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後打算如何?」柏蒼剛沉著問道。
「宮里傳來消息,說是西狄願和咱們嘉昌重修舊好,只是希望能嫁個公主過去和親……」她頓了頓,續道︰「之前北蘇那事兒本該落在我頭上的,現下,也只是讓一切回到正軌罷了。」
語畢,廳內幾人都是無語。明悅芙笑了笑,再沒說話,便退了出來。
她沒說的是,以她這般嫁過的身份,縱使她還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可也許卻連和親的資格都沒有了,若是如此……屆時,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回到房中,坐在柏雲奚的床前,拉起他的手,和自己的交握在一起,十指緊扣;可才一松手,那一向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掌便軟軟的滑了下去。她咬咬唇,重又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想象著他若是此刻醒著,自己也就偷不得這一點溫存;可他若是不醒,自己也不會開心……
她情願他張開眼楮,恢復往日神采飛揚的樣子,一人一馬,百萬軍中來去自如,逸氣縱橫,英姿磊落,即使那一個他于她而言一直都是那麼遙不可觸,她仍不願見到此刻的他這般只能任她擺弄、虛軟無力的樣子。
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每次遇上她,他總是帶了傷……固山原上那句話,雖是她有感而發,可自那日之後,那念頭便一直盤旋在她腦海里。
如若她真的到西狄去和親,至少可以換得幾年的邊境安寧,他也就多了幾年的安生日子可過……若是皇兄不讓她去,那她還是會找個地方,離京城遠遠的。而到了那個時候,她和他之間的這些糾纏……也就可以斷個干淨。
描畫著柏雲奚的眉眼,明悅芙只覺萬分眷戀,那挺直的鼻,此刻無甚血色的剛毅唇角,她只覺得怎麼樣也看不夠。
但願她離了他後,他便可從此一生平安,再無劫災。
只是眼下,他得先清醒過來才好。
「將軍,過去是芙兒貪求太多,如今,芙兒只求你平安,求你壽長……」她望著緊閉著雙眼的柏雲奚,眼角眉梢都是一片春波溶溶的柔意,竟是有些痴了。
菱兒無聲的嘆了口氣,沒有驚動到床邊的明悅芙,只是像來時一樣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過了幾日,明悅芙的師父商皓得了信,便帶著柳輕依急急趕到了,跟著同來的還有一個名喚華子旭的年輕男子。
師徒三個多年未見,自又是一番悲喜。柳輕依更是抱著明悅芙又哭又笑。見師妹如此待她,明悅芙心中那份愧疚便越發深重。
「師父,將軍他……怎麼樣了?」明悅芙站在一旁,見商皓只是隨意的搭了脈,便久久沉吟未置一辭,忍不住輕聲問道。
「芙兒,你說他中的這叫什麼……千生睡,是西狄秘藥?」商皓雖是發須皆白,可面色紅潤,只見他一臉古怪,似笑非笑的,明悅芙忍不住大感奇怪。
「皇上是這麼說的……芙兒慚愧,解不出此毒。」
「哈哈!這就對了!老頭子前幾年到西狄去,倒是見過這種情形,當時閑著無事就給配了解方,沒想到今日還真給老頭子用上了!」商皓一擊掌,哈哈大笑。明悅芙听師父如此說,那心底的喜色便全現在了臉上。
商皓見她如此,深深看了明悅芙一眼,便忽然擺起了正經的表情,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門,又示意明悅芙跟上。
明悅芙心知師父看著雖然沒半分正經,可心眼兒卻雪亮得很,深吸了一口氣,便跟了過去,兩人一直走到一個無人的小角亭,商皓這才皺著眉開口︰「芙兒,你是不是瞞著師父什麼?這男人,不是和輕依訂了親的,怎麼回頭又招惹上你了?」
「師父……是芙兒糊涂,芙兒知道自己做錯了……」明悅芙低下頭,不安的扭絞著手指。原先這件事便一直壓在她心底,她找不到個人可以訴說,只覺得那沉重就要將自己壓垮,如今听師父這般開門見山問起,便也不再隱瞞,細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傻丫頭,師父不怪你。自私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只是依這小子的個性,你若是與他生米煮成熟飯,他就算再多不願,仍是會待你一輩子好,更別說他若是知道當初盡心救治他、照顧他的人是你的話……」商皓松了表情,絮絮的叨念著,又拍拍她的肩似是給予安慰。
「不,我不想說出這件事……錯認便是錯認……又何須眼巴巴的去討要這個情?芙兒不過是想給自己個機會,若是、若是他真的不能喜歡我,而是認定了……非輕依不娶……」她想到那日家法廳中,他月兌口而出的那句話,他說,就算她再好,他也不會要……心中,便覺得微微隱痛。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便打定了主意退讓,不想再強求什麼。這場奪心的游戲里,她不認輸已是不行;而她,亦有自己的一份驕傲。他都這般說了,她便再拽無須死纏爛打。
起碼,在他真正厭惡她以前,她還能留給他一個背影。
「至少經過這一回,他會永遠的記得我……而我……也還可以全身而退……現下,芙兒已然認清了自己的心,也認清了他的心,芙兒不想綁著他下半輩子……讓大家都覺得難捱……芙兒……想把他還給輕依。」她說完,抿著唇,頭垂得更低,眼底隱有水光流轉,卻讓她硬是忍了回去。
「師父,徒兒這回……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被自己的良心不安折磨著,總想著是自己毀了輕依的幸福,總覺得自己實在卑鄙,還害得皇兄和柏雲奚起了爭執,還有老爺子也被氣得不輕……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一念之差引起的。
如今她一口氣把自己最為陰暗自私的念頭全說了出來,心中頓覺一陣輕松,彷如撥開了一層烏雲。
听她這樣說,商皓看著明悅芙的眼,難得認真的說道︰「不,芙兒,你總算肯為自個兒爭點什麼,師父覺得這樣很好。你從前什麼都不爭……師父是很擔心的。至于輕依……你也無需替她操心,若真是該她的,你自然便搶不走,只是記著一件事,別傷害了自己,也別傷著了別人,有時就是用些手段也並沒有錯,只是端看使用的心思罷了。」
他說完,又忽然朝她擠擠眼,露出一個頑皮的神色。
「現在,為師就來整治整治那小子,誰要他招惹了我兩個寶貝徒兒呢!」
那邊師徒倆說著話,卻都沒注意到假山後頭柳輕依正躲在那兒,已是紅著眼楮,癟嘴說道︰「師姐……真的好傻!我也不是非要嫁給柏大哥不可,師姐怎麼就不為自個兒打算打算呢?從小到大,就是這樣!」
從前在西南時,她就一直知道師姐心中有個人,為此也沒少打趣過明悅芙,可柳輕依卻萬萬沒想到,那人竟會是柏大哥。
當時他上門提親,師父見他條件不錯,便允了這樁婚事;可幾年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想嫁的意思,柏大哥亦未曾提起過完婚的事,這回還是師姐急急把師父和她給找來,她又躲在這兒偷听,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麼多曲折的事兒。
她真想立馬跳出去,告訴明悅芙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只要是師姐想要的,她都可以讓出去。她想讓師姐知道,那幾年師姐疼她,她都一直記在心上的。
可一旁硬要跟來的華子旭卻拉住了她,不讓她出去,為此她狠瞪了華子旭好幾眼,可他卻毫無所覺似的,只是笑得一臉無賴。
華子旭听見柳輕依說出並不是非要嫁給柏雲奚的話,心中當即一樂,又見她一臉想沖出去的樣子,趕忙把她拉了回去,扯著笑臉開口道︰「你現在出去,也只是讓師姐覺得無地自容而已,且先忍忍,看看情形再說……或者,還有一個現成可行的辦法。」
「什麼辦法?」柳輕依聞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連聲問道。
「那法子就是……你若是嫁給了我,那柏將軍無人可娶,你師姐自然也就無需離開了不是?」華子旭眨眨眼,半真半假的開口。
柳輕依聞言,怒道︰「誰要嫁給你!就算我要守著師父一輩子,當個老姑娘,我也絕對絕對不要嫁給你!」說完,一跺腳便跑開了。
可她那臉上的紅暈還是讓華子旭給捕捉到了。想著方才听到的事兒,他站在原地,露出了一個算計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