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如豆,帷帳半挑。
董李氏偎依在柳十一懷里,臉上還帶著興奮過後的潮紅余暈︰「十一,二少爺要是當場打死了那丁浩也就一了百了啦。誰知偏又放走了他,你不知道,他獨自一人闖去李家莊,一個人就敢與我李家莊那麼多男丁放對。那副樣子……,唉,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那麼凶過。真怕他會來尋我的麻煩。」
柳十一曬笑道︰「那個阿呆什麼時候有這種膽子的,哼,就算他現在不呆了,也不過是多了點小聰明而已,他還敢做甚麼?你既怕他,怎麼又從李家莊回來了?」
董李氏輕輕捶打了他一下,嗔道︰「不喜歡我回來,你又鑽到我房里來做甚麼?唉!那丁浩雖然凶狠,可是他一個人怎是我李家那麼多男丁的對手,本來……他就要被亂拳打死了,那時法不責眾,官老爺也抓不得真凶。誰知道,半路殺出個黃臉漢子,自詡俠義,拔刀相助。那拳腳如旋風一般,一拳便擊倒一個、一腳便踢飛一片,虧那些漢子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比這身材有些單薄的黃臉漢子差了可不止一里半里,結果那丁浩趁機逃掉了。
丁浩一逃,黃臉漢子便也走了。可憐我李家二十多個漢子,輕的皮開肉綻,重的傷筋斷骨,這要將養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就到了農忙時節,他們的婆娘領著孩子到族老家又哭又鬧,見了奴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訕得我還怎好在李家莊待下去,只好硬著頭皮回來,如今……奴家只有倚仗你才是了。」
柳十一拍拍她肥臀慰道︰「放心吧,丁浩如今只是一條喪家犬,難為你還把他看成一個人物,他要是不知死活,還敢來丁家莊生事,不需要二少爺出馬柳十一伸出兩根手指頭,就碾死了他。
不過……把羅冬兒浸了豬籠事兒你做的確是冒失了。」
董李氏瞪眼︰「怎麼冒失了,她敗壞我董家門風,這且不說,我看她是橫了心要跟她的賊漢子走,老娘豈不是雞盡蛋打一場空?再者說一叫他說出你我的丑事怎麼辦,今後你我如何見人此機會除掉了她,我才睡的安心。」
「好啦好啦,不要提她了。」
羅冬兒已死,柳十一也得把自己給丁二少拉皮條的事再說出來︰「死了也就罷了,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地,日子能更好過些。村子里有我照顧著你不會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嘿嘿以後再來,就不用那般偷偷模模避人耳目了爺就把你當了我的外房,總不叫你覺得寂寞就是了。」
「美得呀……」董李氏伸出一根手指他胸口一點。剛想撒撒嬌。忽地雙眼一抬。「啊」地一聲尖叫。
柳十就覺眼前光線一暗。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心中一驚。登時就想跳起。背後已響起一個冷淒淒地聲音︰「別動!」
柳十一地光脊梁上一涼。覺是把刀子。心里頓時一沉。
董李氏赤身**。眼見丁浩臉如鐵鑄。目似寒冰。蓬頭垢面。殺氣騰騰。那股狠厲地勁兒。比她當初在霸州城里看被處決地那個江洋大盜還要凶悍。手中還執著一柄鋒寒地長刀。駭得她連取衣遮掩都不敢。只得貼緊了柳十一。哆哆嗦嗦地看著丁浩。
柳十一變色道︰「丁浩?」
那人用刀在他背上拍了拍。隨意地就像拍一頭死豬︰「楊浩!」
柳十一沉默片刻,干笑道︰「丁管……楊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我柳十一只是個跑腿辦事的小角色,奉命行事而已。可不是我想害你。」
「哦?那你說,是誰想害我?」
柳十一略一猶豫,便覺背後的刀面變成了刀尖,輕輕向他一抵,柳十一唉喲一聲,趕緊往前一拱,和董李氏緊緊貼了個滿懷。他忙顫聲答道︰「是……是二少爺。」
丁浩,如今的楊浩便冷冷地道︰「二少爺如何害我,因何害我,你從頭到尾,仔細招來,若有半點虛假,我楊浩認得你,這柄刀子可不認得你。」
「是是是,楊爺,您手下留情,我招,我全都招,」柳十一僵硬著身子,把丁二少垂涎羅冬兒,設計害他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柳十一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楊浩靜靜地听著,暗自思忖︰「柳十一是丁承業的心月復,他說的應該不假。不過,冬兒她……應該只是一個誘因,在此之後,得知丁庭訓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才是丁承業急不可耐,對我猝下殺手的原因。丁承業,你為了一己私欲,害我老娘傷痛而死,害得冬兒尸骨無存,丁承業啊丁承業!」
想到恨處,楊浩手腕一抖,刀刃遞近幾分,刺進柳十一後背,嚇得柳十一驚叫起來︰「丁……楊
,楊爺饒命,這都是丁二少爺的謀劃,不關我的事啊一個下人,不能不從命啊。」
楊浩扯起那身偷來的肥大衣裳,揮刀一斬,「嗤」地一聲切下一塊布來,往榻上一丟,喝道︰「我說,你寫。」
柳十一問道︰「楊爺,您要小的寫些甚麼?」他賊眼亂轉,心道︰「幼稚小兒,想逼我招認二少爺?嘿,但得月兌身,我自會告你以刀相迫,逼我偽證,這證據有個屁用。」
楊浩冷冷地道︰「寫休書。」
「啊?」柳十一直了眼楮,吃吃地道︰「楊爺是……是要柳十一休……休了我那渾家?」
楊浩喝道︰「是羅兒的休書!我娘死了,直到死,都是丁家的奴僕,她把賣身契藏在自己心里,我取不出來。但冬兒的休書,我一定要拿到。我不能讓她死後還掛著董家媳婦的身份,寫!就算冬兒死了,她也要是我的人、我的娘子!」
柳十一被他用刀一頂,身由一緊道︰「是是是,我寫,我寫,可……可楊爺你總得讓我起來才好。這里沒有筆墨,如何書寫?」
楊浩把手一,手中刀一拖李氏尖叫一聲,白白胖胖的胳膊上便多了一道口子浩冷冷一瞪,董李氏嚇得便不敢再叫,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滿臉畏懼,以前的驕橫刁蠻全然不見。
「你的手是筆,她的血是墨!我說,你寫!」
「是是」柳十一嚇得身子都軟了,兩人稍稍離開一些,柳十一把那塊衣襟鋪在董李氏胸上,戰戰兢兢蘸了她血,只听丁浩說道︰「霸州丁家莊董門羅氏系霸州柳家村人,開寶元年經媒說合嫁入董門。董家之子半年後過世遺一子半女。董門羅氏,溫淑賢良因其年少,不忍蹉跎紅顏為此特立休書,日後任其自便,董門上下均不訊問,立字存照。立休書人︰董李氏,證人︰柳十一。」
楊浩一句,柳十一寫一句,他文采也不高,否則也不會把王羽、王翊一對破落戶兒倚為心月復了。此時心驚膽戰之下,那字真比楊浩當初寫給徐穆塵看的字還要丑上三分。休書寫罷,柳十一、董李氏各自按下手印,柳十一戰戰兢兢地道︰「楊爺,一切均依你吩咐做了。害你之事,實是二少相逼,為人走狗,柳十一不敢不從,還祈楊爺饒過了小人。」
楊浩搶過休書,冷笑一聲︰「丁承業欠了我多少,我自會加倍向他索還!你這小人只有一身,老子大量,只要你一命!」
柳十一大驚,張口欲喊,便听「噗」地一聲,心口一涼,一柄鋼刀已穿胸而過,刀子自上而下,斜斜刺穿柳十一的心口,又刺入了董李氏的心口,將這對狗男女串成了一串……
天亮了,村里的穆鐵匠起床後忽然發現自己晾在院子里的一套衣服不見了,登時氣得跳腳,他隨手抓起一套還沒來得及洗的穿上,正想站院里罵罵大街,臊臊那偷衣報的賊,結果又發現鐵匠爐旁一柄剛打好的刀也見了。那是準備送去城里刀具店出售的。
穆鐵匠這一怒真是氣沖斗牛,他大步走到門口,霍地一下推開大門,往門檐下一站,雙手插腰,氣沉丹田,一聲「直娘賊!」剛要如綻雷般噴出去,就見幾個鄉親一窩蜂兒的向前跑去,有人還在喊著︰「快快快,就在董家,柳管事跟董李氏被人一刀穿心,刺死在榻上,赤條條一絲不打掛……」
穆鐵匠一口氣兒憋在腔子里,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他屁都沒放一個。一抹身便「 當」一聲關上了大門。誰說老子刀丟了?誰說老子衣服丟了?老子家里所有的物什兒都齊全著呢。
李家、柳家把官司打到了知府衙門,知府衙門現在是趙縣尉當家。陳觀察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心滿意足打道回京了,臨行指定趙縣尉暫代霸州通判之職。身在官場的人都知道,所謂暫代,只要不出意外,那他從代到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從一個縣的縣尉,到一府的通判,雖然管的都是司法,可那官兒可是大大的高升了一步。
眼下霸州知府的位置還懸著,所以許多知府的職權也由他暫代,趙縣尉這兩天可真是春風得意。不過得意歸得意,陳觀察來霸州這些天,積壓下來的案子卻也不少,趙縣尉這兩天沒閑著,他先把所有卷宗按輕重緩急分出檔次,然後分派各司承辦,正忙得不可開交,就听衙門口兒鼓聲響起。
趙縣尉新官上任,這把火燒得正旺,忙整裝升堂,到了堂上升堂一問,居然是柳、李兩家告狀。李家告柳家逼奸女兒,又告丁浩報復殺人。請大老爺秉
判柳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柳家則告李家女兒勾誘柳家兒子,以致因李家個人恩怨,致使柳家兒子受到牽連。請大老爺秉公而斷,判李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趙縣尉听他們俱都提起丁浩,不由暗自吃驚,連忙追問下來,這柳李兩家顛三倒四,總算是把丁家有賊夜入後宅試圖**少夫人、丁浩被指認為凶手最後又有羅冬兒為他作證的事說了出來。柳家又順道揭發李家開祠堂董小娘子浸了豬籠,引來丁浩報復殺人,這才牽累自己兒子一一道出。
趙縣尉听罷經過,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算把前因後果弄個明白,他定了定神向李家人問道︰「那殺人凶手可曾在房中留下什麼證明自己身份的憑據?」
李家人搖頭。
趙縣尉又向柳人問道︰「那殺人凶手逃逸之時,可曾被什麼人撞破身份?」
柳家人也是搖頭。
趙縣尉心中大定驚堂一拍,指著柳家人喝道︰「大膽刁民,既無物證,又無人證,何以一口咬定是丁浩行凶?」
董李氏的父一听急道︰「大老爺明鑒民以為……」
「嘟!給本官住口。你也是刁民,而且是個大大的刁民。朝廷自有律法誰準你開祠堂充公堂,擅將人命浸了豬籠?此事隨後本官再與你追究。現在且審柳十一、董李氏通奸致死一案。如今凶手不明,此案當……」
柳家的是柳十一的親伯父,聞言插嘴道︰「大老爺,這凶手還有什麼不明的,一定是丁浩無疑。」
趙縣大怒︰「咦這刁民中的刁民,是你審案還是本官審案凶手是你來定還是本官來定。本官斷案,公正嚴明要講真憑實據的,你既無人證、又無物證豈能憑你猜疑入人之罪?現在本官的事你也包攬了,你要誘導本官斷案,讓本官做個糊涂官麼?再敢胡亂插嘴,先打你二十大板。」
柳老頭兒听了縮縮脖子不敢吭聲了,趙縣尉又道︰「柳十一、董李氏偷情之夜,被人一刀兩命,凶手是入室行竊,被人發現臨時起意殺人呢?還是這董李氏另有奸夫,懷妒行凶呢?亦或是你等所言那位在李家莊出手攘助丁浩的游俠兒殺人?或者是丁浩重傷之余,挾隙報復呢?此案點甚多,本官將派人前去斟察現場、尋訪村民,待掌握了真憑實據,便張貼榜文緝拿真凶。」
案子尚斟查,自然斷不得案,誰也指摘不得他甚麼,趙縣尉吩咐師爺帶兩個原告下去落案筆錄,又指了個班頭令他有暇時去現場看看。那班頭歪著一頂皂紗四角帽,皺著一身青布皂衣,懶洋洋地像是沒睡醒似的,一邊听著通判大人吩咐,他還一邊剔著指甲,瞧那滾刀肉的模樣,讓這麼一個老油子下去辦案,恐怕他三年也查不出被告,反要把原告榨得發瘋。
這油滑老吏一番故意作態,趙縣尉看在眼里,心中明鏡兒似的,自然大為欣賞,勉勵了幾句,便讓他去作踐那董李兩家了。打發了那班頭下去,趙縣尉輕輕嘆了口氣︰「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怎為了一個守寡婦人干出壞了自家前程的事來,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趙某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啦,你可不要再為我捅些什麼漏子出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