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而快速跳動的尖嘯聲似大北風吹過千百個洞孔撲向茫茫的天邊,那麼起落不息的一聲疊著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往四周傳揚開去,穿越漫漫的飄雪,莽莽的荒野,突伏的崗陵,在這些連串的尖嘯聲急快飛揚里,成群的白衣金環勇士已牽著他們高大的坐騎紛紛往一片林邊的荒地集聚,行動快捷而利落。
「白衣絕刀」鐵獨行騎在一乘雄駿的黑馬之上,這匹黑馬渾身毛色油光水滑,背脊,頭大耳掀,四蹄蹄趾緊並,腿健如樁,那股子飛揚昂然之狀,不論是識馬者仰或不識馬者,只要一眼看上便知道這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龍駒!
輕輕撫模著坐下是皮瓖著似錐的燦麗馬鞍,鐵獨行側首朝項真微微一笑,項真已經換了一匹高大的褐栗色健馬。
西門朝午,荊忍分別跨在他們的愛駒上,與項真及鐵獨行一字兒並排列開。
約模只有半頓飯的功夫,林邊的荒地上,已經聚合了近八百名白衣騎士,他們肅靜無嘩的迅速組列成行隊,各在他們所屬的編配下策馬站好,——現在正是項真等三人到達此地的第二日凌晨。
一行五騎自密密的馬隊中奔出,直到鐵獨行面前五步停住,五騎的為首者,是一個又枯又干的黑瘦小老頭,因為他實在太瘦小,以至那一襲穿在別人身上十分英挺的白衣,在他身上套著卻是出奇的寬大飄蕩,宛如是將這襲白衣衫隨隨便便的罩在一根竹竿子上,顯得不太相襯!
昨天深夜的緊急磋商里,項真等三人已經見過這位應召而來的老先生,他不是別個,便是無雙派的總壇大護主,「游魂弧指」何向月!
他身後的四騎,一個頭如巴斗滿面泛著紅光的胖大漢子,是何向月屬下的首席大將「旋斧手」桐養生,那面色微黃蓄著短髭的則是「病狼」鮑太乙,第三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小伙子是「白馬銀錐」江仇心,那騎在馬上幾乎有馬兒同樣大小的彪壯巨漢,乃是「貫日客」莫雄!
這些人,項真他們都已在夜里見過了,五騎一列,何向月已一眨那雙奇大的眸子,聲如洪鐘大呂般道︰
「掌門師兄,一切就緒,只待你下令出發啦!」
鐵獨行點點頭,沉聲道︰
「其他四路人馬你也遣人聯系了?」
何向月笑道︰
「早已派人去了,他們已完全準備舒齊,比我們還快了半個時辰拔營,現下只怕已快到會合之處啦,昨夜決定的事兒,誰還敢出個差錯?」
說到這里,何向月又朝項真道︰
「老弟,今天要看你的絕活凡,本座非得親眼瞧瞧,到底是怎麼個快法不可……!」
項真一笑道︰
「恐怕要令大護主失望呢。」
何向月打了個哈哈,道︰
「老弟台,你客氣哪!……」
這時,鐵獨行道︰
「大護主,尚元干的人撤回,‘獅’字門歸隊了麼?」
何向月忙道︰
「業已在我們聚集之前撤回。」
用手指一鞍前把手,鐵獨行冷斷的道︰「啟行!」
何向月躬身退後,右臂一揚,一陣「嗚」「嗚」的螺角聲已淒然的長鳴起來,隨著這陣陣高亢入雲的號角聲一列列的白色馬隊,已有條不紊的開始往前面奔去。
鐵獨行一擺手,低沉的道︰「三位,請。」
于是,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並騎馳去,緊緊隨在簇擁的馬隊之後,前面,何向月等五個人早自招呼所屬去了。
在坐騎不疾不緩的奔馳中,鐵獨行目光里有一股出奇的深沉光彩,他轉臉緩緩的與項真道︰
「老弟,昨夜你宣布了修竹的死訊全派在坐的首要俱不禁自唏噓,唉,修竹號稱鐵膽,不想卻英年早夭……」
項真也有些黯然道︰
「當時在下答允他定然將他尸骨運回大草原落葬,不料卻因情勢逆轉,未及搶救……不過,在下既已允諾,便要一定做到,無論有任何困難,在下也須踐行此言,否則,只怕洪兄在九泉也難以瞑目……」
鐵獨行無聲的嘆了口氣,道︰
「自上次戰敗消息傳到大草原,獨行便知不妙,卻仍希望傳言不確,豈料派去打探詳情的弟子尚未轉回,已有兩名帶著滿身創傷奄奄一息的孩子拖著一口氣趕了回來……
待‘一座山’樊姜狼狽奔返,我派大舉出動的事情已經決定了……項老弟,提起這些,獨行便不禁怒火中燒,切齒痛恨!……」
眉梢子一揚,項真沉著的道︰
「大掌門,在下闖行江湖多年,永遠不在憤恨中熬煎自己,因為在下只要決定,便立即于行動中雪恨復仇!」
停了停,項真又重重的道︰
「現在,大掌門,正是在行動中報償仇敵的時候了!」
鐵獨行雙目倏亮,精光暴射,他頓時豪氣昂揚,一拍掌道︰
「對,老弟,你說得對,現在是已到了復仇雪恨的時候了!」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聲如金石裂帛,他洪壯的道︰
「那麼,大掌門,為何不快馬加鞭!」
鐵獨行第一次豪邁的笑了,大聲道︰
「屠遠功,傳令急行!」
一直近近跟在一旁的四乘鐵騎中有一乘快步奔出,他在前面打了個轉子,整個浩蕩的馬隊已陡加速行馳起來!
鐵獨行欣愉的道︰
「側旁不遠處隨行四騎,乃獨行之近身護衛‘赤膽四杰’,剛才去傳令的那個叫屠遠功,是赤膽四杰中的第一個!」
項真笑著道︰
「今番貴派三門與總堂直轄之下,一共來了多少高手?
昨夜集會,好似未曾到齊?」
開朗的一笑,鐵獨行道︰
「這次共有好手二十三名率門下弟子三千五百騎,項老弟,傾力一搏,也可令敵魅頭痛了吧?」
項真尚未回答西門朝午已大笑道︰
「何只頭痛而已?只怕他們便不魂飛,也是膽落了,光看看這等白衣賽雪,金環耀日,刀戟如林,萬馬奔騰的場面,黑手黨與赤衫隊就要腿子打轉啦!」
鐵獨行宏亮的道︰
「西門老弟休要謬譽,老弟那千騎之盟每在行動之時,恐怕也是威如雷霆,挾移山倒海之勢呢……」
一抹臉,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螢光皓月,不能爭輝,嗨嗨,不能爭輝……」
荊忍向西門朝午一眨眼,道︰「當家的,閣下什麼時候也學得謙虛之道了?」
荊忍的話惹起了一片哄笑,于是,便在這激昂而愉快的氣氛里,無數個鐵騎翻飛,聲如沉雷密鼓,遙遙的傳了出去,潮濕的泥上夾著未融的積雪四濺,白衣飄揚金環閃炫,這一浩大的騎隊,便疾速的往前淌下……
第二天——
尚有一個多時辰天才會亮,空中雲霾密布,層層重重西北風怒嚎著,打著哨子刮過大地,四周是一片漆黑,在這寒冷蕭煞的黎明之前,更予人一種特異的沉重感覺,是的,沉重得連呼吸都腥羶羶的了。
八百鐵騎分成四排,每排隔著十丈,人與馬都蜷曲在積雪的雪地上,而一張張潔白的毛氈便緊緊掩蓋著人與馬,遠遠一看,與皎潔的雪地簡直成了一片茫茫,分不出哪是荒野,哪是人物了!……
前面,只有一里多遠,便是「褐石澗」。
在一片寂靜中,不時有輕微的移動,好像有人悄然自左右來,又悄然從左右去了,行動鎮定而熟練,就像乘著雪飄來,又隨著風轉走一樣。
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也同樣的蠟曲著在一起,除了面孔,全身都掩蓋在厚厚的白色羊毛氈里,就這樣,還禁不住冷得四肢發麻。
那漂亮的小伙子「白馬銀錐」江仇心不時匆匆匍匐來往,傳遞消息,現在,他又一路伏身疾竄過來。
鐵獨行呵了口氣,低沉的道︰「仇心,其他四路人馬全然會齊了麼?」
江仇心壓著嗓子道︰「‘莽’字門尉遲寒波尊主的人馬方才已到,遍布于褐石澗左側面,如今四路人馬全已會齊。」
沉著的點點頭,鐵獨行又道︰「派出到牛字窪召回金尊主的飛騎可有消息?」
江心仇忙道︰「尚未回來,只怕趕不上我們的凌晨卷殺了!」
鐵獨行轉頭征詢項真的意見道︰「項老弟,你看要不要等得金尊主他們回來再行動?」
項真略一沉吟,道︰「兵貴神速,在下之意,便先行動手也罷!」
西門朝午打了個寒栗道︰「正是,如今冷得發毛,不舒散舒散筋骨是不行的了,大掌門,待直搗抱虎莊時再讓金尊主他們大顯身手吧!」
黑漆的天空里又在飄雪了,一片雪花落在鐵獨行的面頰上,融後變成一片淡淡的小漬,他輕輕抹去,輕輕頷首道︰「便是如此,仇心,傳諭本派人馬待令攻殺!」
江心仇恭應一聲,又像來時般矯健的竄了回去,雪花落得更加綿密了,一層層的飄落在這蒼涼的荒野,飄疊在與大地成為一色的無雙派人馬身上,而周遭死寂,但這靜,卻靜得那麼令人不安,令人抖顫,呼嚎的北風似在泣嚎,沉沉的荒原似在痙攣,這暴風雨前的安寧啊——
緩緩地,緩緩地……
東方天際,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露出了一片混飩的慘淒淒的魚肚自,像隔著重重煙霧,成為迷迷蒙蒙的模糊一片!
……
鐵獨行慢慢怞出手來,慢慢解開手上握著的一個半彎形的狹長錦帶,口中傷感的道︰「這是個灰翳的日子,天地茫茫……」
四野里,此刻已可以隱約看見一片片無際的,隆起在無盡雪地里的突堆,倚著不規則的惡劣地形,卻那麼巧妙的布成了半弧形,正對褐石澗。
項真沒有表情的笑了笑,低沉的道︰「大掌門,我們都將記住今日,用鮮血來染紅的褐石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