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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到一半的手驀然僵硬的停頓了,尖下巴恐怖的瞪視著燕鐵衣,他全身在顫抖,嘴巴努力吻合,終于,他像見了鬼似的猛跳起來,殺豬般尖號︰「這一個是裝暈的啊……」
似乎應合著這一聲長叫,另一位前去困綁熊道元的仁兄,那個缺門牙的──也「踫」的一下子飛上半空,又重重跌落,鮮血噴處,不但門牙,嘴里任是什麼牙也沒有了!
熊道元緩緩坐了起來,呵呵怪笑︰「這一個也是裝暈的哩。」
趙發魁,柴響鞭子,與屋里其他的人頓時全都傻了,他們一個個呆鳥似的挺在那里,面色又青又白,膝蓋不住打抖,每一張曾吐狂言的嘴巴也都扯歪了!
輕輕站起,燕鐵衣用手指彈拂衣衫上的灰塵,客客氣氣,又漫不經心的像在和些位老朋友說話︰「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呀?我好像沒听到敲門聲?咦?各位的形色怎麼也不對?有那里感到不適麼?」
「白財官」趙發魁退了兩步,哆嗦著手指燕鐵衣︰「你……你沒有被迷倒?」
笑笑,燕鐵衣道︰「趙二爺,你是指先前那一蓬粉紅色的霧氣?那倒是上好的悶香,不過,若想用那種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來對付我,卻嫌分量差些,饒是如此,你們這兩位害人的同黨,反而經不起這陣子自己施放的仙氣,雙雙躺下來神游太虛去了。」
趙發魁嘴角怞搐著,冷汗滾滾︰「壞事了……天爺……壞事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壞事了?不,眼前的事,還不算最壞,各位的樂子,尚在後頭呢。」
背著手,他又道︰「譬喻──從窗口飛出去怎麼樣,當然不會由你們自己出去;我和我的伙計理當效勞,此外,在送走各位之前,多少也得在各位身上留下點什麼做紀念,才更叫禮數周全。」
背脊是一陣一陣的泛涼,心腔子是一陣一陣的收縮,趙發魁像突然得了氣喘似的喘個不停!
「朋友……呃……你且听我說……這,這原是一場誤會,不錯,是一場誤會……為了那檔子事,我們是奉差前來與你商談說和的,想請你去我們那里把事情了結擺平……」
他透了口氣,又急忙補充︰「當然,當然是在絕對和諧友好的情勢下把事情了結擺平,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全是一番……呃,一番誠意。」
燕鐵衣似笑非笑地道︰「誠意?」
連連點頭,趙發魁慌張地道︰「我保證,保證誠意化解這場誤會,而且,我們也想交你一個朋友。」
燕鐵衣神色不善地道︰「姓趙的,我似乎依稀听到你說──我和我的伙計都是什麼不成氣候的貨,你要將我們雙雙困回去,先是死揍一頓,然後像對付那位鄧某人一樣,把我們縛在門板上游街示眾,好叫全‘拗子口’的人看個明白……你是這樣的‘誠意’麼?是這樣的‘冤家宜解不宜結’法?」
趙發魁窒迫的張著口,舌頭打轉,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你很會胡說八道,一張臭嘴也懂得翻雲覆雨,不過,你以後要注意到你待欺騙的對象是誰,這種哄孩子的謊話,不該朝著我這樣的老江湖瞎扯;姓趙的,天下人並非只有你才生有腦筋,以我來說,我還不至蠢到不明白你使悶香迷我乃是不懷好意!」
那柴響鞭子一看這光景,知道裝熊業已是撐不過去了,他不由把心一橫,焦雷般大吼︰「給你三分顏色,你倒要開染坊了?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真當我們含糊你?」
燕鐵衣笑吟吟地道︰「難得‘拗子口’總算出來了一條好漢,這一位,想就是章寶亭手下的‘大把頭’柴響鞭子了?」
猛一挺胸,柴響鞭子厲聲道︰「正是柴爺!」
那邊,熊道元怪叫︰「什麼驢鳥玩意?別說你這塊貨,整個‘拗子口’似你們這一窩,全是一吊錢擺在門檻上──里外都是些半吊子,還充你娘那一門大霸天?」
柴響鞭子一張寬臉膛漲得又紅又亮,他沖著熊道元狠喝︰「你個二舅子,光會動嘴皮算不上英雄好漢,有種的外頭跟你柴爺見個高下!」
熊道元嗔目喝道︰「好極了,我要不在你身上通個三搶六洞,我就跪下喊你是爹!」
朝前一站,燕鐵衣攔著道︰「這位柴爺,你待從那里出去?」
柴響鞭子色厲內荏地道︰「你說我待從那里出去?」
以右手大拇指倒著向空一點,燕鐵衣笑道︰「我認為那個出口不錯!」
環眼怒睜如鈴,柴響鞭子運起一口氣,混身肌肉立時突虯墳起,凸結跳動,聲勢洶洶的咆哮︰「小子,你就叫我從那里出去試試!」
輕輕「嘖」了兩聲,燕鐵衣道︰「見獵心喜呢,我,一看你這副架勢,我可得真個試試才行!」
柴響鞭子扎馬沉腰,兩臂伸展,一頭大猩猩也似的吼︰「免崽子,上來納命!」
熊道元急叫︰「魁首,我來………」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我來,可不能叫柴爺失望。」
趙發魁急忙轉開視線,不忍卒睹──他親眼見過燕鐵衣的功力顯示,同時,也深知柴響鞭子那幾下把式的火候如何,兩相一比吧,就算螳臂擋車也是高夸柴響鞭子了,但是,他卻不能阻止,他有他的苦衷,自己怯了膽,又怎能再長對頭的氣焰,煞自家伙伴的威風?
柴響鞭子是沒有與燕鐵衣交過手,雖也听人繪影繪形的描述過燕鐵衣的本領是如何了得,如何高不可測,這樣的感受,總有些不盡不實的味道,下意識里,他認為多少有些夸大渲染,也多少有點不大服氣,心中忐忑不安之外,卻也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沖動。
燕鐵衣先不動手,他和氣地道︰「柴爺,你既然號叫‘響鞭子’而不名,想是在長鞭這一類的家伙上深具功夫,怎的不亮出來叫我們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獰聲一笑,柴響鞭子道︰「你先不用急,小王八蛋,且待你嘗飽了我的拳腳滋味後,我再賞你一頓響鞭子吃!」
攤攤手,燕鐵衣道︰「何不現在就露兩手給我瞻仰一番?待一會,我怕你連怞鞭子的力氣也沒有了!」
柴響鞭子嗔目吼喝︰「敢情你只是練口把式的?你狠就施狠出來呀,淨用張嘴能啃得了我姓柴的一根鳥毛?」
背著臉的趙發魁,這時以一種帶著哭腔的聲調道︰「我說響鞭子你,就亮家伙吧。」
柴響鞭子越發拗起來了,他凶狠的叫︰「二爺你放心,就憑這小龜孫一把骨頭三根筋的身架,我能一把捏碎了他,不信那些邪祟說法,他再是行,單看這副個頭,諒也行不到那里去,我不用鞭子,一樣砸得他喊爹叫娘!」
嘆了口氣,趙發魁不再說了。
燕鐵衣走上一步,笑道︰「好吧,柴爺,我們這就親熱親熱。」
突然虎吼一聲,早就蓄勢以待的柴響鞭子,身形一偏,雙手扼向燕鐵衣脖頸,下面一腿飛踢燕鐵衣小月復,動作倒是頗見狠辣!
燕鐵衣只是微一仰頭,右手輕翻,已拎著對方的足尖扯帶一邊,柴響鞭子就被這麼輕輕一帶,「撲通」一聲便跌了個「大馬爬」,差點沒把樓板震塌!
心腔子猛跳,趙發魁聲吟著喃喃︰「完了………」
燕鐵衣拍拍手,道︰「柴爺,你包涵沒跌痛吧?」
掙扎著,柴響鞭子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他忍住全身似欲散裂的骨骼疼痛,喘息如牛般直著嗓門吼叫︰「你不要得意………這只是我一時疏忽失算………娘的皮小兔崽子………我就用響鞭來收拾你。」
燕鐵衣微笑道︰「這里地方小,柴爺,響鞭出手,可得小心點別傷了自己人」
柴響鞭子驀然後挫,反右手,往上一揮,乖乖,一條纏在腰間,原以衫擺掩蓋著的丈許長鞭已亮了出來;那是一條並不多見的老滕鞭,粗約兒臂,前銳後豐,通體呈現著油光水滑的黃褐色,顯然,這根家伙曾經用桐油浸泡過以增加其韌性!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的一條老滕鞭………」
半聲不響,柴響鞭子往下一矮,滕鞭怪蛇也似左右齊飛,鞭梢子掠空,馬上帶起「劈拍」暴響,聲勢竟是不弱。
燕鐵衣沒有還手,整個身子卻怪異的隨著對方揮來的鞭勁飄漾轉蕩──好像他的身體已失去了重量,與空氣相融合了一般。
大吼連聲,柴響鞭子的老滕鞭翻掃卷笞,揮舞如風,在一陣急劇的暴鞭聲中,他一口氣攻出二十多鞭,但是燕鐵衣卻總是隨著他的鞭勢浮沉旋回,似一片毫不著力的棉絮羽毛,任是柴響鞭子用盡了力氣,也一下子也沾不著他。
于是,就在柴響鞭子再次一鞭揮空之後,燕鐵衣已經飄飄的繞到他的背後,趁他揮鞭前傾的瞬息──在略做選擇後──一腳蹬上柴響鞭子那肥厚的!
「哇呀呀呀………」
柴響鞭子喊叫著一路往那邊撞出,就那麼巧,正好沖破窗口飛跌出去,從二樓到落地的中間,還听得到那狼嚎般的號叫。
往門口一站,燕鐵衣呶呶嘴道︰「道元,剩下的,你都打發了吧,記得都得從柴爺出去的地方走。」
野性的笑了,熊道元道︰「一定,魁首。」
滿頭大汗的趙發魁連連往後退縮著,驚駭的叫︰「不,二位朋友………二位大哥………請听我說,請听我一言………」
大步逼近,熊道元桀桀怪笑︰「說什麼也不成,女乃女乃的,你們用悶香坑人,老子就叫你們──,空中滾繡球的味道。」
趙發魁抖個不停,面青唇白的央告︰「你手下留情………這位大哥………我們自己往下跳也就是了……」
熊道元大吼道︰「不行,老子定要一個一個拋你們下去!」
那尖下巴的仁兄悶聲不響,一個箭步便朝房門口沖,熊道元動作如電,倒抑身,單腳反勾,手臂立振──尖下巴的朋友一聲驚喊尚未及出口,整個身子倒翻,腳不沾地的從窗口飛出。
可不是真有點像「空中滾繡球」?
另兩條漢子齊聲喝叫,拚命撲向熊道元,這位「快槍」一個筋斗翻至二人身後,伸雙手反扯住兩位的褲腰,奮力拋擲──只听到「嘩啦啦」震響,窗口撞裂,那兩個人早已不見了影子!
第四個恐懼的尖號著,縱身便待自破碎的窗口下躍,熊道元身形暴旋,剛好一腳踢上那人後婰,「踫」的一記,那人便手舞足蹈的斜斜飛上半空,又發狂似的喊叫著往下墜落。
沒門牙──不,什麼牙也沒有了的那一位,猶尚趴在地下不動,熊道元轉過身來,猛的將人提起,三不管便丟出了窗口,身子騰起半空,那人才嘴不關風的「嗚」「嗚」驚叫了起來。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白財官」趙發魁了。
站在門口,雙臂環胸的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這一回該你露臉了,趙二爺,這番風光,你們全得佔一份;他們都已沾過光了,怎能獨獨漏了你?二爺,請啦。」
熊道元也粗聲道︰「你就好比砧板上的一塊狗肉,姓趙的,我們愛怎麼切,就怎麼切,揀肥挑瘦,大小隨心!」
篩糠似的料索著,趙發魁面無人色,幾幾乎乎就癱了下來,他兩手前拒,用乾嚎的聲音嘶喊︰「你……你們不能這樣……這是謀殺,是不公平、不人道的暴行……」
熊道元「呸」了一聲︰「當你們把鄧長反困在門板上狠揍著游街的辰光,你怎麼沒想到這些?」
扁著嘴,趙發魁的模樣似在哭︰「這不是我出的主意……你們一定要明白,這是他們大家的點子……我一個人,胳膊拗不過大腿,又叫我怎麼說好?」
熊道元暴烈地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只你就不是個好東西,歪眉斜眼,陰陽怪氣,十有八成,那種惡毒卑鄙的害人法子都是你搞出來的!」
一疊聲的喊叫,天呼著冤,這位無常似的「白財官」駭怖憂急的直著嗓門鬼叫︰「不,不是我,我可以向二位發誓賭咒,用這樣的法子懲治姓鄧的不是我的意思………二位明察秋毫,明鏡高懸啊!」
忽然,燕鐵衣道︰「趙發魁,我問你一句話。」
趙發魁彎腰弓背,惶恐戰栗地道︰「是,是,但憑大哥吩咐。」
燕鐵衣好整以暇地道︰「看你的樣子,你也練過武功,是道上的角兒?」
趙發魁抖著腔調道︰「末學後進,無名小卒,實在是上不了大台盤。」
笑笑,燕鐵衣道︰「既然是會得把式,也在道上亮過字號,就不該這麼窩囊,沒得也使江湖朋友不見光彩;姓趙的,拿出勇氣來,好歹挺上一陣再說,寧豁一身剮,也不能不裝好漢呀!」
趙發魁驚恐畏瑟的哆嗦著︰「大哥你高抬貴手,我自己這幾下子,有個什麼火候,自家心里有數……大哥你多包涵,放我一馬,我恁情爬出去,也不敢冒犯你老!」
熊道元大喝︰「真正沒出息的東西!」
燕鐵衣道︰「何妨橫上心,硬起頭皮試上一遭?」
趙發魁那種可憐樣子,活像一頭喪家之犬︰「這位大哥,不是我沒種,英雄好漢誰不想扮?問題是亢不亢得起啊,沒這個本事,硬要逞強,豈不是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燕鐵衣笑道︰「信心,趙發魁,別忘了信心!」
趙發魁扮孫子是扮到底了︰「信心是要靠實力來撐持的,這位大哥,沒有這樣的本事,那來這樣的信心?你就饒了我,放我走路吧………」
熊道元凶神惡煞般道︰「你是在做夢,姓趙的,不留下胳膊大腿什麼的,就想走路?我看你能朝那里走?」
聳聳肩,燕鐵衣道︰「罷了,趙發魁,你走吧。」
熊道元驚叫著︰「魁首,這家伙最是一肚子壞水,他便是‘拗子口’這一伙土霸劣紳的狗頭軍師,放什麼人走,可也不能放了他啊!」
燕鐵衣平淡地道︰「叫他走吧。」
熊道元急道︰「就這麼容易的放他走?」
指指窗口,燕鐵衣道︰「當然他也得從我們指定的地方,不過,由于他的謙虛美德,我們不必以暴力相逼,容他自己越窗而出即可。」
轉向趙發魁,燕鐵衣又道︰「不論你的功力高低深淺,趙二爺,這種二層樓的高度,相信你自己往下跳總不會有問題吧?」
趙發魁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這位大哥…………你可真是容我自己往下跳?」
露齒笑了,燕鐵衣道︰「否則我何必這麼說?」
趙發魁又是驚喜,又是暗懷鬼胎地道︰「恕我再多問一句──這位大哥,你們不會說話不算話,自背後怞冷子算計我吧?」
燕鐵衣面色一沉,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叱喝一聲,熊道元厲聲道︰「姓趙的,你既不願走,我也正好舍不得放你走,來來來,就容我送你一程吧!」
幾步搶向窗口,趙發魁急切地道︰「好,我走,我這就自己走…………」
一伸手,燕鐵衣道︰「好朋友,不送啦。」
惴惴的,趙發魁還在猶豫著,卻在猶豫的中間,猛然轉身自窗口跳了下去──他是真怕燕鐵衣或熊道元乘他不備之際送他的終呢。
熊道元急趨窗口探視,不禁破口咒罵起來︰「娘的皮,敢情這小子是裝孫,你看他從二樓窗口上往下跳,著地的時候踉蹌都不打一下,俐落得緊哩──如今一溜煙逃之夭夭啦。」
燕鐵衣安閑地道︰「放他去吧。」
熊道元頗不甘心地道︰「魁首,這白無常似的老猾貨最不是個東西,我懷疑他們那一伙人中間的歪點子大多都是他出的。」
燕鐵衣道︰「我也相信是這樣,道元。」
燕鐵衣不解地道︰「那──魁首怎麼還放他走?」
燕鐵衣道︰「他是個習武之人,也是‘坐地’的有頭有臉的角色,對不對?」
熊道元迷惘地道︰「可是,這與放他走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道︰「一個這樣的人物,在面臨危難之前,竟然畏懼怯懦至此,他的人格及骨節也就相當可悲了,我饒他這一次,純系出之于憐憫,但也只限于一次,如果他怙惡不悛,我相信他還有再落在我們手中的時候,若然,他便是哭斷了肝腸,也沒有人再能救得了他。」
咬咬牙,熊道元道︰「我是怎麼看也看他不順眼,娘的,這個家伙決不是塊好料,下次如再踫上,我不叫他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他八字生得巧!」
燕鐵衣一笑道︰「我想,或者會再踫上的──現在先不談這個,道元,下去招呼店里的人,上來把劉掌櫃及歐先生抬回丟;他們二位躺在這里,我們可是太怠慢了。」
熊道元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交待。」——
紅雪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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