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長安城門,少年們自然不敢再放肆,勒馬緩行,再次進入長安城,新鮮感覺減半,韓瑞自然表情從容淡定,不像錢豐,如同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只顧舉目顧盼,差點撞人了也渾然不覺。
屢次悄聲提醒,見到錢豐依然如故,韓瑞立即放棄了,況且,似乎已經習慣外來人,初次進到長安城時目瞪口呆的模樣,一眾少年眼中只有得意自豪,卻沒有取笑之色,錢豐不加掩飾的真情流露,反而使得他們心中多了兩分好感。
將近百人,在城中街道浩浩蕩蕩游走,雖說比這還要浩蕩的場面,長安城中的百姓也經常遇見,但是還免不了投以好奇注視。
頗有些不自在,韓瑞說道︰「賀蘭兄,我們準備前往何處?」
賀蘭楚石笑道︰「接風洗塵,韓兄一路行來,風塵僕僕,自然先湯浴解乏,再言其他。」
「甚好。」
賀蘭楚石的提議,得到眾多少年的肯定,要知道朋友之間吃飯喝酒不算親密,要請就請泡湯,坦誠相見,這才夠兄弟義氣。
「湯浴……」
遲疑了下,韓瑞自然不會拒絕,跟隨眾人來到一家名為滄浪的湯池。
只見室內十分寬敞,單是浴池就約有五丈余闊,十丈多長,內有四尺深淺,四方牆壁有六七個孔竅,通流而出的是熱氣升騰的溫水。
浴池邊有屏風,衣架,木屐等物,在里面換過衣衫,只披了條圍布,一干人赤膊上陣,紛紛泡進池中,開始之間,互相打量,還有幾分羞赧,久了,就肆無忌憚,說說笑笑,尷尬氣氛一掃而空。
全身泡在溫度適中的熱水中,韓瑞只覺得渾身酥軟,舒服嘆了口氣,倚在壁間,隨口問道︰「賀蘭兄,這兩日,李兄是否找過你。」
「卻是沒見。」拂水澆身,賀蘭楚石愣了,奇怪道︰「我還以為你們兩人認識已久,想著讓你去請他呢。」
「當日我們也是初次相逢而已。」韓瑞微笑解釋道。
「相逢意氣為君飲。」賀蘭楚石哈哈笑道︰「只要相逢片刻,攀談數語,就可以彼此傾心,一見如故,這才是我輩中人的榜樣。」
「賀蘭哥哥所言及是。」旁邊的少年,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沒有,紛紛附和叫道︰「韓哥哥英雄豪氣,我等敬佩不及。」
韓瑞羞赧之余,也有幾分傻眼,自己好像啥也沒做吧,哪里得來英雄豪氣的評價。
卻不知道,有句話叫做以此類推,一幫少年覺得,既然詩是韓瑞所作,那他就應該是這樣的人,自然佩服不已。
韓瑞受人崇敬,錢豐卻也覺得余有榮焉,躲在角落,與幾個少年吹噓,說道︰「……我們是發小兄弟,他的事情,我最是了解,可是江淮有名的……俠士,十五習劍,聞名天下,就連朝廷的李大將軍听聞得知,也曾專程前往揚州拜訪……」
幾個少年涉世未深,自然听得一怔一愣的,深信不疑,連忙追問道︰「是哪個李大將軍。」
「代國公,大將軍李藥師,李靖。」錢豐得意洋洋說道,仿佛獲此殊榮的是他本人。
「胡說八道。」
一聲怒喝,引人側目,一幫少年抬眼望去,只見描金彩漆的屏風之間,走出來個面如冠玉,英氣勃發的少年,黑絨對襟箭衣,同色的厚絨黑抱肚,肩上覆著兩片黑緞披風,足蹬皮靴,臂纏皮腕,氣度華貴英武之余,又有說不出的威風凜凜。
「剛才是哪個小子口無遮攔,出言不遜的,趕快滾出來請罪。」英武少年皺眉責問,毫不客氣。
可能是心虛,近乎本能地,錢豐悄悄潛水兩分,忽然又醒悟,人多勢眾,自己怕什麼,又挺直了胸脯,卻是沒有開口,畢竟事情或許與自己無關。
自詡游俠豪客,又逢青春叛逆期,年少盛勇,血氣方剛,見到貴氣少年態度惡劣,更加反感,性子暴躁的,就要開口痛罵了。
韓瑞連忙伸手制止,待眾人稍安,微笑說道︰「這位兄台,我等在此湯浴,想來應該沒有得罪之處吧,因何惡語傷人。」
「本來沒有的,現在卻有了。」英武少年哼聲道︰「你們怎樣自我吹捧不打緊,卻不能把李大將軍牽扯進來,有損他老人家的聲譽。」
咦,大多數人不明其意,然而見到事情與已有關,錢豐立時蔫了,又低下頭來,不料旁邊的少年卻義憤填膺,理直氣壯道︰「我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怎麼招惹你了,況且以韓哥哥的名聲,也不見得比李大將軍差多少,他前去拜訪,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言兩語,問清楚怎麼回事之後,韓瑞立時無語,十三四歲的小毛孩子,怎能明白李靖的威名與地位,都是盲目崇拜惹的禍呀,當然,還有某個胖子。
察覺韓瑞的瞪眼,錢豐訕訕站了出來,承認道︰「剛才的話,是我說的,你想怎樣。」
剛才,錢豐站出來的話,或許英武少年還寬宏大度,斥喝兩句,事情就揭過了,然而現在,听到幾個小毛孩子詆毀李靖……呃,拿個無名小卒與李靖相提並論,在英武少年眼中,本身就是種侮辱,豈會善罷甘休。
怒笑了下,英武少年森然道︰「磕頭請罪,還有,讓姓韓的小子出來,承認自己連替李大將軍提鞋的資格也沒有,這事就算了,不然……」
韓瑞皺眉,考慮著條件有點兒過了,怎麼也要討價還價一番。
然而,旁邊一幫少年卻不樂意了,賀蘭楚石當眾摔巾,站了起來,目光威逼,凜然冷笑道︰「不然,又怎樣?」
「小子,瞧清楚,這里是誰的地盤。」
「不識時務,小心橫著出去。」
眾人紛紛響應,威脅起來,別看平時他們分成十幾個團隊,頗有幾分勾心斗角,但是如今卻以韓瑞為核心,自然要一致對外。
望著眼前近百人,英武少年並沒有露出膽怯之色,只是冷笑了下,拋聲道︰「有種,就別走。」
「場面話而已,誰不會說。」
見到英武少年揚長而去,諸多少年歡呼起來,卻也有少數保持警惕,覺得英武少年非是不戰而退,反而是去搬人,隨時可能殺回來,小聲商量了幾句,誰也不願意輕言離開,反而摩拳擦掌,笑容滿面,準備大干一場。
理所當然的,沒人知會韓瑞,所以,以為事情已經了結,享受湯浴之後,準備前往酒樓暢飲的韓瑞,听聞還要留下等待英武少年攜眾回來之時,差點就傻眼了。
韓瑞搖頭,就要開口勸說,卻發現為時已晚,湯室門前,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奔來,以一個壯實少年為首,旁邊卻是幾個或腰圍粗壯,或健壯結實的同伴,還未走近,聲音已經傳來。
「哪來的市井無賴兒,居然敢來搶某的地盤。」
說話的是那個為首少年,年約十六七歲,膚色淡黃,手臂粗壯,乍看,長大必是孔武有力,腦子缺少智謀的莽夫,可是那雙眼楮,還不懂收斂,不時閃過精明亮光,顯然也是個扮豬吃虎的角色。
「你的地盤?」賀蘭楚石皺眉,問出聲來,畢竟也是出來混的,自然比較忌諱撈過界的行為。
「沒錯。」莽撞少年嗡聲嗡氣道︰「誰人不知,長安常樂坊一帶,是我們的勢力範圍,你們不打個招呼,就率眾而來,居然想偷襲,真是卑鄙,不守規矩。」
「兄台誤會了,我們並無此意。」賀蘭楚石解釋道︰「只是借個地方湯浴,借道前往東市而已。」
「嘿嘿……」一陣冷笑,顯然莽撞少年並不相信。
賀蘭楚石顯然不想無故背上惡名,就要繼續解釋,卻讓韓瑞攔了下來,小聲提醒道︰「他和剛才的少年是一伙的,擺明是尋釁找麻煩,無論你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反應過來,仔細打量對面,果然在人群中發現英武少年的身影,賀蘭楚石立即負手冷笑,哼聲道︰「既然是敵非友,想怎麼招,盡管劃下道來,我們接著就是,別耍那麼多的花樣了。」
「咦,居然識破了。」莽撞少年有兩分驚訝。
「處弼,早就告訴你,我們堂堂正正前來就行,何必弄虛作假。」英武少年昂首闊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高聲道︰「你們想好了,是答應服從,還是垂死掙扎,刀棒無眼,小心傷著了,可沒人治療理會……」
「廢話少說,盡管來吧。」
沒過多久,南衙之中,大將軍又拍案叫道︰「什麼,這幫小子,真要在城中鬧事。」
「……現在,他們已經堵住了常樂坊三街,好像和另外一伙少年發生了沖突,看模樣,隨時可能毆打起來。」
「這些小兔崽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既然他們家大人不管,那本將軍代勞好了。」大將軍模著粗密濃黑的胡須,大吼道︰「愣著做什麼,說你呢,隨便帶幾個人去,把事端給我平息了,省得那姓魏的道士又嘮叨了。」
給點到的是個校尉,卻見他不情不願站了起來,拱手道︰「大將軍,這等小事,讓長安縣衙門處理就行,何用我們出手。」
「也是哦。」模著粗獷的下巴,大將軍反應過來,點頭道︰「本將軍奉命宿衛皇城,小孩嬉戲的事情,與我何干,算了,權當發回善心,斥侯,去通知縣衙處理此事。」
听著大將軍嘟喃長安縣令失職之類的話,斥侯低下頭來,小心翼翼說道︰「大將軍,此事,長安縣令怕是不敢處理。」
「為何?」大將軍眉頭微動,若有所思,問道︰「這幫小子,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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