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安石
二月份的清晨,江水岸邊的空氣之中,彌漫著薄薄的白煙,似雨非雨,似霧非霧,朦朦朧朧,一艘寬敞的商船,停靠在旁邊,簡易的碼頭上面,韓瑞等人,依依送別。
「三郎,夜里涼,記得多蓋層絲衾。」
「一個人住在京城,身邊沒人照顧,不要總是在酒館廝混,記得按時回家用膳,看你這幾天,都瘦了。」
「還有,記得……」鄭氏千叮萬囑,絮絮叨叨,十分瑣碎,錢豐只顧點頭,離別之時,心里怎能沒有傷感,眼楮帶著濕意,一閃一閃,晶瑩剔透。
旁邊,韓瑞輕聲說道︰「晦叔,回到揚州之後,記得捎信給我,報個平安。」
「嗯,郎君也要如此,每隔些時候,捎帶幾封家書。」韓晦說道︰「日後若是有空,也要記得回鄉探親訪友。」
韓瑞微微點頭,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但是在這個時候,卻出奇的說不出來,輕輕嘆氣,化成了一句︰「晦叔,多加保重。」
「郎君也是,不過有少夫人在,我也放心了。」韓晦轉身,對鄭淖約說道︰「少夫人辛苦,以後家里上下的事情,勞你多費心了。」
鄭淖約衽襝行禮,柔聲道︰「身為人婦,理所當然,預祝晦叔此行,一路順風。」
「好了,夫人,三郎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情,他自己有分寸的。」錢緒勸慰了幾句,板著臉教訓道︰「小子,別以為中了進士,就萬事大吉,得意忘形,還有吏部的銓選,要是連這個都沒有通過,那就不要回鄉了。」
「阿耶放心,且在家里待我衣錦還鄉。」錢豐拍胸保證,不過也將錢緒的提醒記在心里,要是沒通過銓選,那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那麼我們就在家里等你。」錢緒滿意點頭,走了兩步,委婉說道︰「二十一郎,我們回去之後,京城就剩下你們兄弟,有事沒事,多多照應。」
「那是自然的事情。」韓瑞笑道︰「反倒是叔父,回去之後,又要受累了。」
「本行,簡單之極,習慣了,能有多累。」錢緒擺手,一番輕談,朝陽漸升,陽光明媚,映照在岸邊,霧氣漸散,露出清澈的江水,倒映岸上楊柳青青,綠意盎然。
也該上船了,在韓瑞與錢豐的攙扶下,韓晦、錢緒等人,沿梯而上,到了甲板,一幫船工開始忙碌起來,解鎖起錨,推船劃槳,十分熱鬧,慢慢的,商船到了江心,布帆張揚,順風緩行,韓晦等人在船尾揮手作別,漸行漸遠,消失在天際。
碼頭岸邊,韓瑞心里有些難受,鼻子酸酸的,悵然若失。
「走了,真的走了。」錢豐喃喃,有些失魂落魄,突然覺得臉頰有些冰涼,抬起頭來,視野之中,一只孤單的飛鳥像箭一般掠過天空,呱呼的啼叫,似乎在尋找同伴,感同身受,輕閉眼楮,冰涼晶瑩的淚珠滴落,打在女敕綠的小草,碎了。
良久,伸手搭在錢豐的肩膀,韓瑞輕聲說道︰「三哥,我們回去吧。」
呼了口濁氣,錢豐捂袖遮臉,片刻之後,放下頭來,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微微點頭。
拉著鄭淖約縴手,韓瑞輕輕拍撫示意,鄭淖約明白,領著婢女上了香車,韓瑞與錢豐騎馬而行,心情低落,沒有說話的興致。
回到長安城,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耳邊盡是嘈雜的聲音,韓瑞有點心煩意亂,提議道︰「三哥,去喝杯酒吧。」
「好。」想到不想,錢豐直接答應。
喝酒,也要看場合、氣氛,與鄭淖約打了個招呼,兩人就朝東市而去,也不挑剔,隨意找了間小酒館,讓伙計搬來幾壇酒,大碗暢飲。
幾碗下肚,兩人都有幾分醉意,不過就是求醉,也不節制,繼續踫碗對飲,然而,總有些人不識趣,沒有看出他們的心情郁悶,偏偏上來打擾。
「韓校書……」
听到聲音,似乎是在叫喚自己,韓瑞抬頭望去,半眯著眼楮,是個俊逸青年,容貌似曾相識,細看之下,卻是個陌生人,當下沒有怎麼理會,繼續喝酒,不過還是說了句︰「今日我只想求醉,沒有聊天的興致,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談吧。」
近了,來人也能看得出來,韓瑞與錢豐兩人,愁眉不展,借酒消愁,一般情況下,肯定是識趣告退,但是這人,卻裝做不知,繼續拱手道︰「在下賀蘭安石……」
「賀蘭?不對。」錢豐醉眼迷離,湊近打量,酒氣燻人,突然罵道︰「混賬騙子,欺我不認得賀蘭啊。」
賀蘭安石眉頭輕皺,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心中厭惡。
韓瑞還有兩分清醒,依稀想了起來,問道︰「你是楚石的兄長?」
「沒錯,經常听聞楚石提及韓校書,今日得見……真是榮幸。」也不過如此,賀蘭安石暗道,真是弄不明白,殿下為何賞識此人。
喝醉了,直覺好像更加敏銳,隱約察覺這人在口是心非,韓瑞也隨口敷衍道︰「是麼,平日卻不見楚石提到你。」
額頭青筋迸起,賀蘭安石心中惱怒,不過記得正事,勉強忍耐下來,盡力擠出一抹笑容,聲音不帶感情,說道︰「韓校書說笑了,要是沒有提過,你怎能知道我是楚石兄長。」
「哦,白馬堂的小兄弟們告訴我的。」韓瑞好心提醒道︰「他們讓你小心點兒,別落單了,不然後果很嚴重的。」
什麼意思?賀蘭安石眼楮掠過狐疑,隨之想明白了,怒火中燒,早晚把那些小混蛋全部抓起來,打入天牢,真是家門不幸啊,父親你在天有眼,瞧瞧,楚石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狐朋狗友,無賴潑皮,沒個正經的好人。
直接將韓瑞歸列其中,賀蘭安石咽了口氣,懶得再兜圈子了,直接道出來意︰「韓校書,在下乃是越王府法曹,今日奉殿下之令,給你帶來幾分禮物,以祝喬遷之喜,希望你收下,不要辜負殿下的一番心意。」
不等韓瑞反應,錢豐就破口大罵道︰「騙子,還不滾蛋,在那里聒噪什麼。」
「你……枉你還是個讀書人,滿口粗言鄙語,與村夫鄉人有什麼區別。」賀蘭安石冷聲斥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賀蘭家縱然是沒落了,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辱沒的。
「指桑罵槐,是在說我吧。」韓瑞說道。
微微撇嘴,賀蘭安石說道︰「我不過是依據事實而言,若是韓校書偏要這樣誤解,那麼我也無可奈何。」
「嗯,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村夫鄉人,那又怎麼樣。」韓瑞平靜說道︰「現在我們兩個農夫要在這里喝酒,你這個貴公子,能不能讓開點。」
真是弄不明白,怎麼古往今來,自詡為高貴的人,總是習慣性的忽視他們祖宗的出身,其實也不怎麼樣。
「滾,不要留下來礙眼。」錢豐喝聲道,酒氣上頭了,才不管什麼越王殿下。
「你們……哼,不識抬舉,莫要後悔。」賀蘭安石臉上陣紅陣白,拂袖轉身,怒氣沖沖而去,走到了半路,行人稀少的地方,腳步緩慢,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隨之斂去,淡淡的說道︰「周瑋,剛才的情況,你看到了吧。」
周瑋悄無聲息冒了出來,笑容卑微,恭謹說道︰「回法曹的話,看得很清楚。」
「很好,那你說說看,剛才是怎麼回事。」賀蘭安石問道,輕手把玩腰中的玉佩。
他是故意的,周瑋心中明悟,琢磨不透賀蘭安石的意思,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賀蘭安石微笑,俊朗如玉,神態平和,完全沒有剛才那種世家子弟的凌人傲氣,開誠布公似的說道︰「周瑋,蕭曄走了,你在王府的日子,不怎麼好過吧。」
豈止不好過而已,周瑋心酸,沒有了蕭曄的照應,王府的官吏,甚至僕役,根本沒拿正眼看待自己,至于越王李泰更加不用指望了,小小的鄉下土豪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沒有利用的價值,若不是顧忌,將周瑋逐出王府,可能會惹人非議,恐怕早就這樣做了。
現在,就當養了個閑人,不理不問,待遇與奴僕差不多,這種天堂地獄的差別,讓周瑋淚流滿面,寢食不安,萌生回家的想法,可是又舍不得,眼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遇,至少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在外人面前,特別是那些同鄉士子之前,威風凜凜,滋味難言。
「你也是個機靈人。」賀蘭安石微笑道︰「怎樣,有沒有興趣跟我。」
周瑋眼楮亮了,不假思索,連忙點頭,顧胤準備入朝為官,以後賀蘭安石就是越王的頭號心月復,有這樣的人物照應,卻是比蕭曄強上數倍。
「聰明。」賀蘭安石說道︰「回府之後,殿下問起今日之事,你怎麼回復?」
眼楮溜溜亂動,周瑋憤然說道︰「賀蘭法曹奉令,好意去給韓瑞送禮,不想他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破口大罵,分明是不把殿下……」
「過了。」賀蘭安石搖頭,輕蔑笑道︰「你以為這樣說,殿下就會相信?要是直接來找韓瑞對質,看你怎麼死。」
周瑋怵然,小心翼翼道︰「那依法曹之見,應當如何?」
「如同以前一樣,韓瑞非常感謝殿下的好意,卻又將禮物退了回來。」賀蘭安石說道,微微冷笑,顧胤好不容易才走了,王府有自己綽綽有余,至于韓瑞,安心做他的校書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