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布置十分雅致,案席書架非常考究,醒腦的香煙裊裊彌漫,盡力營造出一個適宜讀書的環境,然而這時,兩人對坐,氣息靜謐,眼神復雜地望著韓瑞,鄭仁基心緒有些煩亂,又有解月兌的感覺,難以平靜。
良久,鄭仁基問道︰「韓瑞,你考慮清楚了,真的要娶我女兒。」
「千真萬確,真心誠意,懇請鄭…伯父同意。」韓瑞說道,態度無比認真。
「哪怕前程受阻,也在所不惜?」鄭仁基問道,李世民是個雄主明君,心胸豁達,這是毫無疑問的,問題在于,當年的楊廣,登基前與登其後的前幾年,何嘗不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後來不是一樣成為昏庸無道之君,落得國亡身殞的下場。
前車之鑒,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作為隋朝遺臣的鄭仁基,深有體會,或許是充分了解權力官場的波詭雲譎,有時候明明是簡單的事情,卻不能輕而視之,若是不想得透徹清晰,遲早會因不密而**。
未雨綢繆啊,鄭仁基心中暗嘆,不得不顧慮李世民的想法,韓瑞真是與鄭淖約成親,縱然可以步入仕途,但是能不能得到皇帝賞識,居于高位,那就難以預料了。
「陛下雄才大略,乃是古今少有的賢明君主,連魏侍中屢次三番,犯顏直諫都可以忍耐下來,事後予以嘉獎,想必不會在意此事的。」韓瑞說道,吸取教訓,不敢再提退隱山林的打算,免得又被責斥缺乏上進心。
少年郎就是少年郎,見識就是不足,鄭仁基暗暗搖頭,卻不知對于男人來說,其他事情可以豁達大度,唯獨在女人的事情上,說什麼也難以放開胸懷。
旁邊,韓瑞也在尋思,話是這樣說沒錯,問題在于,李世民可是與曹操一個德性,出了名的喜歡收集**,雖然李世民比較低調,沒有傳出奪**女的惡名,但是這種癖好還是讓人擔心不已,決定了,成親之後,立即返回揚州。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自己自動消失,以李世民的性格,肯定不會追究下去的。
準岳父、女婿陷入沉思默想之中,又過了許久,鄭仁基率先回過神來,在書架的角落,抽出一本毫不起眼的書卷,隨手翻開,取出一頁顏色泛黃,十分輕薄的紙片,悄無聲息地推到韓瑞面前。
低頭觀看,卻是張莊園契約,韓瑞驚訝抬頭︰「伯父,這是?」
「莊園在驪山附近,還算寬敞雅麗,附有良田三千畝,今年的麥粟已經收割,儲于糧倉之內,男僕二十三人,婢女……」鄭仁基緩聲介紹說道︰「莊園並沒有歸于鄭家名下,管家是我的心月復,你帶此契約過去即可,接管莊園之後,將僕從遣散,其他事情他自會安排。」
韓瑞听明白了,鄭仁基分明是要把這個莊園送給自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財色兼收?
「……解決瑣事之後,記得到長安縣衙門備案。」鄭仁基說道,心情復雜,倒不是舍不得區區產業,主要是這份契約,是他精心準備了幾年,要送給女兒的嫁妝,一直珍藏至今,現在卻要送出去了,難免有幾分噓唏感慨。
財帛動人心,但是韓瑞的臉皮還不夠厚,很自然的推辭說道︰「伯父,我不能收。」
閱歷豐富,深諳人情世故,韓瑞這點小心思,怎麼瞞過鄭仁基,也沒有怎麼勸誘,只是不痛不癢道︰「莊園是歸在淖約名下的,你只是代為接管而已,再者說了,議定婚期之後,一些禮節可以將就,但是婚宴,你準備在何處舉行?
「虞世南的那間破茅廬?」鄭仁基語氣沒有嘲笑之意,只是闡明事實而已,同時多了兩分笑侃︰「若是你不怕丟臉,在這里設宴待客也成,或許干脆入贅,我更是歡迎,而且十分通情達理,以後淖約有兩子,可以斟酌過繼個姓韓。」
要不是清楚韓瑞是獨子,而且自己也有兒子,鄭仁基真打算這樣辦了。
無論古今,上門女婿的地位,都是非常的悲劇,韓瑞自然清楚,盡管對吃軟飯的行為沒有什麼歧視,而且也蠻覺得羨慕的,但是放在自己身上,那就很成問題了。
愛,需要勇氣,然而,入贅,需要的不僅是勇氣了,想到父老鄉親、兄弟朋友,听聞消息之後,接連不斷的指責、嘲笑、怒斥,韓瑞就不寒而栗,堅決搖頭表示拒絕。
「不妨考慮。」眼楮多了抹笑意,鄭仁基說道︰「當然,也不強求,不過,淖約的婚宴,我不求你能辦得多麼風光得意,卻也不能寒酸小氣。」
「伯父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韓瑞保證,把莊園契約推了回去,輕聲道︰「請給我些時間,婚宴之前,若是還未能解決此事,再厚顏而來,拜請伯父相助。」
鄭仁基想了想,收回契約,年輕人嘛,總有股傲氣,輕易抹不下面子接受,過幾日,單獨派個僕役送去,就不會推辭了。
「走吧,一些婚禮細節,還要與錢兄他們商討。」把契約放回原處,鄭仁基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剎那,回身道︰「別讓淖約傷心,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是在告誡,祈求,期待……或許都有吧。
韓瑞頓首,鄭重行禮道︰「明白,我也希望每日見到她最美的笑靨。」
「不是希望,而是必須。」
「好……」
返回客廳,韓瑞才意識到,為什麼後世有那麼多人,會得婚前恐懼癥,不是害怕承擔責任,而是害怕麻煩,只是敲定一個粗略的結婚議程,就有諸多繁雜步驟,更加不用說,以後的其他程序了。
看到一尺長的素布,上面密密麻麻列舉出來的事項,韓瑞頭皮隱約發麻,第一次懷疑,自己匆匆作出的決定,是不是真有些草率了。
幸好,也清楚韓瑞沒有經驗,鄭氏接過素布,觀望片刻,連連搖頭,拿起朱筆,涂涂抹抹,勾去一些步驟,讓韓瑞感激涕零,可惜胸中的感激,在幾息之後,立即蕩然無存,只見鄭氏奮筆疾飛,在抹去字跡的旁邊,又添加起來。
很快,一尺長的素布書寫滿了,鄭氏卻意猶未盡,再喚僕役取來新布,又寫了三尺,才心滿意足地收筆,同時搖頭說道︰「有些忘記了,要回去翻查周禮才行。」
還有?韓瑞一陣怵然,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心情舒暢了許多。
在眾人的見證下,鄭仁基取來張精細朱帖,字體飄逸,寫下婚書,附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令人送回後院,沒過多久,僕役就將婚書呈回,望著帖下鄭淖約三字,鄭仁基心中一陣不舍,猶豫了半響,才遞給韓瑞。
樂滋滋地觀賞半天,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大名,待錢緒夫婦在見證人之下附名之後,韓瑞迫不及待收取回來,貼身收藏,笑容滿面,然後當然是開宴慶賀,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唯一讓韓瑞覺得遺憾的是,直到宴席散去,卻沒有再見到鄭淖約的身影。
回去途中,為了安全著想,自然是分開兩輛馬車而坐,韓瑞與錢豐同車,卻沒有聊天的興致,拿出婚書,看了再看,差點笑不攏嘴,反正沒有外人,也不怕丟臉。
「這麼久了,我都能倒背如流,有什麼好看的。」錢豐哼聲道,直到現在,他還持反對的意見,可惜三比一,容不到他說話。
「哪天輪到你了,就會明白的。」韓瑞笑道,也不著惱。
「一意孤行,你遲早會後悔的。」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無力的勸告,錢豐十分無奈,眼睜睜的看著兄弟沉淪苦海,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人痛苦不堪。
「好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揚著手中的婚書,韓瑞笑道︰「乖乖祝福我吧,說不定明年今日,三哥你就榮升為三伯了。」
別是忌日才好,錢豐眉目憂慮,忽然伸手道︰「拿來給我看看。」
韓瑞自然伸手遞去,突然收縮回來,藏于懷中,笑吟吟道︰「就像三哥說的,其實也什麼好看的,對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去國子監報到?」
「看情況吧,這兩天沒有心情,倒是你,只是借婚書觀看而已,居然不給,不是那麼小氣吧。」錢豐說道,目光閃爍,尋思著要不要干脆明搶,把婚書毀了,或許晚上偷偷地……
「三哥,別亂來哦,不然就翻臉了。」韓瑞察覺,立即防備道︰「叔父、嬸嬸就在旁邊,你敢搶,我就敢叫。」
「哼哼,小人之心。」錢豐不屑道︰「現在給我,都懶得看了。」
隨便怎麼說,反正韓瑞心情暢快,自然覺得一切冷嘲熱諷都是浮雲。
過了片刻,錢豐問道︰「二十一郎,你說國子監,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
「也是官學,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吧。」韓瑞說道,有些怔然。
「地方官學,怎能與國子監相比。」錢豐似乎有些惴惴不安,輕聲道︰「監中學生,大多數是高官權貴子弟,怕是不好相處吧。」
「哈,三哥,你怕什麼。」韓瑞笑道︰「別忘記了,只要你進了國子監,在他們的眼中,也是權貴子弟,不會排斥你的。」
「嗯,也是,反正我只是進去暫讀幾個月,拿個應試資格而已,低調一些,肯定不會有問題的。」錢豐說道,有點自我安慰的意味。
「害怕的話,我可以陪你走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