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嶺上,楊浩扭頭回望,大軍正絡繹而來,那些驕乓端沸因為連日的行軍都顯出了幾分疲態。可是先頭部隊已經展開了防御陣形,然後按部就班地扎營盤、挖壕塹、立拒馬,起灶坑,派遣巡哨,火頭軍也已準備生火做飯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條不紊,整個營地都在運動,但是並沒有什麼喧嘩。
楊浩臨時拉去漢國充數的這支部隊,是些浪人、逃犯、強盜和游牧民,論個人之驍勇那是沒說的,可是對于隊伍行軍、陣法操演卻是一竅不通,簡單地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臨戰之際根本發揮不出合眾之力,然後經過在晉陽城下十幾日的攻城戰,再加上一路急行軍趕回銀州的鍛煉,他們已經迅速成長起來。
比起折御勛、楊崇訓的軍隊,楊浩的這支軍隊還是有些懶散,軍容之嚴整、軍貌之規範,那是不能與之相比的,然而他們每個人身上透出來的那種沉凝厚重的肅殺之氣,和他們矯捷輕疾的身法,卻已隱隱帶上了幾分沙場老兵的味道。
這一個月的同甘共苦已經初見成效,經由血與火的磨煉讓他們迅速成熟起來,這批由浪人、逃犯、強盜、游牧民原本就像一群流浪草原的野狗,一旦納入了軍紀的約束,他們就成了套上了頸鏈的獵犬,可以想見,再稍經磨煉,他們必能成長為一支虎狼之師,想到這里,楊浩欣慰地一笑。
折御勛正在眺望遠方,這是一片山坡,再往前去,就是一馬平川。天空澄淨純藍,就像一塊巨大的水晶,幾片潔白的雲彩低低地壓在頭頂上,似乎只要一箭就能射到雲彩中去。前方的青青草地,就像一張巨大的地毯,一直鋪到天邊,在那天盡頭,隱隱綽綽是一頂頂的營帳,仿佛一朵朵的小蘑菇。
楊崇訓踱到了他的身邊,指著地平線上隱隱約約的營盤道︰「李光睿不可能不設置一些眼線伏哨,我們已經趕來的消息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可是,你看,他的營盤還扎在那兒,巋然不動。嘿!我們能動用多少兵馬,這老狐狸心中有數,他根本沒把咱們放在眼里。」
折御勛眉頭微微一挑,冷笑道︰「這麼多年,雖然咱們一直讓他李光睿壓著打,可是他李光睿不是一直也奈何不得咱們嗎?我看他不是托大,而是因為這個地勢使他無需顧忌。自此向前,一馬平川,漫說咱們的千軍萬馬,就算只過去一個人也瞞不過他的眼線,他又何須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來?」
楊浩返身走近,微笑道︰「大哥就是一副不服輸的脾氣,不過咱們有一說一,其實二哥說的對,就算咱們擁有與他同樣數量的軍隊,他仍然不會放在心上,無論是兵員素質、武器裝備以及個人戰力,咱們的兵都不可能比得上李光睿的精銳之師,你看他,這麼大刺刺地擺著營盤,也不派兵阻攔,呵呵,我看他是巴不得咱們早點趕回來,在這片大平原上與他一決生死,他才好一舉聚殲咱們,徹底解決心月復大患呢。」
還有一個不利因素,楊浩沒有說出來,他們的五萬人馬各有統屬,有三個首領,而對方不但有十萬大軍,而且只有一個人居豐號令,他們三人就算配合再如何默契,總不如對方如臂使指,號令統一。
楊浩語氣一頓,又道︰「不過,這種狀況不會維持太久,等到夏州失陷的消息傳來,李光睿的大軍還有心作戰麼?兵力、武備、訓練固然是致勝的關鍵,但是最最重要的卻是軍心士氣!」
他用馬鞭向前遙遙一指,傲然道︰「我的兵馬正盼著回家,可是他的兵馬家在何處呢?」
楊浩說的胸有成竹,豪氣干雲。
以前的楊浩含蓄內斂,彬彬有禮,就算他有十成的把握,也總是保持著一種謙遜謹慎的態度,可是現在的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寶劍,算芒畢露,殺氣騰騰。盡管三藩結拜以後,三藩之中隱隱以他為頭腦,但是他對兩位兄長一直保持著三弟的身份,而現在的他,語氣常常不容置疑,儼然是以諸藩之首的身份在說話了。
折御勛和楊崇辦並不知道楊浩內火漸旺,孤陽不泄,漸漸影響了他的性情,使他變得沖動、狂熱、暴烈起來,而這種性情的變化楊浩自己是感覺不出來的。所以兩人心中著實有些不太舒服,不過他們二人雖是有意捧高楊浩,讓他扛起伐李的大旗,但是就憑眼下楊浩自置死地而後生的一盤險棋,這樣的氣魄、這樣的膽略,換了他們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兩位大叔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已經不像年輕人那麼銳意進取了,楊浩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手握重人,狂妄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折御勛和楊崇刮雖然不是草原部落的頭人,可是世居西北邊陲,他們同中原那些夸夸其筷的文人們不同,他們很現實,他們同草原上的人一樣,信奉實力為王。而楊浩,有這個資格,如果他真的佔領了夏州,就更是當仁不讓的西北之王。
折御勛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如今的關鍵,就是等待夏州的消息。在此之前,我們對李光睿只宜實施牽了希望,在木恩、木魁的進汝下便喪失了繼續作戰的勇氣。
等到東西兩座城門被木恩木魁佔領,陌刀陣和重騎兵趕往南城時,南城已在艾義海和拓拔蒼木兩路大軍聯手攻克……
直到第二天還有外線援軍不斷趕回夏州城下膘望,城上只射下幾枝箭矢阻止他們靠近,他們也沒有做出攻城的舉動,等到第三天,就再也沒有一支隊伍趕來了。木恩派人出城打探,才得知三岔口、萬井口、王亭鎮等各處軍驛駐軍已然拋棄營地,分別投奔育、靜、綏等仍在李光睿控制之下的州府去了。
因為這些夏州外圍要塞的駐軍依靠的軍需糧草來自夏州城,夏州城被人佔據,斷了他們的補給,他們在駐地根本無法持久,憑他們的兵力想要攻打一座堅城又完全不可能,果斷棄守是最英明的決策。
夏州失陷的消息便也隨著他們的逃離迅速傳播開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夏州失陷的消息傳開後,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夏州周圍各個大小部落,听說他們的頭人被軟禁起來,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拔營起寨,舉族奔赴夏州,一夜之間,夏州城外到處都是氈帳,四面八方無邊無際。
木恩等人見此情形只覺大為棘手,他們是想取李光睿而代之,可不是把拓拔氏各部落全都得罪個遍,如今要想制止各部的蠢動,只有勞動那些頭人們出面,可是那些頭人們怎肯輕易表態,得知自己的族人就在城外,已將夏州城團團圍住,他們心中有了底氣,更加不肯從命。
拓拔蒼木非常明白他們的心態,木恩、木魁和艾義海只是楊浩手下的三員大將,他們無權也不能決定甚麼,在沒有見到一個有份量的主事人,給他們想要的承諾之前,這些頭人們只會保持緘默,決不會輕率地合作口可是這夠分量的主事人除了李光岑只有楊浩,楊浩遠在漢國,李光岑還在銀州,誰能說服這些頭人們表態效忠?如果拖得久了,城外諸部群情洶洶,一場大戰下來,就算夏州不失,它也失去杞控西北的超然地位了,如果四方諸部盡皆仇敵,就算得了夏州,又如何恩威撫遠?
拓拔蒼木游說了兩天,那些頭人們始終不為所動,把個拓拔蒼木急得一嘴火泡,匆匆忙忙又來找木恩、木魁等人商議,到了他們的駐地,卻听說他們都在東城,拓拔蒼木又急急忙忙趕到東城,老蒼木氣喘吁吁地爬上城樓,就見兒子拓拔昊風和木恩、木魁、艾義海四人並望站在城樓,正翹首向城外看著,拓拔蒼木一見大驚,失聲叫道︰「打起來了麼?終于打起來了麼?」
拓拔蒼木幾個箭步就躥到城牆邊,手扶牆垛向外一看,不由得怔住。
只見城外大大小小的氈帳布滿了城外整片的曠野,氈帳一座連著一座,直蔓延到天盡頭去,許多騎著馬椅著弓,穿著一身羌族長袍的漢子站在黃土的主干道旁,在那些氈帳之間,仍有許多帶著武器的騎馬漢子向這里奔馳,而中間那條筆直的通向天際的黃土大道上,正有一輛巨大的馬車,在前後數百名騎士的拱衛下向夏州城緩緩馳來。
那輛馬車由十六匹馬拉著,四周罩著繪著猙獰鬼怪的牛皮障幔,整個車棚既寬且高,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氈帳,車前居然還矗著一桿大毒,毒上是一只猙獰的狼頭,旗下的銅纂上系著八支毛茸茸的旗尾。
八角帳、狼頭毒、麓牛尾,這是黨項之主的標志,拓拔蒼木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全無血色白,若不是他仍扶著城牆,發顫的雙腿就要讓這位防御使大人當場癱倒了,這麼多年來在李光睿面前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就算那畏懼是假的也要弄假成真了,一見到他的標志,拓拔蒼木下意識地便感覺到了強烈的恐懼,所有抵抗的念頭都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這是……這是李光睿大人的車駕,心……他伽……他回來了。」
拓拔昊風搶上一步扶住了他︰「爹,你弄清楚,那不是李光木的車駕,是李光界大人的車駕。」
「李光岑大人?」拓拔蒼木努力站直了身子,縱目望去,那狼頭毒下懸掛的長旗方才被風卷得傾斜了角度,從城頭看過去成了一條線,忽爾,風又改變了它的位置,上邊赫然顯現出一行大字︰「盡統諸將授師五州定難節度使李光岑。」
拓拔蒼木猶如作夢一般,愣了半晌,突然叫道︰「這怎麼可能!李光岑大人……不是正在銀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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