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是張居正生前最後推薦入閣的人,盡管位置是工部尚書,可也是張居正徒黨中的代表人物,他的致仕返鄉,等若是給張居正一黨重擊。
這件事所代表的宮中態度更是讓眾人慌張,王篆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就立刻在朝堂上為曾省吾伸冤,萬歷皇帝的答復很簡單︰
「可記得梁夢龍?」
梁夢龍一個月前致仕,被言官當作罪名拿出來的理由和曾省吾這個幾乎相同,天子這個態度,眾人心中也就有數了。
相比于外面的紛亂,宮中顯得風平浪靜,內廷外朝彼此聯系密切不假,可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相互獨立。
已經進了十月,體弱的人已經要穿上棉衣,屋中也開始生火取暖,御膳房的一干人卻都忙的滿頭大汗,奔波不停。
這些宦官忙碌的地方卻不是在各家貴人的宮殿,而在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的小院外,上好的炭火、上好的羊肉、上好的調料,又有上好的美酒,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次尚膳監所用的心思,連太後和皇上都未必享受的到。
因為這一晚,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要和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小酌幾杯,這二位都是內監衙門中最頂尖的人物,尚膳監的掌印太監和光祿太監雖說也叫太監,可在張誠和張鯨面前,也要矮上一頭。
把這二位公公伺候好了,指不定就有什麼好處,最起碼可以沒有壞處,萬歲爺是大家伙的主子不假,奈何這二位卻是直接管著大家的。
以張誠、張鯨的地位,私會小酌實際上頗犯忌諱,不過大家都是裕王府舊人,當年在內書堂讀書的時候就是熟識,在裕王府、皇宮這麼一路走來,雙方關系親厚,宮內盡知,太後和皇上也不會猜忌什麼。
門外幾名穿著黑袍的宦官在那里看守,尚膳監送來的不是炒菜,不過是收拾好的肉片、涼菜,可他們也進不了門,都是由這幾個黑袍的宦官接下,然後遞送到屋中。
不過,外面這幾位黑袍宦官也不能進屋,接下東西,卻是進院子揚聲通報,屋中會有人出來接過,不然不得上前。
從屋中出來接東西的人卻也是個太監,御馬監監督太監鄒義,眾人看到,都是感嘆鄒公公不曾忘本,都到了這樣的位置,居然還對張誠如同往常一般。
屋中也只有張鯨、張誠和鄒義三人,圓桌上的菜色頗為簡單,無非是一個銅鍋,四周放著新鮮肉片和這個時節頗為難得的時鮮菜蔬,張誠、張鯨二人對坐。
「天氣漸寒,吃個鍋子最為適合,王通喜歡琢磨這個,咱家還是那時候才覺出這東西好來」
張誠笑著說道,空氣中酒香彌漫,桌上的酒盅中都是滿的,上等美酒,酒香四溢,可兩人都沒有動。
張鯨頗為沉默,他習武事,又掌管御馬監,做派頗有些豪氣,夾著一大筷子羊肉在鍋子中涮了涮,放在料碟中,卻沒有夾起再動,悶聲說道︰
「我這邊十萬兩,你那邊多少?」
張誠笑著搖搖頭,開口說道︰
「也是十萬兩,你听說了沒有,張宏那邊也得了十萬兩。」
「都說張家世代巨賈,蒲州豪商,家底還真是了得啊」
張鯨感慨了句,張誠笑著說道︰
「王崇古做總督的時候,邊關不知道給他張家行了多少方便,何況張家又是鹽商,富可敵國也不夸大,張四維又在兵部尚書位置上這麼多年,這些銀子算得什麼。」
張鯨點了點頭,沉默了會又是說道︰
「今日十月初五,上疏的日期是十月十一,咱們做不做?」
張誠也是收了笑容,在那里沉默了起來,站在門口的鄒義見狀,低頭說道︰
「義父大人,張公公,我出去催催菜……」
張誠眉頭皺起,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關你何事,呆在這里听著就是,不必那麼小心。」
說完這句,張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是烈酒,張誠長呼了一口氣,尖聲說道︰
「他在那個位置上十年了,壓著大伙動彈不得,如今他昏了頭,要給自己爭什麼伯爵的封號,太後娘娘那邊也是不喜。」
「張宏那邊用不用招呼?」
「不必,這人心思古怪,處處要學什麼士大夫,左右他也收了那銀子,不必理會了。」
萬歷十年十月十一,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參劾司禮監掌印馮保十二項大罪,京師震動。
萬歷皇帝在自己的書房中,背著手走來走去,臉上頗有興奮神色,因為腿腳不靈便,萬歷皇帝在屋中一般都是坐在椅子上,這般下地行走都是興奮之極。
張誠站在下首,低頭不語,不過臉上也有笑意,萬歷皇帝走了幾步,又將桌子上奏折打開,看了幾眼笑道︰
「有趣,有趣,張四維還真是敢做,不是說前些日子他還給馮保送了重禮嗎?」
「萬歲爺,張四維自入閣以來就沒有斷了給馮保的饋贈,現如今他已經是內閣首輔,可遇事還要送禮,委曲求全,如何能甘心,有這個動作也是情理之中。」
萬歷皇帝臉上笑容變冷,開口說道︰
「張四維不甘心,朕被張居正和馮保管了十幾年,朕還不甘心呢,張伴伴,擬旨,馮保……」
「萬歲爺,萬歲爺,莫急,莫急,此事要看太後娘娘那邊的意思,今日一早,馮保就去慈寧宮了。」
萬歷皇帝愣怔了下,手輕拍桌面,笑容又變得開心,開口說道︰
「等就是了,等到現在,不差這幾天的功夫。」
萬歷十年十月十三,馮保連續兩天來慈寧宮,這一天終于跟隨萬歷皇帝上朝,他也要在朝會之上露面,外面傳言已經紛紛,他要露面平息流言,不過這一日張誠卻是告假休養。
文淵閣正在朝會,慈寧宮中安靜異常,端坐在椅子上的慈聖太後李氏面色漠然,看不出喜怒哀樂。
四下的親信女官都是低頭屏息,緊張異常,而在李氏面前地上,張誠和張鯨五體投地的跪在那里,也不抬頭。
「你們都是裕王府出身的舊人,真要如此?」
慈聖太後李氏語氣有些蕭索的問道,張誠和張鯨又是用頭踫了下地面,卻沒有說話,李太後緩緩搖頭,又說道︰
「張宏那邊專門寫了折子過來,說馮保求封爵,驕橫肆意,已無忠謹之心,久在掌印之位,必成大害……馮保在這個位置上久了,的確忘了奴婢的本份……」
李太後這些話與其說是給張誠和張鯨听的,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下面跪著的兩個人都有些听不清,不過這兩人卻跪在那里不動,把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他們能做主的事情了。
「哀家有些倦了,你們下去吧」
慈聖太後李氏一臉的疲憊,對張誠和張鯨說道,下面兩人連忙恭敬的行禮然後退下。
李太後是紫禁城中最有權力的人,她是宦官們的主子,但張誠、張鯨還有張宏這三人所代表的勢力和聲音,也不是她能忽視的,何況馮保所做的事情,她也實在是不願意繼續看下去了,大明天下姓朱並不是姓馮,馮保的所作所為,已經失去了他的本份,何況宮外針對馮保的攻訐已經開始,更讓她失望的是,這些攻訐所說都是真的。
慈寧宮的女官們在張誠兩人離開後,並沒有輕松多少,因為李太後在那里一直是靜坐沉默,她們也不敢動彈。
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兩個時辰,門外的宦官詢問門口的宮女要不要傳膳,聲音很輕,可屋中安靜,李太後還是听到了。
慈聖太後李氏伸手捋了下鬢邊並不雜亂的頭發,女官錦繡還以為太後要傳膳,連忙上前,李太後低聲說道︰
「你去帶句話去皇上那邊……一切秉公辦理吧……」
女官錦繡身體震了下,但還是連忙答應,轉頭剛走到門口,李太後又是開口叫住,想要說什麼,遲疑了下,還是沒有張口,揮手讓錦繡去了。
萬歷十年十月十五,山東道御史江東之上疏彈劾吏部左侍郎王篆與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勾結,王篆通過錦衣衛指揮同知徐爵賄賂馮保五萬兩,求吏部尚書之位。
十月十六這一天,直隸巡按王國上疏彈劾王篆用玉帶十束,白銀三萬兩賄賂馮保,宮中無任何回復,留中不發。
十七日,又有御史李廷彥上疏彈劾王篆,京師士子文會寫文抨擊,輿論已成,宮中終于有消息傳出,馮保求見太後,李太後不見,這個看似無關的消息說明了很多,吏部左侍郎王篆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煙消雲散,與二十日上疏請辭。
二十一日,萬歷皇帝準其致仕回鄉養老,王篆為張居正親家,是張居正死後,一干徒黨的領袖之一,他從官場上黯然敗退,同樣作為核心的曾省吾已經致仕回鄉,被視為繼承者的申時行正在閉門養病。
而張居正一黨的同盟馮保,已經是迅速失勢。
自七月中到十月底,不過四個月的時間,新任內閣首輔張四維奠定了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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