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孔三依舊忙開,整理帳冊,還向老胡通報各項事務。
他管著營的練兵與後勤諸事,各類事務繁多,經常忙個不可開交,然老胡是個正統的盲,這些細活就算有心也無力。他還是個懶人,不說無力,就是有力也懶得管。
好在有孔三在,諸事都可以交給他,自己落得一身輕松,這點他也是學習王大將軍,有活都讓部下干,美其名曰,放權。
听著孔三的通報,老胡威嚴的道︰「很好,你干得不錯,繼續努力。」
孔三淡淡抬頭看了他一眼,老胡立時換了顏色,點頭哈腰道︰「孔爺辛苦了,能者多勞,呵呵。」
孔三還向老胡通報一些人事,當日收編進的小袁營人馬,經過這些階段的觀察,一些願意親近的大小頭目,該拉攏的應該拉攏一下,該提拔的提拔一下。
那些不對付的,應該安排些送死的任務,將他們消耗倒,他已經列了名單,就等老胡決定。
老胡頭痛的擺擺手︰「好了好了,孔爺看著安排吧。」
他想起一事︰「對了,我們巡山營鄰近扎了幾個營,那幾營總哨為人豪邁,應該交游一下,我們營那幾尊玉佛很不錯,孔爺讓人取來,俺老胡今晚無事,隨便去拜訪一下幾位爺。」
多個朋友多條路,老胡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而闖營軍律雖說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但兵將,特別外營兵將,私藏金銀者不少,老胡也偷藏了一些好東西,準備日後回宣府鎮過好日。
有時老營也會賞賜一些金銀下來,比如今日,金銀珠玉雖然現在闖營不值錢,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老胡準備帶一些珠寶前去拜訪各總哨們。
孔三點點頭,多結交一些將領。對情報之事頗有好處。特別對某些心懷不滿的將官們。
闖營現在實行平均制度,雖然可讓將士們同心同德度過很多難關,然畢竟人性難以改變,特別對原來那些降將們。他們私下就對這種制度頗為不滿。
現在雖然壓抑住。就不知什麼時候爆發出來。這點可以利用。
老胡興高采烈走後,孔三默默在帳整理冊,由外及內。推斷闖營諸事。又書寫一些看似普通,其實盡是密語的冊,這種密語,需要相關書籍才能開啟密碼,等閑人等,是破譯不出來的。
良久,孔三放下筆墨,推開帳篷,外面一片黑暗,只隱隱一些火把,還有巡邏更鼓的聲音傳來。
看著黑沉的夜空,孔三靜靜的想,在這一片黑暗的闖營,有多少人若自己一樣默默潛伏?
看著夜空,孔三不由自主想念家的嬌妻,還有幾個女,就不知道自己的任務,要做到什麼時候,何時可以見到她們?
不過孔三堅信,自己會等到大將軍發兵的時候,一切終將過去,黑夜過後是天明。
……
第二天四更,巡山營蓐食听令,天微亮,又隨大軍出發,這日大軍到了郟縣,巡山營奉命與友營攻打名聞青史的臨灃寨。
卻是臨灃寨當初在李闖下湖廣時,迫于形勢,承認了闖營統治,立了旗,雖然仍不讓闖兵進駐,但也算屬于李闖治下。但闖軍主力到了湖廣後,很快臨灃寨又將闖旗拔掉了,表示自己仍為大明民。
不過現在見闖營浩浩蕩蕩開來,兵馬蔓延無邊,寨內二大姓豪強商議後,又將闖旗豎起來,但對闖營要求他們交供一千石軍糧的命令給于拒絕。
李自成大怒,決定給寨內的豪強士紳一點顏色看看,初時令一外營進攻,二百老營押陣。
然這臨灃寨非常不好打,此寨東高西低,周邊包括了平、沙、山、崗、窪五種地形,寨東、寨西是發源于香山的利溥、灃溪二水,北是山崗加北汝河,南還是山,這種地勢,讓人有力無處使,人海戰術,非常不容易發揮。
臨灃寨的寨牆還非常高厚,淺紅色條石砌築的寨牆高有二丈多,配上周邊的水流,更高更深了。此寨牆上還有城樓,上面光垛口就有八百多個,論起防護硬件,比原來的郟縣縣城還得力。
城內主要是兩大姓,相互聯姻,同宗同族,團結非常,絕對沒有內應開門的說法,富戶紛紛來投,更增加他們的財力。
臨灃寨牆上,甚至架設了十數門佛郎機火炮,還有大量的弓箭鳥銃,都是精良的武器,所以那外營打了一天,連寨牆都沒模到,就失敗而歸。
第二天巡山營與兩個外營攻打臨灃寨,萬余兵力同時進攻,主要打西寨「臨灃門」,東寨「溥濱門」,還有南寨門,甚至艱難的拉來幾門火炮助陣。
然臨灃寨地形讓他們兵力展不開,而且寨內抵抗非常頑強,最後甚至婦女小孩齊上陣,三營闖軍傷亡上千人,還是連寨牆都爬不上去。
李自成對這個豪強寨也無可奈何,難道大軍全部留在這,就為了打一個土寨?好在臨灃寨派來商談之人,願意供應二百石糧草勞軍,闖營有了台階,就順水推舟而下,郁悶的離開這個寨。
此後的進軍打糧,對闖營來說不是一個好的回憶,郟縣西去,一般都是狹長的河谷地,除了一些歸屬闖營勢力,一般縣城州城,盡成斷垣殘壁,已沒有居民存在。
有了就近山林嶺崗選擇,平川的殘余百姓盡逃亡一空,平野上空無一人,村鎮盡成廢土,連寨都極少極少,而河谷兩側的山地各處,有建寨的,都是當地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
他們寨依據地勢,易守難攻。又內部團結,財力充足,如臨灃寨一樣,個個不好惹,更不好打。
除了攻一些小寨,闖營基本上對大寨無可奈何,最多威脅他們供應一些糧草便罷。
這些豪強冷漠地看著闖營在外經過,他們無所謂寨牆上豎的是闖旗還是朝廷的大旗,對他們來說,不論哪方勢力來了。都立于不敗之地。他們也不會許可哪一方勢力,進入他們的寨內。
他們也是穩坐釣魚台,亂世過後,盛世來臨。新的朝代降臨。一切從頭開始。要治理地方,哪個官府又離得開他們?他們又是掌控一方的大族。
闖營一路掃蕩而去,小寨弱寨紛紛遭殃。余下真正的豪強大族屹立。那些弱小者,那些無自保百姓遭遇看在眼里,反讓他們寨更為團結,全寨戰斗到最後一個人,不是隨便說說。
……
四月下,李自成大軍終于離潼關不遠,逼到了陝縣門前,與河南府各地一樣,此縣村落皆空,到處止存廢址,蓬蒿連綿。
不過讓李闖大軍喜出望外的是,縣城居然有人居住,卻是李自成大軍南下湖廣後,新任知縣李貞招民耕種,耕近城之田以為糊口。
李自成立時下令攻城,陝縣半為甌月兌,居民不滿五千,青壯更少,就算陝縣地形西、北、南都不利攻打,然闖軍密密匝匝布于東城前,一個沖鋒,一鼓就攻上城頭,打開城門。
巡山營也布在前陣,然還沒輪到老胡,就听前方歡聲震天,隱隱還有城內驚恐欲絕的叫聲,然後見潮水般的驍騎從東門洶涌而入,城內更是一片哭聲連天,顯然老營兵在內大開殺戒。
從郟縣來,一路打糧就不順利,闖營各人已經憋了一肚火,看來此次之戰,闖營上層有意放縱這些軍士,還含著就要逼到潼關,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雖李岩等人加入後,闖營開始嚴明軍紀,然也有攻城時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的說法,便是軍幕僚人,也不覺得這樣的規定有什麼不對。
城內一片的哭聲,還有一片的歡叫︰「抓到知縣老兒了。」
老胡探頭看去,就見城門口涌出數十個老營兵,他們七手八腳的扯著一個身穿官服的年男而來。
那男頭上的官帽已經不見了,身上官服也是七零八落,他雙手被牢牢綁著,一路由各人拖扯過來,兀自不屈,一路罵聲不絕。
隨後老胡看到後方那桿大旗動了,隨之一色驍勇的騎士,一層又一層,旗手個個舉著白纓黑緞旗,那是標營的標志。然後還有一桿特別的大旗,旗纓似乎用馬鬃所制,旗桿旗尖,似乎用白銀所制,銀光閃閃,極為值錢,這是老胡的想法。
然後他第一次看到李闖,一個很象色目人的年人,一臉的絡腮胡,頭上戴著白色紅纓氈帽,身穿藍色舊箭服,外面罩著披風,他騎在一匹烏龍駒上,毛多而卷,行止間,腰間寶劍與描金箭囊時而露出。
李闖身旁,還有許多同樣策馬的將領,老胡只認出一個田見秀,一個李過,別的就不認識了,軍略決策輪不到外營,老營也從來不會招他們議事,只塘馬通知下來便罷。
同樣策馬的還有許多人,老胡更是一個都不認識,他只雙目看著李自成,心想︰「各營人馬將李闖王吹上天,現在看來,也沒有三頭臂嘛。」
他的身旁,孔三則比較注意觀察那方各人,默記在心。
然後標營人馬從巡山營旁經過,在前方不遠停下,那知縣李貞已經被押解到李闖面前,他滿身滿臉的血,一見李自成的面,就對他大罵,人影綽綽,老胡這邊看不真切,不過還是極力探頭。
這時刻間,那知縣似乎已經罵了很多句,但老胡只听清楚一句︰「……賊,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
李自成說了句什麼,那知縣極為剛烈,只是厲聲大罵,然後見李自成大怒,下令將那知縣官服月兌去,倒懸在旁邊一顆樹上。那知縣被吊在樹上,仍然大罵不止,他淒厲高呼︰「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上帝以殺賊!」
李闖身邊眾人一齊大罵,一個穿著很值錢,老胡不知道是誰的人,孔三卻知道那人乃是牛金星,听他放聲長笑︰「天心厭明,昊天上帝,已然不再眷顧明朝。」
不過那知縣還是大罵,罵得牛金星啞口無言,罵得李闖與身旁眾人惱羞成怒,下令將那李貞舌頭割去,最後將他砍得十數段。還不解恨,下令搜索這李貞的親屬,聞听他母親喬氏,還有他的妻室早已自盡,這才恨恨作罷。
看那知縣慘死,老胡心嘆道︰「唉,好官總是不得好死。」
老胡還是有自己的判斷標準的,在他看來,亂世招民耕種,又寧死不屈者,自然是好官,剛才那種場面,換成他,早就投降了。
孔三垂下頭,心默默道︰「英烈千古。」
……
打下陝縣,也讓闖營改變了主意,原本他們打算將後勤糧草重地放在洛陽,但看看陝縣地形,似乎此處囤積糧秣更佳。而且洛陽離潼關也頗遠,有五百多里,從陝縣西去潼關,不過二百多里。
此時李自成親領這路大軍,四萬馬兵,十五萬步兵,又裹脅了約十萬饑民,除了有部分哨馬逼到潼關前方,主力還在陝縣一線。甚至部分老營還監督一些外營與饑民四處打糧,火炮與一些車馬更落在後方。
此外還有萬余馬步監視開封那邊動靜,順便在開封府打糧與裹脅饑民,然後從虎牢關等地運入河南府。
四月二十五日,李闖大軍,再次浩浩蕩蕩西進,人潮的洪流,在各官道土路上蔓延。
陝縣西去還有靈寶、閿鄉二縣,都位于黃河邊,縣城也有百姓與縣令。不過陝縣被破後,不論官民皆逃之一空,沿途他們遭到闖軍哨馬的剿殺,百姓大部分逃入山原,只有少量逃進潼關。
闖軍密集的人馬只是西進,有若洪流浪潮,巡山營也是浪花的一朵,不過除了初見黃河的興奮,余下的行軍,是那樣的枯燥無味,特別進陝西這種路,怎麼說。
到處是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土原、土梁、土溝聳立四方,有時兩原間看起來距離很短,走起來卻不容易,讓一些在河南與湖廣投進來的兵極不適應,深刻感受到什麼叫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老胡也是極不適應的一員,他早習慣了華北大平原,河南大平原那種一馬平川的平坦,就算遇山過崗,也不會象這里一樣,面前突然出現一條深溝,然後要繞道走個半天,這讓他一路罵罵咧咧不止。
當然,對李自成、還有老營各將來說,陝西的道路,他們已經走習慣了,且越是鄰近潼關,他們的心越是砰砰跳。啊,故鄉啊故鄉,終于要見到你了,衣錦還鄉的期盼,終于要實現了。
對了,見了熟人,第一句該怎麼說?
大軍一路向西,終于,在四月下快到五月,人潮的洪流,逼到牛頭原之前,前方不遠,就是潼關第一關金陡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