
「我從小就身體不好,被父母送到天山學藝,以期強身健體。那時我才幾歲而已,離家在外,總是會在夜里偷偷地哭,每次師傅都會出現在我房間,給我說一聲傳奇軼事,哄我睡著。可以說,師傅就是我第二個父親。」
沐小小縮緊挽著月子衿的手臂,她明白,真的明白。就像她被那個男人一槍打在心窩,陷入深沉的黑暗之後,再次睜眼看到的那個滿臉含笑的男人一樣。她也叫他師傅,卻在心里把他當做父親。
「我那時候不懂,為什麼他每天都在高高的天山絕頂一站一個時辰,甚至更久。直到後來,我懂了,也深深為他痛著。可是現在,我才能真正地體會他的心情。」
月子衿停住腳步,緩緩轉身面對著沐小小,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的眸子,在月色中,在星光里,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星星點點,璀璨絢爛,宛若漫天的星子都灑落在他的瞳眸深處。
他開口,聲調悠遠清澈,帶著晨露的清透,還有梨花淡淡的香。
「遇見你之後,我終于明白,是什麼樣的感情,讓師傅白了一頭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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