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南北之爭
北人輕看南人的傳統,由來已久,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待遇,上官儀置若罔聞,走到剛才和他打招呼的青年前面,友好笑道︰「乙僧,歐陽學士與客人研討研討字畫,你怎麼不去旁听呀。」
韓瑞也跟著走了過來,借著亮如白晝的燈燭打量那個青年,卻發現他相貌迥異,頰骨微高,輪廓分明,卻非中原本土人士,乙僧,名字依稀熟悉,韓瑞猜想,難道是尉遲乙僧?
「歐陽學士與登善在聊書法,我插不上話,估模著你也應該到了,特意出來恭候。」貌似尉遲乙僧的青年笑道,仔細聆听,口音的確有一絲怪異。
「那你更要旁听學習,丹青再是奇妙,也須要一筆好字為輔啊。」上官儀笑道,仿佛沒有見到那幾個吃酸捻醋的人似的,兩人就在那里熱切交談,無視,反而是最厲害的反擊。
韓瑞暗笑,疾馳而來,也覺得身體有幾分疲軟,便走到席間坐下,卻忽听一人斥喝道︰「兀那小廝,賓客之席,豈是你一個下人能坐的,不懂規矩,卻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主僕?韓瑞莫明其妙,上下打量,發現自己的衣裳,雖然稱不上華麗,卻不是僕役的裝束打扮,最多是皺了些,沾染許多汗漬灰塵罷了,不至于把自己歸類于僕從之流吧。
「上官儀,下人不懂事,你也不教教。」
听到動靜,上官儀回首,皺眉解釋道︰「我想,你們誤會了,這位……」
「上官郎君,你來了。」
旁邊突然傳來驚喜的呼聲,眾人听了這聲音,連忙回頭看,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美麗女子,身邊帶著兩個小丫頭,正向這邊過來,身態婀娜多姿,著了一件鵝黃長裙,上邊是水紅的心衣,大紅的外襦長衫,越發襯得胸前白膩如霜雪。
頭上烏雲般的秀發,挽著一個雲髻,上邊幾朵珠花映飾,一雙如水般的秀目顧盼間眼波流動,輕輕掠過觀望,眾人似乎都可以感到她流露出來的幾許含情脈脈,讓人不經意間產生了種錯覺,覺得佳人對自己或有情愫。
美麗女子亭亭玉立,掩唇輕輕一笑,無限風姿,對著上官儀說道︰「你怎麼才來,讓奴家好等……」
儂儂軟語,嫵媚糯綿,與情人撒嬌無疑,瞬息之間,三十幾道凌厲的目光,直奔上官儀而去,雖然有些俗套,不過事實勝于雄辯,紅顏禍水呀。
上儀官的反應,卻是破為尷尬,俊臉浮現抹紅潤,咳了一聲,不自然說道︰「秋娘,莫要這樣,容易……讓人誤解。」
「誤解什麼,誰不知道,我們的上官郎君可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許多姐妹們想要傾心迎奉,卻百求而不得。」秋娘輕輕笑了起來,美目流轉,步子輕巧,欺身上前,渾圓高聳的胸脯就人挨在上官儀的身上。
居然給女子調戲了,真是丟男人的臉,旁邊的青年才俊又是羨慕,又是妒嫉,目光更加地稅利,卻沒有別的動靜,倒是韓瑞有些驚奇,這麼明顯偏愛上官儀,不顧及其他人的想法,這個女子不打算在風月界混了?
收斂衣袖,上官儀輕聲道︰「秋娘,有事就說,莫要拉拉扯扯。」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秋娘明媚笑道︰「本想向那個韓瑞求首新詩和樂,但他卻似乎沒到,退而其次,只得求你了,不準推辭,不然教坊司的姐妹,可饒不了你。」
說罷咯咯笑了起來,又曖昧道︰「宴後,姐妹們,肯定會盡心報答上官郎君的,紅袖添香,秉燭夜談,或許其他事情……」
香艷,露骨,如果放在後世,肯定哨聲陣陣,即使在現在,青年才俊們,也顧不上自持身份了,嗡然起哄,要求同樣的待遇。
「聒噪,有本事,你們也寫首詩來。」秋娘縴手持腰,更顯得腰肢縴秀,不堪盈盈把握,嬌斥了句,笑靨如花道︰「也不須達到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驚才絕艷,只要有幾分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氣量就行。」
一片寂然,半響,才有人開口抱怨道︰「秋娘小姐,你不是存心為難人麼,一時半會的,誰能做出這等妙句來。」
陣陣附和之余,也有人妒火中燒,忍不住出聲譏諷道︰「何曾吹落北風中,倒是傲骨凜然,那他就乖乖待在江南好了,為何還要到京城來考取功名,一樣是庸俗之輩,卻偏要裝成清高模樣,真是令人作嘔。」
上官儀與秋娘臉色微變,旁邊的韓瑞也不由皺起眉頭,心中格外不爽,宴席之中,也有幾個江南士子,聞言也是滿臉的不悅,這話打擊面太廣了,紛紛怒目而視,開口之人,盡管心中有幾分後悔,但是騎虎難下,也不甘示弱,回目瞪眼。
空氣有些凝固,大有一觸即發之際,走廊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天下一統,皆是我大唐江山社稷,豈有南北之分。」
那人慢步走來,卻是個身材普通的老者,容貌奇特,近乎丑陋,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什麼凜然氣度,就是有股書卷氣息,但是眾人卻不敢小覷,紛紛離席,恭敬呼道︰「歐陽學士。」
來人正是府中的主人,弘文館學士歐陽詢,雖然不及虞世南得到李世民的寵信,但是論起朝中資歷,卻是遠超虞世南許多,同屬前朝遺臣,歐陽詢卻與太上皇李淵交好,隋亡之後,為唐公府賓客,唐朝建立,多次升遷。
貞觀之後,歷任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之職,封渤海縣男,不過歐陽詢也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也慢慢地低調下來,在家安心習字,著書立說,書法臻至大成境界,影響力反而更大。
所寫的碑帖書信,成為世人學習書法的楷模,甚至流行國外,高麗就幾次派遣使臣到唐朝求歐陽詢的書法,其聲名可見一斑。
「南北之見,根本就是荒誕不經之談。」歐陽詢緩聲說道︰「老夫祖籍潭州,生于衡州,然而卻有三四十年時間在長安度過,吃穿用度,與爾等無疑,若真是要細算起來,那我是南人還是北人?」
「歐陽學士言之有理,是我等無狀,見識淺薄,冒犯了。」那人乖乖請罪。
「只是戲言,當不得真。」歐陽詢臉色稍霽,平淡說道︰「你們也莫要往外傳了,免得又給朝廷諸公添麻煩。」
听到這話,幾個開口附和的北方青年,臉色也變了,光顧自己爽快,卻忘記朝中有不少南方籍貫的高官大臣,若是他們覺得,自己言語之中有辱沒之處,以後豈不是很悲慘,想到這里,不少人暗暗發怵,慶幸自己沒有出聲。
安撫幾句,歐陽詢目光流掠,露出笑容,道︰「游韶,來了。」
「歐陽學士。」上官儀連忙上前見禮。
兩人的關系似乎十分親厚,非同一般,要不是見到他們,一個相貌丑陋,一個儀態萬方,根本沒有相似的地方,恐怕不少人會浮想聯翩,然而,知情人卻清楚怎麼回事,說起來,兩人可謂是同病相憐。
歐陽詢的父親,在陳宣帝時為廣州刺史,征召為左衛將軍,不應召,舉兵反,被宣帝誅殺,歐陽詢也應當處死,幸好有人把他隱藏起來,才得以幸免于難。
上官儀的身世也很悲劇,當年宇文化及在揚州叛亂,弒殺楊廣,那時上官儀的父親是江都宮副監,在暴*中身亡,上官儀年幼,藏匿獲免。
兩人遭遇相同,一樣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學習,才得以出人頭地,其中的辛酸苦楚,彼此相知,自然倍感親近,一見如故,而且上官儀本身才華出眾,就算沒有身世的原因,恐怕也能得到歐陽詢的看重,不過多了層因素,關系更加親厚罷了。
這時,又有幾人從長廊走了出來,有長有少,氣度迥異,韓瑞只認識其中兩人,一個是閻立本,一個是歐陽通,兩人似有所覺,抬目望來,閻立本立即轉頭,裝做沒有見到,歐陽通卻露出欣喜的表情,躊躇了下,疾行來到歐陽詢身邊,小聲耳語起來。
見到歐陽詢望來,韓瑞迎了上去,拱手道︰「小子拜見歐陽學士,因事耽誤片刻,請學士莫要怪罪。」
「來了便好,不必多禮。」歐陽詢微笑,引見說道︰「這位是上官儀,與你是同鄉,日後不妨多加親近,此乃小兒歐陽通,頑劣不堪,有空請代為指點一二,閻少監你也應該認識,尉遲乙僧,于闐國的才子,宮中宿衛官………」
歐陽詢的介紹沒有什麼規律,不分關系親疏,官職大小,基本就是按照距離的遠近,見到誰,就引見誰,韓瑞一一行禮,客氣問好,可惜,除了剛才幾個名人之外,再沒有遇到讓他精神振奮的人物,直到……
「起居郎褚遂良,褚學士之子,博覽文史,擅長書法,初具大家風範,依老夫看來,再過幾年,他的書法就能遠超老夫了。」歐陽詢捋須道。
褚遂良,四大家之一,韓瑞眼楮微亮,仔細打量,三十余歲,氣度溫雅內斂,听到贊美,不驕不愧,淡然微笑道︰「在歐陽學士面前,豈敢稱為大家,別說幾年,就是幾十年,也難及歐陽學士分毫。」
「哎呀,歐陽學士,你也別光顧稱贊褚公子,也不給我們介紹,這位風度翩翩,容貌俊雅的少年郎君到底是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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