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里立著一少年,翡小翠裙裾抖擻的快步進來,那少年聞聲轉頭正與她面面相對.
少年膚色白淨,鵝蛋臉,大眼楮,俊挺的鼻翼,不笑微翹的薄唇,好看的像個大姑娘,看向她時眼底閃過一絲緊張,隨即又挺起胸脯沉下臉來,清冷的眸光直視眼前女子激動的遺漏無疑的雙眸。
那雙眼楮和自己的多麼像啊,翡小翠這麼想,少年同樣這麼想,可偏偏少年打心眼不想承認自己和這美婦有什麼關系。
翡小翠手心緊張的冒汗,對著這個遺落在外十多年的孩子她有著深深的愧疚和作為母親的萬般心酸,可這些年每次想要接近這個孩子,孩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便能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她靠近一次,傷一次,此番來京師,她早已听說衛熙調入京師護衛營,這些天猶豫不決的煩亂心情也與這孩子有關。
可她終究不敢冒然去見他,萬萬沒想到這孩子主動來見自己,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受寵若驚的激動感覺累。
「熙兒……」翡小翠諾諾的開口,笑容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衛熙薄唇一僵,冷淡道︰「夫人應該叫我衛副將,或者衛世佷。」
翡小翠心里一睹,有無盡的酸痛蔓延心底,在喉間泛起滾燙的痛楚,她歷經風雨,在外人看來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自己親子面前卻說什麼也控制不住,眼圈一熱,差點落淚,抿抿唇,硬是將這份痛咽下去,眼里的淚逼回,緩了緩,才和聲細語的道︰「衛副將請坐。檬」
她不問孩子來做什麼,只希望他能多在她眼前停留一會兒。
衛熙今年十七了,已經是大人,臉上雖還帶著幾分青澀,更多的卻是陽光絢爛的青春氣息,就像當年她遇到小石頭時候的感覺一樣,說來真的很奇妙,衛熙長的像自己,過于柔美的臉和流蘇一點也不搭邊。
眼看著衛熙落座,修長筆直的雙腿規矩的並攏,腰身挺拔,軍人的氣質一覽無遺,這多少讓她這個當娘的心里很是安慰,孩子雖然不認她,可總算被衛旭磊培養的好,只要孩子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即便和她沒關系。
衛熙坐好,看著雖面帶親和笑容的美婦,雖是在笑,可眉間卻攏著一層淡淡的憂愁,不知為什麼他更心煩,這個女人作威作福,一女御六夫還有什麼愁的,惺惺作態,虛偽至極。
他不喜這個女人,也絕不會承認她是自己的生母,他的姑母衛嬌蘭才像自己的母親,是大家閨秀,父親是鎮遠將軍衛旭磊,他們家唯一和這女人有關系的是大伯,大伯是這女人的四夫君,他們都讓他管她叫母親,憑什麼?還有比拋棄孩子的母親更為狠毒的女人嗎?
讓他認她,除非河水倒流,天地翻轉!
一旁的美婢看著這個比女子還好看的俊俏公子不由的眼楮發亮,奉上茶來的時候特意拿手踫了一下衛熙,似有若無的滑膩感帶著女兒家的幽香,惹的衛熙臉一紅,忙躲開,那美婢低低的吃吃一笑,退下的時候故意擺動腰肢,真好像一朵搖曳的芍藥,撩撥的向未經人事的少年招著手。
衛熙雖在大富之家成長,婢子也見了不少,可那時候還小,哪看出女人的好來,待成人便一頭扎進軍營,與女子沒了聯系,冷不丁的見了還真是臉紅心跳。
翡小翠一雙眼楮淡淡的看著,不由的眉頭一皺,這可不好,雖然她有意讓兒子們都在月華國生活,就是不想在姚林國嫁什麼妻主,可本意是不希望他們失了男兒本色,另一面也希望他們能主控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唯一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說她自私不假,若沒有七世寡婦命的詛咒她也會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然而,她非常不贊成兒子們娶妻納妾,尊重妻子,愛護珍惜妻子是首要的,妻妾成群整天的勾心斗角這日子還能過的好?
翡小翠看著有些失神的衛熙,不由的有點急,端著茶杯徐徐道︰「衛將軍可好?」她只是想轉移一下衛熙的注意力。
不想衛熙聞言面色又是一沉,鄙夷道︰「怎麼夫人還有閑暇關系我爹爹嗎?夫人身邊可不缺人啊。」
「你就是這麼與母親說話的嗎?」
外面簾子一挑,藍流蘇眼帶寒霜,面色陰冷的走了進來,看了衛熙一眼,上前安撫的按住翡小翠欲起身的雙肩上,輕輕拍了拍,他一進來就看見自家妻子緊咬著下唇,欲說不能說的委屈樣,他的心肝都在打顫,想他們膝下所有的孩子都孝順,就連頑劣的節兒在母親面前都是畢恭畢敬的,怎麼自己的孩子就被衛旭磊教成這樣的目無尊長?
衛熙卻是一點都不懼怕藍流蘇,明明知道這個是生父,可他見了卻是恨意更濃,一個是風情樓的樓主,一個是姚林國的賢王,而自己卻被這樣顯赫的父母遺棄,為什麼?他不信爹爹說的那些話,更不信大伯說的,他不信這樣的父母就沒一點法子留他在身邊,更讓他不能釋懷的是,當年他們回了賀江府明明可以認回自己,為什麼不相認?就是現在,他們似乎也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是他們的兒子。
藍流蘇見衛熙只是那一雙滿是恨意的眼楮瞪著他們,不覺心里一緊,更多訓斥的話說什麼也說不出了,按在翡小翠雙肩上的手只能相依偎般的輕撫著,傳遞著不管如何他和她都是站在一起的信息,這讓難受的不住咬唇才能抑制掉淚的翡小翠倍感窩心。
衛熙冷冷的看著他們夫婦的小動作,不屑的哼了一聲,道︰「爹爹讓我來拜會二位,如今已經拜會過了,告辭!」說完倏然站起身,在翡小翠怔愣的泛紅的眼前頓了頓,補充道︰「我可是來過了,爹爹若問起,希望夫人實話實說。」
「熙兒!你給我站住!」藍流蘇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衛熙的胳膊。
衛熙仰著頭,抬高下巴,恨恨的迎上藍流蘇的目光。翡小翠怕流蘇真的動怒,慌張的去拉流蘇的手,帶著乞求的口吻,諾諾的重復著,「流蘇,別生氣,他只是孩子,以後會好的,慢慢教!」.
衛熙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手有松動,使勁一掙,冷聲道︰「誰用你們教,我有爹爹,有姑母,怎麼也輪不到你們!」
流蘇的拳頭攥的嘎巴直響,而翡小翠拽著他胳膊上的手更是勒的死死的,眼看著衛熙倔強的背影消失在撩開門簾後的白光里,兩人的力氣都像被抽干了一般,手松垮的張開,僵直著身子,夫妻二人呆然而立。
衛熙這麼一趟,攪的夫妻二人再沒了心思耳鬢廝磨,流蘇本來是想陪翡小翠出去走走的,現在也沒了心情,晚飯都沒吃,兩人便呆坐在臥室里相對無言。
燭火搖曳,晃動著翡小翠的身影映照在牆面上,瘦弱的一小條。
流蘇心里抽疼,猶記得當時她生熙兒是早產,天空灰蒙蒙的,他急匆匆的趕回去,就見生產的屋子門開著,一盆盆的血水眼楮不眨的被端出來,嚇的他魂飛魄散,錦王爺作梗,他找遍全城都沒有郎中肯出診,生死攸關之際月華皇帝又來試探,召她進宮,似乎所有的事都趕在了那天。
她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卻是三天三夜不睜眼,大年三十,別的人家都在放鞭炮吃團圓飯,只有他們,仿佛幾天下來老了幾十歲,若沒有九兒的藥碗,他真不敢想象還有沒有今日的光景。
熙,光明,是他們在那樣特殊的環境下對未來的期望,是每個人心里的期望,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想將這個孩子捧在手里、護在身邊,更別說第一次做母親的翠翠。
流蘇越想心越痛,幽深的眸子沁出血色,緊繃的手像是要把什麼捏碎,也許他更想時光倒流,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兒會是如此傷妻子的心,他真恨不得當時這孩子真的夭折了。
「流蘇……」翡小翠突然有些啞的開口,流蘇怔怔的抬頭。
「流蘇,我有點冷,抱我!」翡小翠仿佛真的很冷雙臂交疊著搓著手臂。
流蘇緊緊咬住牙堂,起身坐到翡小翠身邊,讓她靠近自己懷里,手臂將她瘦小的身子緊緊摟住,下頜抵著她的頭頂,想開口安慰,突然之間卻無從說起。
翡小翠靠在他胸膛,听著強而有力的心跳,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臉頰貼著他的衣襟,喃喃的啟開唇角,「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沒能照顧咱們的孩子……。」眼淚順著眼角撲梭梭的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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