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韓瑞皺眉打量片刻,感覺好生眼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了。
「哈哈,前幾日還一起喝酒,轉眼就翻臉不認人。」躍身下馬,李承乾笑道︰「莫不是自覺功成名就,就不須理會知交舊識了。」
「原來是李兄。」韓瑞听到聲音,立即醒悟,連忙驚喜迎了上去。
「總算沒把我忘了。」李承乾笑道。
「你再不出現,那就真忘了。」韓瑞欣喜而笑,口中卻抱怨起來︰「前兩天和賀蘭楚石他們在酒坊聚會,本想叫上你的,又不知曉你具體住在城東何處,所以只得獨自赴約了。」
「呵呵。」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李承乾連忙解釋道︰「宮……家里看得嚴,月兌不了身啊。」
「明白。」韓瑞笑道︰「有空出來就好,沒時間也正常,帶句話就可以了。」
「你不覺得不奇怪?」李承乾小聲問道,心里已經準備很多解釋理由,卻派不上用場。
「有什麼好奇怪的,所謂有得有失,你們這些貴族子弟,表面上自然光鮮得意,其實未必比我們輕閑。」韓瑞輕描淡寫道。
李承乾松了口氣,又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貴族子弟?」
「不只是我,還有賀蘭楚石,別以為換了衣裳,就可以隱瞞過去,也不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哪里像是普通的農家子弟。」韓瑞含笑道︰「現在瞧你的裝束,更加肯定了。」
這也是賀蘭楚石那幫人,明明有許多機會抓住李承乾,卻三番五次輕易放過的原因,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小游戲,得罪可能出身豪門的公子哥兒。
李承乾恍然大悟,訕然笑道︰「你們不會怪我吧,其實,我也不是存心隱瞞……」
「自然不會,誰沒有一兩個難言之隱,大家都能理解。」韓瑞笑道︰「對了,你家就在附近?那麼我們就是鄰居了。」
「不是,家里待悶了,出來縱馬散心而已,你住在哪,有空的話,我去找你吧。」李承乾搖頭說道,神情有點低落。
「前面的小山林,中央的那間茅草屋就是了,往後十天半個月,我應該都在的。」韓瑞回答,試問道︰「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事。」李承乾走開兩步,拿起皮鞭,抽打灌木草叢,發泄郁悶的心情。
見到這種幼稚的行為,韓瑞也沒有嘲笑,當年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心情不好的時候,差點沒把書本課桌拆了。
「有什麼煩惱之事,不妨述說出來,或能緩解,積壓在心里,遲早會出問題的。」韓瑞和聲勸解,給出自己的建議,微笑道︰「再不然,對著空山曠野吼叫兩句,應該舒服很多。」
李承乾沒有上當,瞥眼道︰「那你吼給我看。」
「呃,真吼呀?」
李承乾堅持,韓瑞無奈,想了想,左顧右盼,沒有發現其他人影,更加放心,調了下噪子,深吸了口氣,雙手劃圓,放聲吼道︰「啊,錢三,我吃飽了,晚上再回去,讓你嘗嘗餓肚子的滋味……」
一路來到長安,途中錢豐沒少鬼哭狼嚎,韓瑞自然也吼上幾句,習慣成自然,噪音放得很開,吼聲響徹雲霄,酣暢淋灕。
听著,李承乾額頭流汗,輕聲問道︰「錢三是誰?」
「一個好吃懶做的家伙。」韓瑞解釋,喘氣笑道︰「忍到現在,臭罵他一頓,心里果然暢快之極,你也試試看。」
在韓瑞的再三誘拐下,李承乾半推半就,磨磨蹭蹭,終于扯音叫了下,聲音輕微,連雞犬牲畜也不如,這是韓瑞的評語,把自己與牲畜相提並論,李承乾自然惱羞成怒,狠狠瞪眼,仰天長嘯道︰「啊哈,韓瑞不是好東西。」
吼吧,最好叫到喉嚨破了失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韓瑞躲在角落畫圈圈詛咒。
「為什麼只叫東西,不叫南北?」李承乾迷惑不解。
咦,對了,唐代還沒有東西的說法,這樣說來,李承乾還是純潔的孩子,根本不明其意,韓瑞心情舒暢,搔頭科普道︰「東西,就是物事,東屬木,西屬金,都是有其形,拿得動的,南屬火,北屬水,千變萬化,捉模不定……」
「明白了。」李承乾點頭,又嘶吼道︰「韓瑞是個好東西,哈哈。」
「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就得了失心瘋……」韓瑞無語,李承乾吼得正歡的時候,一陣風傳來某個路過農夫的嘆息聲,兩人面面相覷,最終,韓瑞忍不住暴笑起來,報應啊。
「唉,又瘋了個……」
韓瑞笑聲戛然而止,風水輪流轉,李承乾的嘴角彎成了月牙,潔白如玉的牙齒,映著燦爛的陽光,分外耀眼。
「哈哈,哈哈……「待農夫走遠,兩人瞪眼,笑意越濃,放聲齊笑。
不知道笑了多久,頗有幾分筋疲力盡,李承乾猶豫了下,學著韓瑞的模樣,跌坐在旁邊的草坪上,雙手抱腿,埋頭膝間,沉悶的聲音傳來︰「昨日,夫子訓我只顧嬉游,荒廢學業,我都認錯了,他居然不肯放過,上告到……阿耶那里。」
「區區小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給他斥責幾句,嚴重一點,讓他打兩下又如何,那也是常有的事情。」韓瑞嘆氣道︰「唉,沒有辦法,為人父母,肯定希望你有出息,而且,最好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他們的意願為之,從來不會顧及你的想法。」
「你也是這樣?」李承乾神情激動,仿佛遇到了知音。
「誰都是這樣子過來的。」韓瑞安慰道︰「忍耐幾年,加冠之後,他們就不會管你了。」
「……恐怕很難。」李承乾喃聲道︰「真是羨慕你,無拘無束,想去哪里,做什麼事情,都沒人管你,我只要離家半步,就有人反對,或者隨行,擺月兌不了。」
側身望著遠方,不住徘徊的幾個騎士,韓瑞了然點頭,輕聲道︰「父母在,不遠游,游之有方,自然之理。」
李承乾反駁道︰「那你怎麼能從揚州跑來長安。」
輕輕躺身草坪,眼楮微閉,韓瑞囈語嘆息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們……想管,也管不了。」
啊,李承乾手慌足亂,連忙道歉。
「沒事。」韓瑞微微擺手,自嘲道︰「你羨慕我,我何嘗不羨慕你,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
沉默片刻,李承乾說道︰「尋常百姓之家,自然是樂事,不過,在我家……就難說了。」
嗯,韓瑞睜眼起身,透出疑惑之意。
「阿耶的家業很大,子嗣也多,我雖是嫡長子,但也不敢保證一定能繼承家業。」李承乾悶聲道︰「側室之子也就罷了,連同胞兄弟,也盯住我的位置,而且有的時候……」
「父親對你冷淡,偏愛你弟弟?」韓瑞猜測,見到李承乾點頭,嘆了口氣,唉,這就是傳說中的豪門無親情,搖了搖頭,韓瑞繼續說道︰「不行,干脆放棄算了,爭來搶去,也沒什麼意思,再叫你阿耶給點本錢,另起爐灶。」
銳利的目光直刺,判斷韓瑞只是無心之語,沒有他意,李承乾才緩松拳頭,搖頭說道︰「這份家業本該是我的,應該是他們放棄才對。」
也是,古代,嫡長子繼承家業,名正言順,的確沒有放棄的理由,韓瑞抱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悠悠說道︰「那就沒有辦法了,還是那句話,忍耐,總會等到你執掌家業那天的。」
「可是,我害怕。」李承乾憂慮道︰「我害怕,阿耶會廢了我,把家業傳給……」
「簡單,凡事順著他,沒有理由,無緣無故的,他怎麼會廢你。」韓瑞坐了起來,認真說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就連天子,多年以來,不是照樣給魏徵犯顏頂撞,從而更改了許多旨意,你想繼承家業,那就先收斂自己的性子吧。」
「收斂性子,我的性子怎麼了?」李承乾不解道。
「沒有什麼,就是不夠穩重。」韓瑞說道︰「見你兩次,都是在縱馬馳騁,給我的印象就是不夠沉穩。」
李承乾連忙辯解道︰「我是心情不好,所以……」
「這也是原因之一。」韓瑞說道︰「清楚的,自然知道你在抒泄情緒,但是落入別人的眼中,肯定成了嬉游戲馬,荒廢學業的典範,回去告訴你父親,他肯定會教訓你,你心情又不好了,如此循環往復,壞的印象太多,他自然對你產生不滿。」
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李承乾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難道就沒人提醒過你?」韓瑞奇怪道︰「看來,你的夫子也不怎麼樣,肯定是白拿薪俸誤人子弟的庸師。」
「沒錯,就知道揪我的小過錯告訴阿耶,然後領賞。」李承乾咬牙切齒,這幫老頭子,整天拿大道理壓人,卻根本沒有提到點上。
「那你要小心了。」韓瑞表情鄭重,輕聲提醒道︰「所謂眾口鑠金,次數多了,白的也給他們抹黑了,以後盡量表現好些,心情不好,別再縱馬抽鞭的,找人聊聊天,也能舒緩心情的,現在感覺不錯了吧。」
嗯,輕輕吸口氣,胸中的悶氣好像消失了,李承乾笑了起來,好像有點兒羞赧,靦腆地開口說道︰「呃……謝謝」
「朋友之間,勿須客氣。」韓瑞擺手道。
朋友……
李承乾心中莫名感動,輕輕笑道︰「對了,過些時候,我要成親了,你能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