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一年八月間,京師早晚已經有些涼意,錦衣衛的各項事宜越來越上軌道,王通要忙碌的事情也越來越少,自七月下半起,王通這邊派往天津衛的使者,和天津衛過來稟報的大小官吏在路上往來不斷。
天津衛虎威軍步隊、炮隊的訓練強度也是加大,保安軍的常備力量也是加強訓練,三江商行中專門為虎威軍服務的一干人員,開始清點府庫中的軍備積存,而虎威軍中的軍需也開始清點裝備,淘換次品。
三江匠坊又開始加班加點的忙碌,生產各色物品,幾個農莊的糧屯中開始屯糧,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
來到京師後,盡管公務繁忙,不過王通每日里訓練的時間還是不打折扣,七月下半開始,王通和親衛們的訓練也都是加量,好在是少年人健壯也熬得住。
楊思塵現在也有個差事,每天都是坐著馬車去京師西門外的一個莊子,在那莊子停留一會,問問莊子上的農活收成之類的事情,然後坐馬車回返。
王通如今也是京師一股勢力,自然這樣那樣的人在盯著,楊思塵盡管是個舉人身份,但大家都知道這舉人可是王通的幕僚師爺,算是謀主一樣的人物,這樣的人,以王通的身家,千頃地也能置辦給他,怎麼卻去這個莊子關心這樣的瑣事,事情奇怪,卻看不出什麼別的毛病,也就不再關注工
他們不知道的是,三江商行以及王通其他方面派到山西的人,來京師稟報,都是先夜里投宿這個莊子,然後第二日見楊思塵。
和天津衛往來的信使每曰進出,和山西那邊往來的,現在同樣也是如此了……
每日間例行稟報之後,楊思塵還有個別的任務,就是將大明官場上的規矩典故說給王通來听,在錦衣衛衙門辦差這麼久,王通發現自己要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畢竟是這等事關天下的大衙門,千頭萬緒事情繁雜,必須要多多了解才行。
「徐階從內閣離開之後,就是在家經營家業,說來也是有趣,當年嚴嵩當政,天下間都說嚴嵩貪鄙,徐階則被士人稱頌,不過嚴嵩罷相之後的家業,甚至不如徐階告老後家業的四分之一……,當年,世宗皇帝修宮殿廟觀,嚴嵩上疏反對,因此失寵,而徐階則是讓其子徐璠擔任工部侍郎主持此事,修完之後,徐播就回到了松江,有人說,徐家就是在此工程中暴富。」
楊思塵端坐在那里,一邊將文卷分門別類,或者添加標注,一邊開口對王通說道,徐階逝去,宮中朝中給的評僑非常的高,王通自然也要有所了解。楊思塵自從被申時行劃清界限之後,人灑月兌了很多很多,說這等典故也不會拘泥于官方的言論,頗有些典故橋段在。
「張居正清丈天下田畝,為的就是清查小民托庇投獻給大戶人家的田地,徐階在松江府,就算在整個南直隸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誰能得罪的起,四方投獻的土地甚多,而且這松江府本就是天下最富之地,這里一畝田地,足以抵得上北地幾畝,可走了不得的財源,投靠的人多,就算是豪強高門又怎麼能豪強過徐家,被他家吞沒了不少,據說在隆慶年的時候,已經有四十多萬畝了……」
即便是王通見慣了金山銀海的角色,听到這個數目也是乍舌,松江府四十多萬畝良田,或許松江府一地還沒有這麼多的田地,但江南之地,何處不是良田,這些田地可都是生錢的寶庫,再加上徐家的功名,這些都是免稅,更走了不得。
「海瑞做應天巡撫,一到江南,四處控告徐家侵佔田地的狀子就是涌來,海瑞這等事上從不含糊,開始讓徐家吐出侵佔的田地,徐家吐了幾萬畝之後,海瑞還是不罷手,非要追查到底,結果徐家給了吏科給事中戴鳳翔黃金三萬兩,然後戴鳳翔彈劾海瑞,說他有謀殺妻妾的嫌疑,大人也知道,張居正能有那等地位,和徐階一直以來的安排提攜分不開,何況海瑞這人素無朋黨之念,讓海瑞在官場上,恐怕張居正自己也不安心,就接著這個機會讓海瑞在家為民,士林還有句話就是說徐階逐海瑞的,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頗為貼切,不過如今張居正病去,徐階也病去,在南京閑居的海瑞應該也到了起復的時候。「
「四十多萬畝,四十多萬畝,嘖嘖,好大的家業,好大的家業!」
王通在那里搖頭驚嘆道,楊思塵拿起一份文卷展開,放在書案上,笑著回答道︰
「江南各府盡是這般豪門,都說魚米之鄉去那里做官是人間樂事,可這此年不是高門子弟,誰敢去江南做地方官,街上隨便走著一個人,沒準就和內閣中什麼人物扯得上關系,根本得罪不起,衙門中的吏目師爺,都是當地豪門大族的家奴家僕,什麼管不了,處處受制,這樣的官位,自然就是苦差事。」
這些典故,听著頗為有趣,王通也不覺得枯燥,里里外外都說徐階是賢相,深切悼念,卻沒想到還有這般的隱密事,海瑞這個名字,那一世听到的也不少,听了幾句他又是問道︰
「這三萬兩應該是隱密之極,這個怎麼傳出來的?」
「南直隸一地,不知道多少人恨徐階入骨,肯定打听的出來,加上學生又是申大人門下的清客,有些隱密事也是知道。」
「這樁事倒是可以編寫個戲文什麼的,肯定有人願意听。」
王通說了這麼一句,楊思塵笑著答應說道︰
「這等事要編成戲文,恐怕宮里就不會讓演,說起這個,那幾個人寫的生也看過,開始的時候還不錯,現在卻越發的村俗了,學生現在看的這個就是新拿來的本子,這個,你這不孝子,非得氣死為娘才甘心」這話和平日里有什麼區別。」
听到這個,王通卻是大笑,笑聲停歇後對楊思塵說道︰
「咱們這個就是演給村俗之人看的,若是文縐縐的看不懂,那還有什麼用處,楊先生你著相了,這些本子每次給本官送上來之後,我都讓人拿著給听差的人讀,只找那些不識字沒見識的,听不懂就發還回去重寫,如今听楊先生你說村俗,本官看倒是差不多能用子。」
听王通這麼一打趣,楊思塵有點尷尬的笑了笑,開口說道︰
「當年白居易每做一詩,都要給老媽讀,對方懂了,才算能發。」
「若是本官說,就直接說老婆子,說老摳,還真是一時听不明白。」
說完之後,二人對視一眼,都是笑出聲來,楊思塵在邊上的案卷上抽出一本來,遞給王通說道︰
「昨日里去得到的山西呈報,學生都已經整理出來,那邊已經查清了八成去往北地販運的貨物,有的不過是販賣鹽貨和布帛,但有幾家卻是販賣鐵器,甚至還有誆騙匠戶出去的,拖說一個鐵匠能換十匹馬,潞安那邊鐵匠多,這個據說是大生意。」
王通臉上的笑容散去,漸漸陰沉了起來,听楊思塵說完,他冷笑了一聲說道︰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擔心什麼無辜的事情了,直管動手就是。」
楊思塵點點頭,拿著一張便箋,在上面寫上日期,然後遞給王通,王通掏出枚印章來蓋上,楊思塵又說道︰
「下午消息就能傳出京師,快馬往來,五日後山西那邊就可以知道。」
蓋印、寫著日期的便箋,在楊思塵出京傳遞口信之後,還要將便箋拿回銷毀,主要是做個憑證,這也是王通這邊私下的規矩。
正說話間,听到外面腳步聲響,有人站在門口通報道︰
「老爺,山西那邊有事,呈報已經拿過來了。」
王通有過吩咐,山西那邊報到錦衣衛的文報,都要第一時間知會過來,經歷司負責處理文檔,侯真正是主持此事,有了文報馬上抄錄一份過來,有時候直接就是原件送來,消息的確是方便的很。
里面應了,外面的人方敢開門,楊思塵過去接了文報,王通拿過文報直接打開看了起來,開始神色輕松,看著看著,神色凝重起來,看到最後合上文卷,王通卻是滿臉喜色,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興堊奮的很。
「正愁沒有緣由去山西,那邊就送上事來,真是老天保佑!!」
邊說邊把文卷遞給了楊思塵,楊思塵有些納悶的翻開,王通在那里笑著說道︰
「那日張學顏在朝會上說九邊軍費,說宗室祿米,還真是巧,說到宗室祿米,太原府和大同府就鬧起來了,這等事,無非是宮中太監或者親信臣子前往查辦,除了本官去還能有誰……」,
說到這里頓了頓,又說道︰
「旁人都覺得天家血脈如何的尊榮富貴,卻不知道這等人都到了搶糧才能活命的地步,可笑,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