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馬如潮,蹄聲如雷,數萬人馬在小小的流沙坪上激戰正酣!
呼延傲博意外喪命在一個無名小卒手中,這支聯軍的指揮權終于落到了李繼筠的手里,李繼筠馬上揮軍南下,仍按既定路線,直撲蝦蟆寨,試圖取道「一線天」返回隴右。
吐蕃系的將領們對呼延傲博之死不無猜疑,除了李繼筠一向對權力的熱衷,意圖染指蕭關的野心,還因為李繼筠是有前科的。當初他窮途末路投奔綏州,不甘就此寄人籬下,所用的手段就是設計殺害綏州刺使李丕顯,篡奪了他的權力。
不過他們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尤其是眼下大敵當前,也不是火並的時候,所以幾位吐蕃主要將領商議了一番,決定暫且隱忍,待返回隴右後,再把此事稟報尚波千,請尚波千大頭人為自家將軍主持公道。于是他們也表現的甚是馴服。
一到鹽州果然便踏進了西夏人的包圍園。賴有為、柯鎮惡等左近各路兵馬連手圍剿,而楊延朗則鎮守西線割踏寨,不動一兵一卒,就是不肯給他可趁之機。激烈的戰斗便在流沙坪的丘原上展開了。
柯鎮惡不是一個杰出的進攻型槨領,卻擅長守,擅長各種地形的堅守,李繼筠先出動本部人馬,結果大敗而歸,西夏軍趁機形成半月狀合圍之勢,李繼筠再以4_蕃大將大野奴仁為先鋒,縱騎沖突,一番激戰,仍是不得進展。
大野奴仁和阿各孤是呼延傲博的左膀右臂,所部精銳戰力驚人,但柯鎮惡以逸代勞,以守迎攻,佔據了主動,所以雖付出傷亡不小,給予大野孤仁的傷害卻更加嚴重,待大野奴仁所部與柯鎮惡鏖戰正酣時,左右兩翼的西夏兵馬又突然一刃雙分,一路直逼李繼筠主陣,牽制其兵馬,一路弧形包抄,將大野孤仁的兵馬完全截在了流沙戰場上。
眼見大野奴仁深陷重圍,左沖右突,始終殺不出來,西夏軍如汪洋大海,隨時都能傾覆他這條小船,與他情同兄弟的阿各孤不待李繼筠下令,便親率八千精銳殺進了重圍,想要把老兄弟接應出來。得阿各孤的赴援,大野奴仁士氣為之大振,但援兵多了,包圍過來的敵軍也多了,「船」大了,風浪也升級了,兩下里合兵一處,也不過是延長失敗的時間罷了。
「快走,沖專卜重圍。」
阿各孤揮刀劈開一轉-,劈開面前攢刺而來的五桿大槍,扯開大嗓門叫起來,冷不防一枝冷箭橫空射來,穿透了他的皮甲,正射中他的左肋,這一箭貫入甚深,阿各孤大叫一聲便栽下馬去。數萬兵馬往復沖殺,把整個戰場都攪成了一鍋泥粥,一旦落馬,亂蹄之下哪有命在?
大野奴仁眼見就要殺出重圍,忽見援救自己的阿各孤中箭落馬,豈肯舍下他獨自逃生,立即一催戰馬又殺了回去。四下里的西夏軍將士就像滔天的巨浪,翻滾著撲了過來,迅速把他們埋葬在巨浪之下,連一個泡沫都沒翻起。
「報!大野奴仁、阿各孤……,雙雙戰死!」
「跟他們拼啦!」耳畔忽地一聲炸雷,驚得李繼筠退了兩步,就見吐蕃將領斛斯高車紅著雙眼,仿佛一頭發情的公牛,隔著三尺遠,李繼筠就能感到他粗重的鼻息直噴到自己臉上︰「李將軍,請分兵兩路,牽制左右兩翼的西夏軍,我斛靳高車率所部直沖柯鎮惡本陣,必斬其首,為大野奴仁和阿各孤兩位大人報仇!」
「斛斯將軍且慢!」
李繼筠一把拉住斛斯高車,激動地道︰"我也想直入敵營,斬敵酋首啊。奈何敵軍人多勢重,我們硬拼不得,否則我等戰死沙場不足為惜,誰來為呼延大哥、為大野奴仁和阿各孤將軍報仇?听我良言相勸,不能硬拼了。」
斛斯高車紅著眼楮,梗著脖子道︰"不然又如何?難道他們會大發慈悲,放我們離去?」
李繼筠雙眉緊蹙,在原地徘徊片刻,忽地抬起頭來,一指雙手反待,被綁在馬上的折子渝道︰「那也不然,我有辦法。此女身份特殊,與西夏王楊浩關系匪淺,若以她性命相挾,必可迫使西夏軍為我們讓開一條道路。」
他說到這里,喟然一嘆道︰「其實……自從捉到此女,我便已向呼延大哥提過這個主意,可呼延大哥英雄一世,傲骨錚錚,不肯行此手段啊。我也想遵照呼延大哥的遺志,堂堂正正地擊敗敵軍,轟轟烈烈地殺出去,可……,敵眾我寡,死我固然不怕,但是我還想留此有用之身,為大哥報仇雪恨呢,個人榮辱,又算得了甚麼?」
徂掛■起胸膛,大義凜然地道︰「鳴金,收兵!本將軍要親自上陣,會一會那柯鎮惡!」
柯鎮惡眼見敵軍潰敗,不禁喜上眉梢,今天終于可以一雪無能將軍的前恥了。當年若非大王有令,縱敵離去,便早已生擒活捉了夜落紇和李繼筠,一舉成名,功震天下。而今,總算是老天垂憐,把這個機會再度送到手上,今日關門打狗,必把李繼筠留下,這份功勞,任誰也搶不走了。
眼見李繼筠收兵,柯鎮惡微微一笑,沉穩地下令︰「收兵,固守,敵人急,我們不急,耗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馬上打掃戰場,搶救傷兵,準備下二場惡仗。」
傳令兵匆匆傳下令去,沸水一般的戰場頓時像潑下了一瓢冷水,
開始安靜下來,士兵們開始匆匆收縮防線,加固陣地,搶救傷員。
過了片刻,遠處李繼筠營中,有八個持盾的戰士騎著馬,簇擁著兩個人緩緩向前走來,他們離開了自己的本陣,徐徐前行,毫不遲疑。
柯鎮惡見此情形,眉頭不由一皺,不知道李繼筠在搞什麼鬼「就算這幾個人個個都是萬人敵,難道沖得垮我的大營?這番舉動是做什麼?投降?
詫異之下,柯鎮惡舉手向下輕輕一壓,前面一排弓箭手立即把利箭向地面一指,放棄了蓄勢
待及的動作。
李繼筠營中出來的幾個盾牌手左右一分,閃出里邊兩個人來,馬上是一男一女,男女各騎一馬,那男子耳戴金環,粗眉豹眼,頭頂半禿,發辮分于左右,腰懸一口闊刀,正是李繼筠,而那女子……
對方已在一箭地內,柯鎮惡能把對方的容貌看的非常清楚,一俟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柯鎮惡便是怵然一驚,他是認得折子渝模樣的,忘形之下,柯鎮惡推開前邊的盾牌手,急急沖出幾步,皂楮再看,不由得面色如土。
李繼筠本來還在考慮如何介紹折子渝身份,想來西夏軍中這麼多的將領,總有人認得她的,一見柯鎮惡的反應,不由得心中大定,瞧這模樣,柯鎮惡就是認得折子渝的,李繼筠在馬上大笑︰「哈哈哈,柯將軍,久違啦。想當初我李某人夜襲銀州城,趕得你雞飛狗跳,今日李某虎落平陽,被你困在這流沙坪上,總算讓你扳回一城。呵呵,李某人福大命大,縱然你手握雄兵百萬,又奈得我休,這馬上的女子是誰,你可看清楚了?」
柯鎮惡遲疑地道「她……你……她是……」
李繼筠在馬上樂不可支,捧月復大笑道︰"哈哈哈,不敢相認麼?那就讓本將軍來告訴你,這一位,就是你西夏大王楊浩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折子瀹斯-姑娘,折御勛折大將軍的妹子,柯將軍,可認得出嗎?」
「支公子?真的是五公子?」
左翼將士中,有不少是獺有為的部下,包括賴有為在內,都是程世雄的舊部,也就是折家軍的嫡系,賴有為策馬向前馳出一箭之地.看清折子渝模樣,不由得滾鞍落馬,顫聲叫道︰「五公子!」說罷己是單膝跪下,行了個最鄭重的軍禮。
他這一跪,四下里西夏軍中折家舊部紛紛隨之行禮,下馬的下馬,棄盾的棄疼,忽啦啦跪倒一片,各部營中都有不少折家舊部,一時間引得三軍騷動。
李繼筠仰天大笑,身形震動,大腿上的傷處頓時痛入肺腑,但他端坐馬上,仍然強自忍耐,扮出一副渾然自若的模樣。他那馬鞍JL已經墊了幾件軟袍的,可是大腿被斷劍插入,鈍器撕裂的傷處本就難以愈合,又幾經顛簸,哪有這麼快就好的,幸運的是天氣寒冷,患處不曾腐爛化膿。
「都站起來!」
折子渝一聲清斥︰「各位兄弟,記得昔日香火情份,折子渝感激不盡,但你們如今是西夏軍將士,是西夏王的部下,兩軍陣前,豈能向敵營下跪,要記得自己的本份。」
折子渝一罵,賴有為不由得心中一凜,連忙抱拳再行一禮,站起身來翻身上馬,四下里折家舊部也紛紛起立。
李繼筠睨了折子渝一眼,洋洋得意地道︰「柯將軍,讓路吧「否則,李某人可不曉得憐花惜玉,一刀下去,折姑娘香消玉殞,心疼的可不是我!」
李繼筠眼中的殺氣可不是假的,一柄雪亮鋒利的長刀已然架在了折子渝縴細的頸上,無需用力,只須順勢一拖,折子渝就得命殞當場,唬得柯鎮惡連連擺手。
李繼筠,天下的男人又有幾個不?可李繼筠心中,仍是權柄最重。當日花飛蝶妖嬈嫵媚,在綏州城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絕色佳麗,李繼筠為交好呼延傲博,便也毫不猶豫地獻出去了。女人在他心中「終究不過是一件玩物,他身負殺父滅門的大仇,又豈會生起憐香惜玉之-?
四下里,西夏將士們憤怒地盯著李繼筠,如果目光能殺人,李繼筠早已千瘡百孔,但是槍戟如林,卻是無能為力。在李繼筠的背後,也有一雙目光,飽含著怨毒和憎怒,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那是斛斯高車。
李繼筠雖然說的好听,可是折子渝那一句話,已在他心里娌下了一顆猜忌的種子,這顆種子已然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既然你手中掌握著這樣一個人物,為何不早早與技們商量,偏要先安排一場惡仗.葬送了我兩位兄弟的性命?李繼筠,這筆帳,我一定要跟你算個清楚!
釙踏寨。
漫漫長夜,一盞孤燈,楊浩的心就像油燈的心,飽受煎熬。
折子渝陣前被待,三軍擁馬不前,柯鎮惡咬碎了一口牙齒,閃開了一條道路,眼睜睜看著李繼筠揚長而去,幾乎氣吐了血。
蝦蟆寨外的「一線條」並不是一條適宜大隊人馬通行的道路,當初他們之所以要選定這條路,只是因為從割踏寨返回的道路已被切斷,除此這外他們已別無選擇,眼下有折子渝在手,李繼筠最好的選擇其實是殺回葫蘆河畔的割踏寨,以折子渝為人質,逼迫楊延朗讓路。
但是李繼筠不敢冒這個險,這一回能否逃出生天的唯一保障就是折子渝了,來回這麼一奔波,萬一楊浩得到消息親自趕來了怎麼辦?在李繼筠心中,女人再美,也不過是一件泄欲工具,如果易地而處,讓他在一勞永逸、殺掉死敵和保一個女人縱敵逸走之間來做個選擇,他毫不猶豫地會選擇前者。以己度人……,他無法確定楊浩會如何決斷,又豈敢冒那個險。
而柯鎮惡等將領則不然,且不說軍中本有許多折家舊部,柯鎮惡必須得考慮是否會引起嘩變,就是楊浩那邊的壓力,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楊浩什麼心意他不知道,他就不敢妄做決斷,逼死折子渝。那樣的話,盡管折子渝是死在李繼筠刀下,所有折系將士以與折家交好的麟州楊系將領,都會把他視作仇敵,到那時就算楊浩也不想放人,為了安撫軍心民意,也得把他做了替罪羊。
于是,李繼筠仍然選擇了「一線條」,數萬匹馬都遺在了「一線天」谷口外,但是他的將士卻安然地回到了隴右。隨後,飛鴿往來,戰報頻傳,剛剛趕到半路的楊浩折向了割踏寨,柯鎮惡也馬不停
蹄地趕來了。
柯鎮惡面有愧色地道︰「大王,臣……當時無計可施,只得讓路,
坐視那李繼筠逃之夭夭,臣實在……
「你沒有錯……」
楊浩沉默了一下,又道︰「不管是你果斷發兵,斷敵後路,還是選擇流沙坪阻敵克敵的戰法,都很出色,至于讓開道路,放他離去,如果是換號-我,我……也別無選擇……」
楊浩說到這里,盯著案前如豆的燈火,神思飄忽,再度陷入了沉默。柯鎮惡不安地看了眼竹韻和馬搠!,兩個丫頭回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兒,她們倆現在也是噤若寒蟬,不敢作聲啊。
楊浩雖然語氣平靜,還在寬慰著柯鎮惡,可他現在心中就像一場大風暴正在肆虐著,憤怒、惶急、擔憂,殺意……,種種情緒已經把楊浩化作了一座活火山,岩漿在他的心底沸騰著,雖然他還沒有爆發出來,可是除非你不知道他已經快要抓狂,否則任誰坐在這火山口上,不會心驚肉跳?
子渝陷落李繼筠之手,我得如何才能救她回來?如何才能?
種種念頭紛至沓來,有對子渝的擔心,有對李繼筠的仇恨,有攻打蕭關搶回子渝的種種設計方案,亦有飛快掠趕不敢多想的子渝可能遭遇的不堪境遇……
楊浩突然站起身來,在帳中急急地踱起步來,竹韻和馬搠!趕緊往房角躲了躲,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柯鎮惡直接施展枯木神功,把自己和底下的凳子化作了一體,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動,不生不息,恨不得楊浩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大。
過了許久,楊浩忽然站住了腳步,搓了搓一臉疲憊的臉頰,說道︰「你們不要站在帳外了,都進來吧!」
甲冑整齊的楊延朗、拓拔昊風等將領仿佛點將升帳一般,齊刷刷地走了進來,他們一直候在帳外,根本不敢去睡,等的就是楊浩的命令。
「子渝,我要救!問題是,怎麼救。諸位,我的心亂的很,你摺-
有何良策,只管道來。都坐吧,此非朝堂,不必拘禮。」
柯鎮惡忐忑地道︰「李繼筠取道蝦蟆寨的一線天趕回隴右,此刻正在趕回蕭關的路上,蕭關雖留有駐軍,但是兵力已不充足,我們不如強攻蕭關,搶在李繼筠之前奪下這個要塞,再揮痛擊李繼筠,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或者……或者會有機會。」
「萬萬不可。」楊延朗立即出言反駁︰「蕭關險要,易守難攻,此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呼延傲博和李繼筠揮軍北上之際,已做了充分的安排,縱然兵力不及以前充沛,要守住蕭關,至少短時間內守住蕭關卻不為難,我們如果硬攻,損兵折將倒也罷了,卻未必能夠攻取,只須拖得幾日,就算李繼筠不到,尚波千的援軍也要到了,越是要救人,越不能莽撞,我以為,此計不成。」
拓拔昊風遲疑了一下,望著楊浩試探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不如等李繼筠趕回蕭關?咱們預伏的內應,也被呼處傲博一並帶入河西了,此番回去,他們現在正在李繼筠的軍中,要取蕭關,必得內應,我可派人翻山潛赴蕭關,一俟他們回來,馬上取得聯系。只不過,這一來他們就暴露了身份,我們準備還不充分,尤其是宋國那邊……,許多苦心布置,都要付之東流了。」
「火燒眉毛,先顧眼前吧!」
楊浩咬著牙道︰「昊風,馬上派人潛入蕭關打探消息,一俟得了信兒,立即飛鴿傳回。延朗,自各軍中挑選精銳,披甲執銳,隨時待命。
「遵命。」
「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眾將面面相覷,只得依言退下,楊浩看了眼竹韻和馬搠!,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你們也去睡吧。
「是。」二人默默退下。
楊浩兩眼失神,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默立半晌,才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道︰「李繼筠,你敢傷害子渝的話,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發誓,我活多久,你就會活多久,我一定要讓你天天活在地獄里,生……不如死!」
「砰」地一聲,楊浩一張拘下,一張恁結實的鐵梨木桌子被拍成
了碎片。
「命令前邊,再加快些速度,務必以最快的時間趕回蕭關去!」
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