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麟德殿,這里是大唐皇帝在內宮的辦公場所,現在被改為少年皇帝李適的學習生活之地,天剛蒙蒙亮,皇太後沈珍珠在幾十名宮女宦官的簇擁下走進了大殿,今天是她兒子第一次上朝日,沈珍珠格外關心,自武則天後,唐王朝對後宮干政便控制得相當嚴格了,若少年皇帝登基,寧可實行監國制,也絕不搞垂簾听政,因此沈珍珠沒有資格上朝。
沈珍珠走進大殿,見大殿內一井忙碌,便問道︰「皇帝梳洗好了沒有?」,一名宦官道︰「回稟太後,聖上已經梳洗好了,正在更換朝服。」,「我去看看他*……」
沈珍珠走進內殿,一名宦官正要高聲通報,沈珍珠卻擺了擺手,命他不要出聲,她悄悄走到門口,探身向屋內望去。
她的兒子,少年天子李適正坐在一只繡墩上,朝服已經穿好了,頭戴通天冠,身著繡龍袞冕,腰間束有玉帶,顯得非常精神,但李適的臉色卻不太好,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眼楮里隱隱閃爍著怒火。
沈珍珠心里明白,她暗暗嘆息了一聲,前天,有一種說法悄悄傳入宮中,說她的丈夫李豫竟是被太上皇毒殺,李適听到這個消息,便立刻來找她,開始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無法想象父親能狠下心毒殺兒子,盡管李隆基已經殺了四五個兒子,但她不相信丈夫是被太上皇所殺。
可當他們一連追問了為父皇收殮的宦官和兩個當時在場的侍衛後」真相便漸漸浮出水面,他們的丈夫和父親真的是被毒殺,盡管沒有證據,但凶手直指太上皇。
得到這個真相,他們母子抱頭痛哭,但懾于李亨的權勢,他們只得將這份心碎藏在心中,待李適成年後再追究父親死去的真相。
沈珍珠慢慢走了進來,柔聲道︰「今天是皇兒上朝之日」應該多思國家大事,不要想別的事情。」,「母後!」,李適見母親進來,連忙起身,望著母親略帶責備的目光,他黯然低下了頭。
「孩兒不想去見那咋)人*……」
沈珍珠小心地將兒子的通天冠戴正,勸慰他道︰「你雖然還是少年,但你是大唐皇帝」是一國之君」天下很多人你都不想見,可是這由不得你,很多人你必須見,你不要讓父皇的在天之靈對你感到失望。」,李適默默地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一定不會讓父皇夾望。」,「這才對,早點去,不要讓大臣們久等了*……」
「那孩兒先去了。」,李適行了一禮」便在數十名侍衛的護衛下,向前宮含元殿而去,沈珍珠望著兒子瘦弱的背影,她的心揪了起來,一旦知道了真相」還有這麼多年,不知皇兒怎麼熬得過去。
隨著第三次鐘聲響起,八月的朝會終于拉開了序幕,三千多大小官員在龍尾道前排成了長長的兩列隊伍,大唐左右相裴曼和王珙各自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手中執笏」肅然而立。
今天的朝會司儀是殿中少監崔旭,四名殿中侍御史負責監察百官禮儀,崔旭見時辰已到」便對身邊的傳聲力士道︰「可以開始了。」,力士一聲高喝︰「時辰已到,百官進殿!」
兩支隊伍開始浩浩蕩蕩地沿著龍尾道向含元大殿內走去」寂靜無聲,只听見靴底走路的沙沙聲。
含元大殿內足以容納萬人,是大唐乃至天下的第一大殿,位于龍首原之上,氣勢宏偉,寬闊深遠,人走在大殿中顯得格外地渺小,這也是李隆基為何念念不忘含元殿的緣故,只有含元殿才顯得出權力居高臨下的威嚴氣勢。
含元殿內已經布置好,近百張坐席放在前面兩排,這是給從三品以上官員的座位,從三品以上則按部寺排隊站在後面,而這些坐席也不是隨便而坐,都很有講究,幾乎每個職事官都有散官品級,部分高官還有爵位,一般先從爵位高低開始排、再比散官品級,最後才比職官官餃。
所以右邊第一人是趙王李慶安的位子,左邊第一人不是右相裴曼,而是太師張筠,接下來才是裴曼、王珙等人,而李亨的座位在玉、階之上,帝位之下,很早以前李亨為太子時,他坐的就是這個位子,現在他的身份換成了監國攝政王。
李亨已經在坐了,他向李慶安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李慶安也欠身向他笑了笑,相隔甚遠,他們無法交流。李適還沒有來,大殿內一片竊竊點聲,都在討論著今天的議題。移民和修建唐直道眾人興趣不大,他們關心的是今天的人事變動,盡管昨晚下發的朝議書上寫得很簡略,但很多人還是猜到了今天要補的一些空缺職位。
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尚書右丞、京兆尹,這四個官職中,原本京兆尹最引人矚目,這可是從三品高官,當初裴耀卿、楊國忠這些重權相國都曾擔任過京兆尹之職,但現在這個職位卻變成了雞肋之職,關中軍和安西軍將關豐一分為二,長安城內又由金吾衛和千牛衛掌控,京兆尹之權實際上已經被架空,發生任何事情京兆尹都首先要和軍隊商量,他根本就無權處置,所以對這個職位,朝官們大都不在意了,他們關心的是其他三個空缺,是趙王黨還是監國黨獲得。
大唐向來有黨派相爭的傳統,從前的相國黨、東宮黨、楊黨等等,現在朝廷基本上分成了四大派系,最大的兩個派系便是趙王黨和監國黨,兩派在政事堂中各佔一半席位,在朝廷的力量也是勢均力敵。
除此之外,還有張黨和保皇黨,張黨就是張筠的勢力,他的家族,老相國張說的門生故舊等等,張黨雖然勢力不大,但忠誠度卻很高,很少有被收買的情況發生。
和張黨的忠誠嚴密相反,保皇黨卻相當松散」他們其實就是中間派,三派都不參加,支持皇帝李適,他們沒有什麼首領,也沒有什麼組織,基本上都是各自為陣,主要是郭子儀的關內朔方軍、安抱真的羽林軍,以及盧、韋、長孫等各大世家和一些沒有投靠李隆基的宗室,由于趙王和監國兩派形成的時間較短,很多人都沒有來得及考慮自己的定位,所以人數相當龐大,被統稱為保皇黨。
因此保皇黨也是趙王、監國兩派爭奪的焦點,半個月前發生的韋見素事件,其本質就是爭奪中間派的權力斗爭,李慶安暫時落了下風,自從韋見素在裴家被抓後,很多想投靠李慶安的世家都向後退了一步,改為觀察情況再說,最典型的就是盧家,盧氏兄弟再也沒有找過李慶安。
很多頭腦清楚的人都意識到了,今天的朝會極可能就是季慶安和李亨權力交戰的主戰場,戰爭的導火線便是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和尚書右丞三個職位的爭奪。
,當」大殿側面一聲鐘聲,一名力士高聲喊道︰「皇帝陛下駕到,百官肅靜*……」
百余名坐在前排的高官紛紛站了起來,李亨也站了起來,大殿里鴉雀無聲,所有官員都面向龍位。
一隊隊手執金瓜銀錢的宮廷侍衛走了進來,分列大殿兩邊,緊接著是一隊宦官走進,他們手端金盤,站列于玉階兩邊,最後,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適在十六名宮女的簇擁下,從側門走進了大殿,宮女們手執長團扇,撐著黃羅傘,站在龍座之後。
李適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內心的緊張,坐了下來,前一次登基大典上他沒有說話,但今天的朝會他必須要說話了,他心中緊張怦榫直跳。
這時三千朝官一起躬身行禮,「臣等參見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亨那有點沙啞的聲音傳人了李適的耳中,他眼光一掃,便看見了站在二十步外的皇祖父李亨。
一股刻骨的仇恨頓時從他心中升騰,這種仇恨替代了他心中的緊張,他仿佛看見了父親毒藥發作時的痛苦,臨死時前的掙扎,他曾經追問過收殮父親尸首的宦官,父親的死狀是七竅流血,極可能連腸子都毒穿了,那種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
想到了父皇慘死的情形,那種失去父親的哀痛和對眼前仇人的刻骨之恨,讓李適的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這時李亨也向他看來,李適雙目微閉,使李亨沒有看到他眼中難以抑制苒仇恨之火,李亨還以為李適走出于緊張,便笑了笑,低聲提醒他道︰「,孫兒接受朝賀了。」,李適頓時驚醒過來,這里不是流露仇恨的地方,他的仇恨只能留到以後再來雪恨,這一刻李適忽然成熟了,他將深深的仇恨藏進了心中,微微笑了笑,對百官道︰「各位愛卿免禮平身!」
「陛下有旨,眾官免禮平身*……」
百官紛紛歸位,百余名高官坐了下來,這時又一聲鐘響,朝會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