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素雅酒樓之中,觥籌交錯、酒酣耳熱,贊嘆的聲音不絕于耳,韓瑞卻沒有多少得意,只不過是詭辯而已,慶幸對方不是胡攪蠻纏之人,不然也奈何不得。
「韓大哥文韜武略,以後封侯拜相,莫要忘了我們,多多提攜。」說話的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清秀的臉龐還帶著幾分稚氣,天真純真,毫無心機,韓瑞只得唯唯諾諾,心中苦笑不已,封侯拜相?他們還真敢想呀,自己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
「對,我要當大將軍,領兵征戰,蕩平塞北。」
旁邊,有人舉杯痛飲,發出豪言壯志。
「好,你當大將軍之後,我為你牽馬執兵,賞口飯吃。」
「去,你這小身板,恐怕連馬槊也提不動……」
嬉笑打鬧聲之中,卻透出他們純粹樸實的志向,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想當年,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二樓雅座之上,听得少年們的野望,一個體型頗胖,面團團得好像富公翁的中年文士微微閉目,心中感嘆不已。
喝了幾杯酒,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醉眼迷離,艾艾說道︰「阿娘說,打仗很危險,想讓我做個州官,怎麼辦啊。」
「哈哈,小子,乳臭未干,剛好回家喝女乃。」
善意的嘲笑聲中,也有人故意搞怪嬉戲,少年滿面通紅,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拍案叫道︰「不行,我也要當將軍,韓哥哥,你讓我當將軍吧。」
韓瑞哭笑不得,附和道︰「行行行,大家都是將軍。」
少年歡喜暢笑,端起酒杯喝了半口,忽然茫然道︰「大家都是將軍,那誰做賊頭呀?」
沉默了下,眾人哄然大笑,弄了半天,這小子真醉了,以為大家要玩兵賊對戰游戲呢。
歡聲雷動,氣氛越加熱鬧,韓瑞斟酌自飲,俊臉紅潤,醉態可掬,清亮的眼楮迷離眨攏,半睜半閉,望著一個個朝氣蓬勃,胸懷夢想的少年,心中不禁有點兒迷茫,不管是為兵為將,為官為吏,他們都有理想與目標,那麼自己呢?
真的甘心窩在揚州鄉村當個小地主,答案自然不是,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長安來,問題在于,就是到了長安,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韓兄,我們來投壺。」
恍惚之中,有人高聲招呼,韓瑞驚醒,微笑擺手,舉杯賠罪,其他人自然不會在意,組隊比賽起來,須臾,人群中傳來錢豐囂張大笑︰「哈哈,你們輸了,快些喝酒。」
「再來……」
韓瑞側頭望去,見到錢豐站在十步之外,或扔或拋,準備無誤地將令箭投進酒壺之中,便知道結果如何了。
「嘿嘿,你們還有誰來,某生平從無敵手,唯求一敗而已。」
錢豐叫囂起來,氣焰囂張的模樣,自然惹得許多人看不過眼,紛紛上前挑戰,可惜全然不是對手,紛紛落敗,就連賀蘭楚石,也在小弟們的推拉上,上場比試,可惜沒過多久,就苦笑搖頭下來,嘆服道︰「韓兄,你的兄弟真是厲害。」
韓瑞詆毀笑道︰「那小子在家里,從來不做正事,整天花天酒地,投壺以樂,你們怎能與他相比。」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眾人耳中,引得一片笑聲,錢豐瞪眼,別頭哼聲道︰「不服氣的,盡管再來。」明知不勝,卻要敵之,非智者所為,眾人自然紛紛搖頭,寧願自斟自酌,也不去自討苦吃。
「唉,求敗而已,為何那麼困難。」錢豐的故作姿態,又是引得眾人極度鄙視。
「小哥,某陪你玩兩局如何?」
韓瑞好奇望了眼,卻見樓上走來個長得一團和氣的文士,身材體型與錢豐相似,兩人並排站在一起,大家縱然不會認為他們是父子,不過說是親戚,肯定深信不疑。
「好啊,先請。」錢豐很自信,有人陪自己玩耍,干嘛要拒絕。
收回目光,韓瑞舉杯,與賀蘭楚石聊了起來,笑道︰「賀蘭兄,適才大家述說志向抱負之時,你為何沉默不語啊。」
「韓兄何嘗不是如此。」賀蘭楚石輕笑道。
「我不過是尋常百姓,再有雄心壯志,怕是難以實現。」韓瑞半真半假道︰「而賀蘭兄卻是不同,勛貴子弟,封官賜爵總比常人輕易。」
「勛貴?」賀蘭楚石嘆息道︰「那是前朝的事情了,如今,還有誰記得賀蘭家,若不是當今陛下仁慈,恐怕連家業都難保。」
賀蘭是鮮卑族姓氏,在北魏北周之時,也是朝廷少有的高官權貴之家,然而到隋朝之時,卻已經沒落了,唐朝開國之初,為安撫權貴之心,穩固根基,爭取支持,對于一些遺老遺臣,自然加以封賞,賀蘭家的運氣不錯,得了個縣男爵位。
別看朝廷之中公侯繁多,那是人家一刀一搶拼殺而得的,就是秘書監虞世南,名聲天下皆知,一樣不過是個永興縣子而已,可見唐初爵位的的含金量之高。
然而,人心總是不易滿足的,賀蘭楚石就是如此,飲了兩杯醇酒,眼楮燃起了火焰,沉聲立誓道︰「某,有生之年,定要恢復賀蘭家的榮光。」
「相信賀蘭兄一定可以成功的。」韓瑞安慰說道,反正你這代不行,下代肯定可以,不過很快又敗壞了就是。
「謝謝吉言。」賀蘭信心滿滿,旋而問道︰「卻不知道韓兄有何雄心壯志?」
隨口說說,你還真信了,韓瑞心里嘀咕,卻拍案唱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好豪氣。」
一幫少年還在沉醉詩意之時,面團頗胖的中年文士擊掌喝彩,徑直走了過來,取盞斟酒痛飲,贊嘆道︰「小子,不錯,當浮一大白。」
「韓哥哥又有新作,听起來就覺得熱血沸騰。」
「不管了,明日我要去從軍……」
贊譽之聲,此起彼伏,韓瑞也有幾分習慣,謙虛兩句,偏頭望去,卻見錢豐愣愣呆望,似乎受到了什麼打擊。
「呵呵,小哥別擔心,那小胖子輸了,一時授受不了而已。」中年文士模著白淨無須的下巴,笑容可掬,卻嘆氣說道︰「多年未曾一敗,本以為今天會破例的,沒想……唉。」
這語氣,這模樣,與錢豐何曾相似,韓瑞忍俊不禁,笑道︰「這位先生,既然想敗,為何不佯裝不敵,高處不勝寒,又是何苦。」
「高處不勝寒,精妙之語。」中年文士眼楮微亮,含笑贊許,卻搖頭說道︰「小哥你不懂,勝與敗,其實是兩種心情,求勝易敗,求敗易勝,不是不想勝,而是不想敗……」
稀里糊涂,韓瑞半知半解,其他人也莫明其妙,唯有錢豐,突然清醒,撲身奔來,拱手就拜,呼叫道︰「老師。」
中年文士嚇了跳,連忙避開,頗有幾分不悅道︰「何故亂喊,我什麼時候收你為徒了。」
「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錢豐搖頭晃腦吟誦,末了,臉上透出敬佩之意,說道︰「老師技藝高超,讓學生自慚形穢,自然要拜師,請你多加指點。」
「這樣呀。」中年文士猶豫不決,搖頭說道︰「還是不行。」
錢豐滿面失望之色,不甘問道︰「那是為何?」
「你的體型與某相似,收你為徒,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麼誹議呢。」中年文士笑道,拋出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拂了拂衣袖,就這麼走了。
錢豐登時傻眼,受不了這個刺激,抱起酒壇就猛喝,旁人紛紛助威吶喊,韓瑞勸了幾句,也就由他而去了。
一餐酒宴直到日薄西山,眾人才相互扶持,紛紛散去,回到客棧之時,已是夜晚,月亮升起來了,一片寧靜隨著銀霧般的光華灑在窗檐。
安頓爛醉如泥的錢豐,韓瑞隨意泡了個澡,倚在窗口,遙望夜空,月亮就如含羞的少女,一會兒躲進雲間,一會兒又撩開面紗,嫻靜而安詳,一縷清柔的月光灑落在身上,夜風徐徐,似有幾分清冷,韓瑞扯了下衣襟,目光就如月華,茫然如紗。
仰望浩瀚夜空,忽而發現自己的渺小,秋夜冰涼,心里更是不覺得有多少溫暖,韓瑞輕輕嘆氣,披衣躺榻,思潮起伏,伴月而眠。
翌日清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香甜酣睡的韓瑞,迷迷糊糊翻身下榻,揀了件外袍披肩,半眯著眼楮,打著長長阿欠,上前開門。
栓木才落,房門敞開,錢貴臉色急慮,劈口說道︰「韓郎君,出事了。」
「怎麼了?」韓瑞本能問道,依然處于半夢半醒狀態。
「鄭家來人,請郎君前去府邸,似有質問之意。」錢貴十分著急。
打了個激凌,韓瑞頓時清醒,心中微沉,連忙問道︰「因何而質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錢貴憂心忡忡道︰「再三向傳信的僕從打听,才探到一點信息,鄭舍人好像對郎君上次赴約之事,深有不滿。」
「果然……」韓瑞皺眉,急忙問道︰「三哥呢?」
「郎君他……」錢貴欲言,隔壁房間就傳來錢豐鬼哭狼嚎的聲音︰「二十一郎,你不是說事情已經解決了麼?」
「我沒說,是你這麼認為而已。」韓瑞嘀咕,連忙跑到隔壁房間,找錢豐商量對策,才跨過門檻,立時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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