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望樸仰望著屋頂,在說最後這幾句奇怪的話時,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與晏立等人正覺得有些茫然,青葉子羅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轉身,如一陣旋風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轉身的剎那,雙掌已急促而清脆的連連拍了五下!
變化是快捷無匹的,青葉子的擊掌聲尚在屋子里飄裊,整個膳堂中的無雙派弟子全已霍然躍起,背後的大彎刀在他們閃電般的移動間一溜溜的銀蛇流爍,那麼駭人的拔到手中!
沒有任何遲疑,十多名無雙弟子猛然沖向過道,另一股人馬立即向門外,其他的人手朝四周一撤一圍,布成了一個圈網,每個人都已在瞬息里站取了有利出擊的位置。
宛如八陣圖在旋轉,人影掠飛中只見白色的衣袂拂舞,只听得桌椅翻倒踫撞之聲,待到那兩個在外面服侍的廚司弄清了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身陷重圍之中了。
那邊,魏胖子正左手舉著一塊抹布,右手端著一盤燻肉;像中了風一樣呆站著愣在那兒,胖臉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驚恐又是喜悅;他的嘴巴大大張著,一雙小眼楮似被定住了一樣連轉都不會轉了。
那兩個廚司站在中間的一張木桌邊,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側瞧擁著,又以看起來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
鹿望樸緩緩站起,冷漠的道︰「提堯,後面看看。」
半弧手提堯答應一聲,迅速掠進小通道里進入後面,鹿望樸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著︰「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識的向那兩個廚司瞥去,那兩位仁兄卻是面孔木然,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
鹿望樸猛地一拍桌面,厲聲道︰「看他們干什麼?魏胖子,你以為無雙派的彎刀便不夠鋒利麼?」
魏胖子滿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模樣兒好生可憐。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們不用追問他,在下看麼這兩位大司務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兒。」
那兩個廚司俱不由滿臉惶急,連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泛青的漢子邁前一步,哀求的叫︰「掌櫃的,我毛痣兒跟著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兩杯之外沒有對不住掌櫃的地方,掌櫃的,你得為我們證明一下,我們決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
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兩頰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兩口氣,囁嚅著道︰「不……不錯!鹿爺,他……他們兩個!」
項真微笑著一擺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們這一套只能唬唬剛出道的雛兒,在我們眼里只是變戲法,嗯,里外都是假的。」
那自稱毛痣兒的廚司臉色更見青了,他哭兮兮的道︰「這位爺,你老倒是說說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爺們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開擺出陣勢,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麼歪事;爺,就是殺人也得給個理啊,小的們到底犯了什麼過啦?」
鹿望樸狠狠的瞪著他,怒聲道︰「好刁滑的小子!」
項真閑閑的一笑,道︰「沒有什麼過,只是這酒,這菜,做得有些兒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廚的,請先嘗嘗看,如果在下說得對,二位還是另給換一道來。」
此言一出,那兩個大司務禁不住齊齊神仞一變,他們強行鎮定,那毛痣兒咽了口唾液,艱澀的道︰「爺……這是爺們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嘗……」
鹿望樸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爺付雙倍銀子便是!」
兩人表情十分難看,他們猶豫著互相對瞥了一眼,那個長著一對斗雞眼的大司務似乎一咬牙動了一動,毛痣兒暗暗搖搖頭;四周大彎刀閃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樣眨著冷眼,光桿鋼梭已有一部分被無雙派的弟子從自己胸前拔了出來掂在手中,那毛痣兒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勢,只要稍有妄動,便是不成肉泥也要變為鏢靶!
毛痣兒神色一硬,變得十分平靜的道︰「好吧,既是爺們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轉頭朝那另一個大司務看了看,像是在告別,又似在是嘆息;然後,他大步行向項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只雞腿,端過鹿望樸面前的酒杯,暗一遲疑慢慢將雞腿湊向唇邊——
全屋子的人沒有吭聲,數十雙目光定定的注視在毛痣兒的臉孔上,氣氛宛如僵凍了,隱隱的,彌散著死亡……
那毛痣兒苦笑了一下,輕輕張開嘴巴;項真的神色冷沉,眸子里的光彩在微微閃動,尖厲的凝視著對方,那在雙目中掠閃的光彩,就仿佛兩股隱隱燦流的電火,狠毒的不帶一絲情感!
那毛痣兒以雞腿就唇,但是,卻在那油膩膩的雞腿剛剛接近嘴唇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潑向鹿望樸的面孔,右手的雞腿也猝而摔向項真身上,他手上的東西甫一丟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著一柄精亮閃耀的鋒利匕首!
項真微一側身,已躲過了那只油膩的雞腿,他瘦削的身軀美妙的一斜,幾乎沒有看見他有任何動作,那毛痣兒已狂吼一聲,打了轉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滾,都有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項真閃電般跟著掠進,在毛痣兒的翻滾之勢尚未停止的時候,他的左掌驀然豎劈,一大蓬熱糊糊的鮮血四濺沾灑,毛痣兒的一顆腦袋已直射向屋頂,又「砰」的一聲反彈了回來,項真滿身染血,厲叱一聲︰「不準動!」
那位生著一雙斗雞眼的仁兄剛剛掄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柄雪亮的匕首,項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驟響震得他猛的一顫,只這一剎,匕柄閃燦的大彎刀已霍然交叉斬下,十多只無尾鋼梭也鬼嘯似的帶著尖銳的利嘯射來,這人只覺眼楮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子也吃項真一腿掃了出去,利刃與鋼梭的撞擊聲串響成了一片,項真一騰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將那位神魂出竅的朋友扯著領子抓了起來!
鹿望樸兜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在滿桌菜肴的濺飛中,他閃身向前,左右開弓的給了那位斗雞眼仁兄十幾個耳刮,那位朋友滿嘴的鮮血與牙齒齊噴;鹿望樸一手抓起他的頭發,狂怒的道︰「好雜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無雙派的尊主來?說,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斗雞眼仁兄兩只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與嘴巴一起出氣,鹿望樸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將對方一只眼球挖了出來!
一聲淒厲的慘嚎處,那人手腳,像害了羊癲瘋似的怞搐顫抖不停,鹿望樸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顆吊在對方眼眶外尚連著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豎,又待插向他另外一只眼眶。
項真一把將手中之人扯向後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著他的性命將比殺掉有用得多!」
鹿望樸一灑手上的鮮血,氣咻咻的道︰「這鼠蜮之輩,不碎其尸挫其骨,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項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哩!」
說著,項真一緊抓著對方衣領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該說的,你此刻也應說出來。」
那人渾身不停的怞搐哆嗦著,面孔五官已因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只管一個勁的抖,一個勁的喘氣,滿臉的鮮血流淌,整個形態顯示出無比的淒厲與慘怖!……
鹿望樸忽然哧哧一笑,道︰「小子,這才只是開始,假如問你的話,你不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清楚,我會要你一丁點一丁點的嘗遍了痛苦滋味送你回老家!」
那人驀地睜大眼楮——一只慘淡的大眼,嗓子顫抖得完全變了音的淒慘的吼著︰「鹿望樸,老子死了,會有千千萬萬的黑手黨兄弟來為我報仇,你這條老狗的下場將比我更慘,你有種就殺了我,看看黑手黨的男子漢脖頸夠不夠硬!」
一側的青葉子羅柴厲叱一聲,大彎刀偏過刃口就猛斬下來,口中叫道︰「我就試試你這狗頭是什麼鑄的!」
項真再一把將手中的俘虜扯開,大彎刀「嗖」的一聲將一條木凳砍成兩半;羅柴雙目充血,正待一個回身再斬,項真忙道︰「羅兄,請暫停——」
鹿望樸一舉手也止住了羅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緊,好好,我十九飛星鹿望樸就睜著眼看看黑手黨的雞鳴狗盜能將我如何!」
項真咬咬下唇,一緊抓著對方後領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點罪就多說兩句話,黑手黨還有多少人馬在附近?匿藏于何處?為首之人是誰?你們還想用什麼手段暗算我們?其他的是黑手黨的朋友最近的動態如何?」
這人緊閉著眼,呼吸粗濁,胸口急劇的起伏;面孔上布滿了斑斑塊塊的血絲血漿,看得出他在死命咬著牙關,項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鹿望樸猛一跺腳,憤怒的道︰「項兄,宰掉他算了!」
項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時間考慮;假如你回答剛才我問你的那些話,你就可以離開此地。」
這漢子驀然呸了一聲,帶著血水的唾液四噴,他怞搐著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賣黑手黨,你想要老子的魂魄歸不得‘英雄殿’?你錯了,你瘋了,要我回答這些話,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
暴吼一聲,鹿望樸重重一掌劈在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這人狂嚎著噴出一大口鮮血,嘴巴里還含著一些東西——那是因為胸部驟遭強大的壓力而擠到喉嚨上來的胃髒!
項真輕喟了一聲,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這人的尸體已沖出了臨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桌邊,君心怡深垂著頭雙手蒙著臉,雙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麼叫殘酷,什麼叫狠毒,現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間的悲慘並不局限于精神上的,現實的痛苦也同樣的來得淒厲,而江湖上的歲月原來竟如此灰澀,如此恐怖與血腥!
包要花視若無睹的坐著不動,他懶洋洋的道︰「唔,黑手黨這些鼠輩倒是有那麼幾分骨氣,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間的快活事兒還多著……」
項真沉默的望著自己青腫發紫的雙手,十個指頭都已結了暗紅色的血疤,他搖搖頭,慢慢地道︰「黑手黨能把他們的手下訓練到這種地步,實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這世上就沒有再值得懼怕之事了,現在,我只懷疑一點,黑手黨中,是否每一個人都和他們兩個一樣?」
鹿望樸干咳了一聲,沉沉的道︰「項兄,在下與黑手黨明里暗里已交過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認他們的勇氣極足,但是,卻非個個如此!」
項真雙目中閃過一片光彩,他釋然的道︰「若是這樣,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戰黑手黨一番,只是,嗯,恐怕經過將十分艱辛。」
鹿望樸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請項兄惠于臂助!」
項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應,當然支持到底!」
鹿望樸欣慰的一抱拳,膳廳那邊的小通道里,已匆匆奔出來一名無雙派弟子,他渾身沾染著污泥,滴淌著混水,一見鹿望樸,已氣急敗壞的道︰「稟尊主,這家店里混進黑手黨的奸細來了,他們將原來的廚司及那兩個伙計縛得像四個粽子一樣置放在屋後一個巨大而涸舊的溲水缸里,弟子等將他們救出來後又發現在河濱下面百丈遠處有七八條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師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趕上了,與對方交手不到幾合,他們又轉身逃走,大師兄諭令弟子趕回向尊主稟告……」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他們也報出萬兒說是黑手黨嗎?」
那名無雙派弟子喘了口氣,連連點頭道︰「是的,為首者是個沒有鼻子的——胖大漢子……」
項真驟听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間顯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們快快前去策應,遲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