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不識趣,哪有把功勞往外推的,底下官員紛紛月復誹,然而韋允成卻若有所思,瞬間明白過來,舉杯輕飲,淡然微笑。
捏準時機,說白了就是揣摩上意,這是官場之中最基本的生存之道,然而也是最讓人忌諱的,下屬心機過密,城府深,能讓上級放心麼?
所以,不管事情是否蕭宗茂特意安排,絕對不能當眾承認,推說是幕僚而為,作為上司,下屬立功了,蕭宗茂臉上也有余光,更何況能在人前表現坦然作風,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果然,听聞蕭宗茂據實相告,虞世南臉上的笑容濃郁了兩分,生性耿直的他,自然喜歡直率誠實的官員。
旁邊,悠揚的琴曲也引得年輕士子的關注,淡瞄了兩眼,突然驚呼叫道︰「咦,台上的不是絳真小姐嗎。」
「啊,真的是她,我說呢,從早到晚,怎麼少了誰似的。」
「哼,我早就發現了,也里里外外找過,發現絳真小姐早上和下午都沒來,直到現在才現身,肯定是給什麼事情耽誤了吧。」
「絳真小姐……」
瞬間,一幫年輕士子,紈褲子弟,公子哥兒,又從角落里冒了出來,吶喊助威。
可惜,此時的絳真卻已經沉浸于心事之中,渾然無我,只是憑著本能在彈拂琴曲,慢慢化作教坊小調,同時輕啟朱唇,漫聲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腦海中走馬觀花似的,浮現當日在韓家村與王瓔珞游春時的情景,絳真心中多了分羞澀與甜蜜,歌聲自然充滿了歡快旋律。
然而,想到王瓔珞離去,絳真心中自然浮起淡淡傷愁,曲樂黯然︰「夏日游,楊花飛絮綴滿頭。年少輕狂,任意不知羞。為比花容,一身羅裳玉搔首。休言愁!」
離別之後,再無音訊,絳真美麗的眼眸盈滴晶瑩淚珠︰「秋日游,落英繽紛花滿頭。兒郎情深,依依雙淚流,恨離愁。不忍別,待到山崩水斷流!」
死心了麼?不,絳真心中決然,繼續輕唱︰「冬日游,似水雲雪落滿頭。莫是誰家少年不知愁。縱無心,跌入雲泥,相看笑不休!」
一曲罷了,絳真盈盈起身,斂身行禮,懷抱瑤琴,卻步而退。
從美妙的曲樂中清醒過來,沒人鼓掌喝彩,而是一片冷場,眾人面面相覷,有點兒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難道是琴曲不好?當然不是,琴音悠揚,連幾個大儒都點頭稱贊,水平哪里有差,既然如此,那就是唱詞有問題了。
在後人看來,這四段詞,以白描手法,清新明朗的筆觸,勾出了一位天真爛漫、熱烈追求愛情的少女形象,堪稱獨具一格,詞語言質樸多情韻,無辭藻堆砌現象,最重要的是敢于道出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簡直就是詩詞的楷模典範呀。
然而,現在是唐代,詞才起源,叫做長短句,本來就難登大雅之堂,私底下彈唱無所謂,現在卻是名流聚會的時刻,唱這種情情愛愛的庸俗艷詞,是否有點兒不適時宜?
年輕人自然沒有什麼,反倒是隱約產生了共鳴,只是顧及在場的名流,不敢表露出來而已,然而讓人奇怪的是,席間的名士大儒,卻難得沒有開口訓責,思緒悠悠,像是在回憶什麼事情。
「真是世……」半響,虞世南仿佛才從夢中醒來,輕輕吐了個字,世什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敗壞?真這麼說,絳真肯定毀了。
一些士子暗暗擔憂,卻無能為力,然而出乎意料,卻听虞世南笑逐顏開,稱贊道︰「真是世間少有的妙曲。」
夠了,有這句話足夠了,有虞世南的拍案定音,誰還敢出來反對。
至于那些名士大儒的反應,要知道現在可是唐代,中國少有幾個,社會風氣最開放包容的朝代之一,不是明清理學盛行,思想僵化的時候,名士大儒也是人,也曾經年少風流,難道就沒有幾個紅顏知己,否定絳真,就是否定自己的過去。
「杏花、揚花、落英繽紛,詩句甚為細致,頗有昭明太子遺風。」某個儒士搖頭細品道,昭明太子就是蕭綱,也是揚州刺史蕭宗茂那系的祖先,听人提起,連忙拱手以示敬意。
「不然,應是庾子山的韻律。」有人反駁說道。
庾信,字子山,詩文風格綺艷流麗,轉拘聲韻,彌尚麗靡,從某種程度上說,唐代的宮體詩,聲律以他為本。
「言之有理,昭明太子的《賦得入階雨》,詩雲,‘細雨階前入……倘令斜日照,並欲似游絲’。」某人文士說道︰「縱觀全詩,尤其是最末兩句,縴巧細膩,令人驚嘆,豈是一般詩句能所比擬。」
言下之意,絳真所唱詞句,根本沒有資格與蕭綱的詩句相提並論,不像蕭綱,卻似庾信,擺明是說庾信不及蕭綱,頓時,喜歡庾信詩句的文人不樂意了,立即開口駁斥,起初,還與絳真唱曲沾邊,後來就離題萬里,純粹就是蕭庾之爭。
爭執越演越烈,虞世南含笑旁觀,不發表意見,卻苦了蕭宗茂一眾官員。
自然,內心深處,蕭宗茂肯定是挺祖先蕭綱的,問題在于,現在還舉行宴會,應該一團和氣才是,怎麼能爭執起來,要是火氣上來了,不歡而散怎麼辦,眾多名流在場,自己顏面何存,肯定淪為笑柄。
暗暗憂心,蕭宗茂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開口說不定就讓人誤會自己偏幫昭明太子,連忙朝下屬官員示意,以韋允成為首的佐官,卻紛紛低頭躲閃,不是想要幸災樂禍,看蕭宗茂笑話,而是真的無能為力。
這些名士大儒分成兩派爭執不下,不管開口幫助哪方,就注定得罪另外一方,又沒有和平解決爭端的方法,還是保持沉默比較恰當。
平時個個威風八面,聲稱自己多麼精明強干,關鍵時刻卻全部蔫了,蕭宗茂心中暗罵,額眉鎖成了川字,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想到辦法。
「那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諸位覺得怎樣,其柔膩縴巧,細致若微,能否與昭明太子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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