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雖從崇禎八年起,各地流寇,戰斗力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洪承疇也曾說過︰「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不過,這指的只是月復地的官兵,陝西兵,河南兵,湖廣兵等等,對戰精銳的邊軍,遠的如當年的關寧騎兵,近的如當時的王斗,再近則是河南府之戰的王廷臣、曹變蛟二人,闖軍等,無不大敗。
現開封府有王廷臣、曹變蛟二人精銳鎮軍,還有虎大威來援,也是當時邊鎮宿將,而闖軍等兵馬雖多,很大部分是裹脅的饑民,如真開戰,勝負尤在兩兩之間。
「听說?曹變蛟、王廷臣二人軍,有不少的閻王銃?」
說話的,是革左五營眾當家的老回回馬守應,他是陝西綏德人,因是回回,營下頗多夷漢降丁,也擅長飄忽不定的戰術。
與馬守應一樣,革左五營,例來采用的是「兵多則竄,少則迎敵,官兵未至,旋即奔逸」等戰術,很少與圍剿官兵硬對硬的打仗。
去年時,在安一帶,馬守應這一只萬人,攻打附近某個城寨,正眾騎奔騰,咆哮恐嚇時,忽然城頭上一陣 里啪啦的爆響,濃密的白煙大作。
已方鐵騎遠遠的,就倒下數十個,嚇得這萬人一轟而散,連馬守應都制止不了。
事後,馬守應等人才知道,當地的守將,從某個渠道。購買了二百桿精良的宣府鎮東路鳥銃,被稱之為閻王銃,果然犀利非常,隔著百步,已方被打者,不是死,就是殘。
這也是革左五營,第一次感受東路火器的威力,個個心有余悸。以後攻掠攻城,都事前細作打探,擁有東路火器的,能避開的,就盡量避開。
進入河南境內後。關于閻王銃等消息,也是越听越多,不免表示憂慮。
「不錯。」
關于這點,李自成自然不能隱瞞。
而且,三月時,官兵進攻河南府時,他的部將劉芳亮。率領數萬精心訓練,朝氣蓬勃的新軍,與曹、王、陳聯軍對戰時,就被他們的銃兵。一片片的打死在陣前。
一戰而敗,不得不放棄洛陽,逃入山地,眼下陝西三邊總督汪喬年。正率賀人龍等在河南府各處圍剿,甚是危急。
李自成說道︰「依哨探估計。現曹、王二人軍,共計銃兵約有三千,人人裝備宣鎮鳥銃。陳永福軍,也有銃兵不少,又有來援的虎大威,與王斗交好,同樣也有不少的閻王銃。」
眾人吸了一口冷氣,革里眼賀一龍,模模自己疤痕縱橫的臉頰,罵了聲︰「驢球。」
一直沉默少語的孫可望與李定國,也現出凝重的神情,均想起襄陽之戰的情形,當時舜鄉軍火器的犀利,可謂刻骨銘心,讓他們一輩也忘不了。
「闖王,官兵勢大,我等真要硬對硬?」
「是啊,自高闖王起,我義軍便是以走制敵,將官兵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然後回頭一擊,官兵每每大敗。這兩軍對壘,你砍我,我砍你,硬踫硬,是否為時過早?」
「他們是以逸待勞,我等是疲師遠征,這是兵法大忌啊。」
眾當家紛紛道,皆認為眼下逼向開封,不是時候。
「諸位,諸位。」
牛金星不得不站出來,為自己主說明辯護。
他說道︰「開封,是肯定要打的……」
他搖頭晃腦道︰「不言開封富庶,便以兵法言之,所謂汴城不守無河南,河南不保無原,原不保河北咽喉斷……開封府城,系河南樞紐之月復心,南北之咽喉也,若能取之,明廷便咽喉被扼,月復心內潰,有若癱瘓一樣,以後我義軍,就掌握了主動……」
他滔滔不絕,不過眾當家皆是不以為然,他們只是流賊,哪管什麼河南不保無原,原不保河北咽喉斷?官兵勢大難纏,卻是擺明眼前的事。
不過接下來,牛金星的話,讓眾人心一動︰「……官兵勢頭雖大,不過能打的,只是幾部,象左良玉等鼠輩……再說了,雖說曹、王等有閻王銃,不過我義軍也有火炮……」
「諜報很清楚,曹、王等軍,雖閻王銃不少,不過沒有隨行王斗軍那樣的紅夷炮,保定總督楊岳前來開封,雖隨行一個車營,不過戰車運載,多是滅虜炮那樣的小炮,反觀我義軍,攻掠攻城,軍大小火炮,收羅不下數百……」
眾當家遲疑起來,牛軍師的話,很有道理。
若能滅了開封的援兵,以後這大明天下,就任由他們縱橫馳騁,不必象趕孫似的,被趕來趕去了。
「其實,開封可以去,不過不必急于一時。」
一直昂然端坐,沉默細想,充滿英武之氣的李定國此時開口說話。
他說道︰「朝廷的援軍,源源不斷聚于開封,內強軍不少,若與他們對戰,便是勝了,也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得不償失。必須將他們內強軍,吸引一部出來。」
眾當家都非常感興趣,紛紛道︰「鴻遠有什麼妙計,不妨說出來听听。」
李自成也是看向李定國。
李定國斷然道︰「某之計策,便是攻其所必救,使之勞師遠救,疲于奔命,喪師喪氣。」
他眼閃動智慧的神情︰「一,義軍可再次南下,攻打汝寧府,汝陽城內,有崇王朱由樻在內,藩王所在,明軍救是不救?不救,便是坐視藩王淪陷,救,正好了我義軍計策。」
他說道︰「督師丁啟睿,現麾下有明總兵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幾鎮軍隊,若他們來救。義軍正好設伏,或是圍點打援,以逸待勞,將他們擊敗。」
「若王廷臣、曹變蛟二人,或其一來援,一則他們長途跋涉,糧草不繼又易斷,二則兵馬少,正好圍攻。就算一時不能擊敗他們,長久下來,定然起思畏戰厭戰之心……」
「他們又是客兵,兵馬補充不易,死一個少一個。而我義軍則不同……」
眾人都是點頭,羅汝才沉吟道︰「話雖這樣說,只
是現汝寧的兵馬還很多,不可輕視……攻下羅山後,我等也曾圍攻汝陽,久久難以攻下,又且……」
他模了模自己的鼠須︰「若他們坐視不理。不我計,又怎麼辦?」
李定國道︰「如此,我義軍便東面攻向歸德府!」
他說道︰「歸德為關陝喉衿,江淮要沖。古稱重地,相比開封府,歸德府商丘、寧陵、鹿邑等處富庶,在這里。因為黃河水患頻繁,加之連連干旱。義軍在此,同樣頗有基礎。」
他道︰「雖萬歷年時,去除藩王之國,不過若攻下歸德府,只需渡過黃河,北岸,就是山東,北直隸。歸德府東去,便為徐州,附近,又是漕運重地,如此,開封眾將,救,還是不救?」
眾人恍然大悟,個個道︰「妙啊妙,李將軍不愧人稱小尉遲,就是高啊。」
賀一龍模著自己胡,贊道︰「李二當家飽讀兵書,果然,就是比我等粗人高明甚多。」
羅汝才點頭︰「眼下在山東之地,李青山正在大鬧,朝廷焦頭爛額,听說山東的劉澤清等人,本來接到南下命令,卻被山東義軍拖住,不能南下,若我師再阻斷漕運,明廷定然大震。」
李自成,也是用喜愛的目光,看著李定國,若能讓其為將,自己定然如虎添翼。
與後世不同,此時黃河早已奪淮入海,並非在山東一線入海,從歸德府,或是徐州越過黃河北上,便是北直隸的大名府,山東的袞州府,若一股軍隊攻入山東,甚至是北直隸,明廷定然大驚,急令援軍急救。
若斷了漕運,更是不得不救,這樣,自己就可以圍點打援,而曹、王等人,必然疲于奔命,自己就有機可乘。
如此,一只只強軍引來引去,最後肯定疲憊不堪,損兵折將,到時大戰,就有了勝算。
若開封大戰勝利,日後據得河南,或南攻湖廣,或北攻山東,河北,都在自己的掌握之。
就算他們堅持不救,義軍也可從容一一清除開封外圍,使開封府城,成為一塊孤地。
孫可望靜靜坐著,張獻忠死後,他深沉成熟了不少,不過听眾人稱贊李定國,他的眉眼,還是不可抑止跳動幾下。
……
宣府鎮,大教場。
背靠莽莽群山,有「宣府教場天下聞」這個鎮城教場,此時基本成了靖邊軍的操練之所,每日,這里都是銃炮震天,不要錢似的銃彈炮藥,朝著靶場喧泄。
鎮城所聞之人,個個都是心疼無比,每日打出去的,是多少火藥啊,便是銃管炮管,也有壽命啊,這都是錢糧。
不過王斗不以為意,他軍隊的戰斗力,便是實彈操練出來的。
因為每兵訓練,都能打個數十發,上百發,所以每每在戰斗,他的銃兵,才能平均打個一、兩發,就勝利結束了戰斗,算起來,這是非常劃算的。
「大將軍,現我宣府鎮軍工廠,水力充沛時,最多可月產鳥銃千桿!」
後勤司大使齊天良,曾這樣自豪的向王斗匯報。
因為廣泛使用水力鑽床,而且技術越來越嫻熟,同時又擁有好幾個軍工廠,所以靖邊軍現火器的生產能力,是非常驚人的。
「嗯,留下一個廠,繼續生產李氏火銃(火繩槍),余者的,全部生產賴氏自生火銃。」
此時,王斗正在觀看青龍軍戰士操練。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一波接一波,滾滾的白煙彌漫。
「預備……」
教場上列陣的,最後兩排火銃兵齊吼一聲,密密麻麻的燧發槍翻下,對準前方。
他們的站位,便是前後排錯開,使得後一排的戰士,可以將鳥銃從空隙探出,兩排一齊射擊。
軍廣泛裝備燧發槍後,沒了礙手礙腳的火繩,戰士的排列可以更緊密,形成更強悍的火力,也使王斗早想實現的兩排齊射,成為現實,他們的打擊,也是震撼性的,因為這殺傷力,將是數倍的往上提升。
當然,兩排兩排一齊射擊,這種新型戰術,需要訓練。
還有,與前方幾層的火銃兵不同,這最後兩排的火銃兵,個個鳥銃上,皆套著烏黑厚實的銃劍,四稜樣式,有若莫辛那干四稜刺,擁有結構強大,不易折斷等優點。
不說對上無甲的士兵,便是披甲敵軍,也是一刺一個洞,當然,對上幾層重甲,還有狼牙棒與重錘等兵器,那就沒方法了。
裝備銃劍的戰士,皆是各軍的甲等銃兵,雖是兩排齊射,不過靖邊軍,仍是使用四層戰術,前三層為乙等軍,一般情況下,他們一輪或是二輪齊射,就可以將敵打得潰敗。
若是敵人較為悍勇,還繼續沖上來,距離銃陣數步,甚至逼到眼皮底下,便是這些裝備銃劍的戰士,對著面前敵人,最近距離,最有效射程,一陣齊射,那種殺傷力……
若他們還不退,繼續沖上來,裝備銃劍的戰士,就可以暫時拒敵了。
畢竟,往日使用火繩槍,若想近距離射擊,又想銃兵列陣迎敵,那是不可能的,一般是陷入混戰,銃兵們拔出腰刀,與敵搏斗,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肉搏兵,通常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當然,就算現在裝備了銃劍,他們的作用,也是最大火力殺傷,臨時阻敵,保持陣列不亂,為長槍兵的上前,贏得時間,銃劍兵,不要想與專業的長槍兵相比。
目前來說,還是各軍甲等銃兵,裝備了部分的銃劍。
一是銃劍數量,不足以裝備全軍,二是各官各將,對銃劍的使用,還懷有疑惑,便如當時的自生火銃一樣,必須先實戰試驗,證明價值了,再大規模裝備。
所以,火銃射擊嫻熟,閑著沒事,也練過刀槍的甲等銃兵們,就是最好的試驗對象,畢竟對新編修出來的銃劍訓練大綱,他們上手很快,也有這個心理素質,作為銃陣的堅強屏障。
長槍兵的編制,則保持不變。
「射擊!」
隨著軍官的喝令之聲,閃著寒光的密密銃劍下,兩排鳥銃一陣齊射。
大片大片的硝煙騰出,爆豆般的鳥銃聲鳴響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