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的陽光灑進一桌一椅皆以紫檀木打造的臥房內,沒有繁復的裝飾,簡潔中帶著陽剛。
巨大的紫檀木床上躺著一對疲累至極、交頸而眠的小情人。
為了救出心上人,謝子焰奔波一日夜都沒休息,當救回心愛的人兒之後,切切實實擁在懷中,感受她的呼吸與心跳,他這才有辦法放松僵直了的背脊,與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神經。
因徐蘭心、小森及小紫等人全部出城避禍,偌大的駱家杳無人煙,謝子焰不放心她一人待在駱家,便將她帶回家中暫住,待徐蘭心等人回京才讓她回家。
織雨本覺不妥,但見他為了她的事辛苦勞累,下巴已冒出青髭,滿臉憔悴,再則,經過這一回差點與他天人永隔,著實嚇壞她了。
原先待在大牢里,她自認非常鎮定,就算真要被砍下腦袋瓜也不感到害怕,可是他的出現讓她發現她根本就不想慷慨赴死,她心里是有許多牽掛的,他就是其中之一,也佔了絕大部分,亦不得不承認,她並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強。
能幸運被他帶離死牢,她此時此刻只想好好和他依偎在一塊兒,任由他寬廣的懷抱與炙熱的體溫安撫驚惶受怕的心。
所以她沒有任何異議地跟著他回到解府,進了他的臥房,任他抱著她上床睡覺,听著他沉穩的呼吸,汲取熟悉的氣息,以為不累的自己,竟也昏昏沉沉睡著了。
緊閉的門扉咿呀一聲被人輕推開來,滿身貴氣的解夫人蓮步輕移來到床邊,心疼的看著相擁而眠的小兒女。「可憐的孩子,真的是累壞了。」
溫柔的手憐惜地輕撫織雨的長發,一遍又一遍,試圖撫平她曾遭遇的驚恐。
輕柔的扶觸將織雨自睡夢中喚醒,她睜開迷蒙的雙眼,對著緊緊擁抱她的男人嬌憨一笑,等發現他仍在熟睡時,愣了下,他的雙臂明明環在她的腰際,那究竟是誰在模她?
她疑惑的轉頭東張西望,旋即撞見一雙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眸,本是睡眼惺忪的她馬上驚醒,急著自謝子焰的懷抱掙月兌。
「沒關系,就這樣吧。」解夫人出聲阻止,免得她吵醒睡得正香甜的兒子。
「夫人……」啊!真是羞死人了,所謂捉奸在床就是指現在這種情景吧?雖然她跟子焰哥哥什麼事都沒發生,真的只是在睡覺,可是看在解夫人這當娘的眼里,說不定會有不同解讀。
她真是羞窘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沒臉面對解夫人質疑的目光,更想叫醒子焰哥哥,要他好好跟他娘解釋,可是他那麼累了,她實在不忍心吵醒他,唯有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別怕,沒事的。」解夫人輕聲道,雙眼不舍的看著織雨。
先前她的確是極力反對兒子和織雨在一塊兒,人言可畏哪!她如何不擔心?可聲勢如日中天的宮家一夕之間說垮就垮,一堆高官富賈被抄家的抄家、被去官職的去官職,全都淪為階下囚,隨時會丟了腦袋。
這讓她想了許多,尤其听聞織雨也落難下獄,除了心疼不舍外,她也是很焦急的,深怕織雨年紀輕輕就枉送性命,幸好蒼天有眼,總算保住了織雨的性命。
榮華富貴、顯赫名聲皆是過眼雲煙,最後剩下的,唯有真情,她又何苦為了不被人說長道短,狠心拆散一對小兒女,畢竟要朝夕相對過日子的,是這對小兒女哪。
是以她不再堅持己見,反正她本來就很喜歡織雨,若兒子能與織雨共結連理,兩人過得幸福美滿,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織雨努力不去理會涌上雙頰的熱潮,極力自我欺騙自己姿勢很正常,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她忐忑不安的看著解夫人,解夫人從前待她很好是無庸置疑的,可發生了她娘和解家叔叔的事,她想解夫人或許不會樂于見到她和子焰哥哥在一塊兒。
「解夫人,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子焰哥哥和我在一起,但我心里只有他一人,也只會愛他,我曉得這麼說很不知羞,可是能不能請你成全我們?我真的很愛子焰哥哥。」為了深愛的人,她可以拋開女兒家的臉面,求解夫人答應。
「織雨,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我很了解,和子焰一樣,一旦固執起來,沒有人能說得動你們,你真的想和子焰共偕白首?」解夫人面色平靜,不喜不怒,讓人瞧不出她的心思。
「是。」織雨以再堅定不過的口吻回答,惴惴不安的看著解夫人,唯恐解夫人惱,馬上命她離開。
「你可有想過,倘若你們倆真成了親,將來要面對的指指點點可是會多到令你生厭,甚至不敢踏出家門一步,所以趁著還能反悔,你要不要再多想一下?」解夫人眼尖發現兒子似乎醒了,眼皮動了下,不過織雨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是以沒能發現。
解夫人淡淡一笑,並不說破,讓兒子繼續裝睡,好听听織雨對他的真心真意。
「我明白他人的閑言閑語絕對不會讓我好過,但我更清楚的是,沒有了子焰哥哥,我的人生將會是一片荒蕪,旁人愛說長道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們愛說,我就由著他們說去,反正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別人說嘴。」織雨小心留意解夫人的表情,以確認她的話是否引起解夫人的不快。
擁著織雨的雙臂,激動的將她樓得更緊,恨不得將她柔入體內。
好小雨!他果然沒愛錯人,她真的說得太好了。
「看來你心意已定,任我說再多也不會有所更改。」發現兒子激昂的情緒,解夫人的心更加柔軟。
織雨呼吸一緊,詫異的看著躺在身畔的男人,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猜想他是作了惡夢,才會將她抱得這麼緊。她心疼的輕拍他的背脊,在他耳畔輕聲安撫。「子焰哥哥,我就在你身邊,哪兒也不會去。」
謝子焰的心已化為一灘春水,春意融融,雙臂略微松了下,可仍將她鎖在心間。
說完後,織雨這才羞赧的看向解夫人,讓解夫人清楚看見她的決心。「求解夫人成全。」
「日後是好是壞,端看你和子焰怎麼想、怎麼過,旁人可是幫不了你們。」解夫人輕拍織雨的頭,興許小叔與駱夫人的遺憾,可以在謝子焰及織雨身上獲得彌補。
織雨听出解夫人同意她和謝子焰在一起,心下大喜,忙不迭地激動感謝。「謝謝解夫人。」
謝子焰听到娘親的成全,高興得差點忘了他正在裝睡,就要開心的自床上跳起,抱著織雨大喊大叫,但最後他還是忍了下來。
「該改口叫娘了,這些天你吃了不少苦,安心住下來,好好休息,待你後娘回京,我再請媒婆上門提親。」解夫人不舍的再模模她的頭,然後朝她微微一笑,優雅起身離開。
事情的發展順利得教織雨不敢置信,她懷疑的用力捏了臉頰一記,痛得她悶哼了聲,確定這不是一場美夢,它真實的發生了,她傻乎乎的笑了,若非擔心會吵醒熟睡的子焰哥哥,她早就開心的哼著小曲兒。
「古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果然是對的。」瞧,幸福就在垂手可得之處,要她如何不開心。
修長的古銅色手指愛戀不已的撫上笑彎的粉唇,黑亮眼眸已然睜開,灼灼望著懷里美麗動人的小女人,低啞著聲問︰「你笑得好開心,是不是發生了我所不知道的好事?」
晶燦眼眸見到他醒來,滿是喜悅,旋即又躍上一模憂慮。「忙了一日夜,你應當很累了,怎麼現下就醒來,是被我吵醒了嗎?」
都怪她不好,明明已經提醒過自己要放輕聲音,怎麼還是將他吵醒,又或者他是被她過于雀躍的心跳聲給喚醒的?
「我已經睡飽,不累了,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是啥事讓你如此開心?」他低頭以鼻尖摩了摩她的頸側,嗓音更濃更醇,宛如一壇陳寧好酒。
她怕癢的瑟縮著肩頭,格格嬌笑,一顆心被他低沉誘人的嗓音搔得酥癢,他明明就是個大男人,怎麼可以比她這個女人還要誘人?害得她心頭小鹿亂撞,想入非非。
謝子焰起了玩興,猛地翻身壓著她,靈巧的十指頑皮的搔著她敏感怕癢的部位。
織雨像只小蝦米蜷縮著拚命閃躲,卻受困于上方的討厭鬼,讓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都流出淚來,最後不得不嬌聲求饒。「子焰哥哥,我認輸了,你快別再搔我癢……」
「哦?這麼快就認輸,你確定不再多撐著點?」結實的雙腿曖昧夾在嬌軀兩側,情不自禁俯身啄吻了下嬌艷欲滴的粉唇。
織雨以手指輕刮他的臉頰,嬌嗔道︰「你一個大男人,欺負我這小女子,難道不怕事情傳了出去,大伙兒會笑你不害臊?」
「老話一句,旁人愛說什麼由他們去,我不在乎,或許……」謝子焰壞壞一笑,意味深長地瞅著她、
「或許?」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邪惡,究竟是在暗示她什麼?好好奇啊!
「我可以更加欺負你,好使他們有更多話題可聊。」他附在她耳邊暗示他將會狠狠的欺負她,就算她哭著求饒,他也絕不心軟。
「你真的是非常不害臊。」雪白的耳根子因為他的暗示與溫熱的吐息泛紅,她羞得輕捶他的肩頭一記。
「你一個人害臊就已足夠,我不用跟著湊熱鬧了。」他得意一笑,再嘟嘴上前,偷得香吻。
織雨佯怒瞪他,想要擺出凶狠的表情,可是一想到他為她做的,便又心疼不舍,雙手輕輕捧著長出胡渣的臉龐,溫柔印上一吻,這主動的一吻,讓她回想起在大牢里那絕望中帶著無限愛戀的輕吻,心頭不由自主泛著酸楚,又夾雜著無限甜蜜。
于是她懷著滿腔愛意啾、啾、啾,連番送上三記香吻。
謝子焰嘴角勾揚,感受她所獻上的親吻,四肢百骸無一不柔情四溢,滿滿愛意回蕩心間。
「我做了什麼,可以得到如此美好的獎賞?」低啞的嗓音因盛滿愛意,顯得更加纏綿誘人。
「因為你愛我,因為你為了我做了許多別人無法為我做的事,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愛你。」她甜甜嬌笑,再賞他一吻,若非兩人此刻躺在床上,她肯定會因他低醇的嗓音而雙腿發軟,跪坐在地上。
情潮泛濫的謝子焰聲吟了聲,如此甜美的她,要他如何不愛?
他低頭狂猛吻上她的唇,吻得既狂又熱,這不是絕望之吻,這不是離別之吻,這是擁有她最真實熱切的親吻。
他真的成功將她自鬼門關拉了回來,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她,再也沒有人能將她自他懷中奪走。
她是他的,永遠都是。
「我愛你,小雨。」勾人的話語自狂烈的親吻間甜蜜地流泄。
織雨是蜷縮在他懷中,最乖巧的貓兒,她勾著他的脖子,濃情蜜意的回吻他。「我知道,在牢里我就是依靠著你的愛,才有辦法不崩潰。」
他心如刀割的加深這一吻,吻得如痴如狂,吻得醺然欲醉,吻得呼吸紊亂,吻得全身著火,就要失控。
謝子焰用力拉回理智,貪婪饑渴的唇舌才不再纏著她不放,欲火奔騰的望著身下被他吻得嬌喘連連、煙波氤氳的小女人,他遺憾的嘆了口氣,長指輕點她吹彈可破的粉頰。
「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他好想趁她意亂情迷時要了她,可是他更想要好好疼惜她,她是他深愛的女人,他要尊重她、愛惜她,得明媒正娶,才能與她圓房。
織雨笑吟吟地望著他,喜歡他眸底的珍惜。「不如何,只要全心全意愛我就行。」
他故作訝異的挑了挑眉。「就這麼簡單?」
粉女敕的唇角笑意加深。「說起來簡單,可是真正做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說不定哪一天,你會見到一個比我更美麗動人的姑娘,然後,你就移情別戀了。」
怪了,明明是隨口胡說,怎地愈說心頭愈泛酸,彷佛他真會變心愛上一個比她更美麗動人的姑娘,討厭!
「放眼京城,比你更美麗、更動人的姑娘比比皆是。」他壞心地逗她。
聞言,織雨立刻翻臉,目露凶光,嘟起紅灩灩的唇瓣,一拳直接捶上他的心口。「原來你一直嫌我丑!」
可惡!可惡!可惡!把這個負心漢踢下床算了。
謝子焰眼捷手快的壓住她準備踢人的雙腿,笑嘻嘻地面對凶婆娘。「我話都還沒說完,你這麼快就準備動粗了?」
「事實擺在眼前,還有什麼好說的?」她氣得牙癢癢,干脆抓過他的手,恨恨咬上一口。
當白森森的利牙一踫觸到他的手時,偏又心軟,不敢真的咬疼他,最後惱怒甩開他的手,負氣道︰「你剛說的一點也沒錯,放眼全京城,比你更英俊瀟灑、風采翩翩、討人喜歡的公子比比皆是,我也很有可能在比較之後移情別戀的。」
明知她是在賭氣,可這句話听在耳里說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他跟她一樣吃起莫名其妙的飛醋,面目猙獰,愉快的向她宣布︰「來不及了。」
「誰說來不及?我現下出門去,肯定會遇到一大串比你好上千百倍的美男子。」哦!她是笨蛋!話愈說愈擰,本來兩人濃情蜜意的不是很好嗎?都怪她這張笨嘴,這下她怎麼圓回來?
難不成真要為了賭一口氣,上街隨便抓個男人回來氣他?這種蠢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她真的是萬年大笨蛋,這時間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笨的女人。
啊——她無聲的在心頭大聲吶喊。
「剛剛是誰對我娘說,沒有了我,她的人生會是一片荒蕪?又是誰說心里只有我一個人,而且也只會愛我一個人?又是誰請求我娘成全?」他得意洋洋將剛才听見的,再次重復。
織雨驚愕的瞪大眼,萬萬都沒想到在她和解夫人談話時,他居然已經轉醒,且還不動聲色的把她們倆所說的話全都听進去了。
她又羞又窘、又惱又怒,猛地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扯住他的衣襟,失控大叫。「你竟然裝睡?!」
「我那叫閉目養神。」他好心糾正她。
「不都一樣!你這個大騙子,我、我、我……」討厭!她又口吃了。
謝子焰故意模仿她口吃的模樣。「你、你、你嫁給我吧!」
本來掄起拳頭要好好教訓他的織雨一愣,傻傻的對他說︰「我正要揍你,你怎麼可以突然求親?」
謝子焰朗笑著坐起身,將她安置在腿間,聳了聳肩反問︰「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很想揍你啊!」她表現得夠明顯了,他應該很清楚看見她的怒火才對。
「好,你可以先揍我一拳,再告訴我,你要嫁給我;或者你也可以不動手揍我,直接告訴我你要嫁給我。」他讓她自由選擇,最後的結果都只有一個,就是嫁給他。
織雨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發的脾氣早就消了,但仍有些不服氣的用頭輕輕敲了下他的額,嘟嘴抱怨︰「看來你死吃定我了。」
他低低笑著。「誰教你愛慘了我。」
「哼!明明就是你愛慘了我。」不甘心的她再輕輕地撞了下他的額,以示懲罰。
「是啊,我真是愛慘了你,所以,咱們成親吧!」他笑著承認退讓。
他的識時務使得凰心大悅,眉開眼笑,決定展現她的好奇度,不再與他斤斤計較。她噘起粉女敕女敕的唇瓣,親吻他被她撞的額頭,開心同意。「好,咱們成親。」
謝子焰抱著她笑開懷,臉上盡是滿足的表情,心,無比踏實、歡快。
「所以以後不管我變得多老,你都不許嫌我丑。」說來說去,她終究擔心在他眼里,她不夠美麗得足以讓他神魂顛倒。
「傻瓜,就算你臉上皺紋滿布,牙齒都掉光光,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最美的老太婆。」他戲謔地打趣,親吻了下她不安的唇瓣。
澄亮的眼眸閃耀動人光芒,右手調皮的玩著他下巴所冒出的青髭。「真的?」
「當然是真的,若不是如此愛你,若不是時時牽掛著你,若不是再也看不見其他女人,我又怎麼會厚著臉皮對你死纏不放。」偏頭啄吻了下她柔女敕的掌心,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可說是用盡心計。
她格格嬌笑,曾有的不安被他撫慰得服服貼貼,知道就算她變得又老又丑,依然有個人深愛著她的感覺,真好。
于是她投桃李報,大方回應。「那以後你就是不再是風度翩翩的京城四公子之一,變成難以取悅、尖酸刻薄的糟老頭,我也會一樣愛你。」
「再也沒有人比我更好取悅了,只消你每天對我燦爛一笑,我就不會變成討人厭的糟老頭。」他以鼻尖努了努她的鼻尖,大方透露攻佔他最好的方法。
聞言,她笑得更加嬌艷動人,清脆的笑聲如樂曲,飄進他的心頭。
陶醉在甜美笑靨中的謝子焰痴然睇望,再次禁受不住內心渴望,徹徹底底吻住心愛的小女人。
他的愛,就在雙臂之間,待他呵護珍惜。
一個月後——
金燦陽光一視同仁地照耀大地,微風吹送淡雅花香,小山頭上青草蔓延生長,宛如是一大塊的綠色織毯,美得教人心曠神怡。
放眼望去,一切朝氣蓬勃,唯獨山頭上一座孤墳,透露著空寂。
攜手闖過風風雨雨的謝子焰和駱織雨已在解、駱兩家墓園上香祝禱過,兩人連袂來到小山頭,愈是靠近那座孤墳,雪白小手就愈緊的抓握著古銅大掌。
過去她總是站得遠遠地,怨懟著死去的娘親,今日突然要直接站到娘親墳前,她竟然會緊張到裹足不前。
雖說一直以來都在埋怨娘親的遺棄,但其實她也自責自己對娘親太過無情,人都已經走了那麼久,所有恩恩怨怨就該隨風而逝,她卻仍緊抱不放,無怪乎心頭某一處總會感到一抹空虛與羞慚。
「別害怕,我就在你身邊。」感覺到她矛盾復雜的情緒,謝子焰轉頭對她微微一笑。
織雨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輕松一笑,俏皮的對他眨眨眼。「人家總說近鄉情怯,我卻和別人不一樣,是近娘情切。」
「要踏出第一步總是會比較困難,但只要鼓起勇氣踏出這一步,接下來便會易如反掌。」他不催促、不強逼,以最溫暖的語氣鼓動她,但只要她說出個不字,那麼他絕無二話,馬上帶她離開。
原先他們倆是要到兩家墓園向去世的父親報告即將成親之事,祭拜完兩方父親後,織雨突然表示,她認為她即將嫁為人婦之事,也該跟她娘說一聲,他看出她的緊張,甚至對她自己的提議感到猶豫。
他最想見到的無非是她能夠真正放下,是以,他爽快同意,帶著她上山來。
「今兒個天氣很好,遍地開滿小黃花,我娘看了應當很歡喜。」織雨環顧四周,雖說僅有娘一座孤墳立在這山頭,讓人覺得很淒涼,但周遭的景致頗為優美,倒是沖掉不少悲涼氛圍。
「所以你可以換個方向想,或許岳父曉得岳母喜歡這樣的景致,才會將她埋骨與此。」謝子焰深吸了口氣,吸進青草的芬芳。
「你不說的話,我倒是沒這樣想過,也許真被你說對了,僅管我娘背棄了我爹,僅管我爹埋怨我娘,但他終究是放不下她,依然深愛著她,才會為她擇了這塊福地。」很訝異的,她居然可以平心靜氣地跟他談論這事兒,興許她的心境與想法都有所改變了。
她知道深愛一個人所擁有的純然喜悅,以及無法與心愛之人在一起的悲苦,這讓她重新思考爹、娘以及謝家叔叔的糾葛。
爹與娘因媒妁之言共結連理,她從來都不曉得娘是否愛過爹,僅知他們倆相敬如賓,平時也不會起爭執,娘凡是都以爹的意見為主,直到娘與謝家叔叔有了私情。
那是娘頭一回違抗爹,卻不選擇大吵大鬧,而是悄然無聲離去,很可能是娘掙扎良久才作出這個決定,又或許是毅然決然馬上決定離開,總之人死了,再也得不到正確答案,也無關緊要了,她並不想追根究柢,就讓一切化為塵土吧。
謝子焰溫柔一笑,與她站定在她娘墳前,雖說是孤墳,且她生前紅杏出牆,但織雨仍請人定期整理打掃她的墳,讓生前喜愛潔淨的她能夠保有最後的尊嚴。
這就是織雨愛她娘的方式,會咆哮說賭氣話,但又狠不下心去怨恨傷害她的娘親,這樣的她讓他既心憐又折服。
織雨神情緊繃的望著母親的墳,清了清喉嚨,一時間竟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駱嬸嬸,我是謝子焰,十二年不見,你應當沒忘了我吧?今天我和小雨一同來看您,是有件喜事想要跟您說。」心知織雨沒辦法馬上很輕松自在的跟她娘開口說話,他索性先替她開口。
織雨對他投以感激的一眼。
「我和小雨要成親了,我向您保證絕對會好好待她、疼她、愛她,絕不會讓她吃苦受罪。」他鄭重承諾。
織雨忍不住噗哧一笑,挑眉揶揄。「剛剛你在我爹墳前也是這麼說的,難道你想不出更好的說詞?」
「要不換你來跟你娘說,你要視我為天,我若說一,你絕不敢說二,我若蹙眉,你會馬上意會,立即張羅妥當,我若……」他滔滔不絕,開始教授。
听不下去的織雨,立即出聲喊停。「等等,你愈說愈火,我娘听了,會以為我是要賣身到你家當丫頭,而不是嫁你為妻,不!就是李全也不用做到那樣,咦?怎麼愈說愈覺得當你的丫頭比當你的妻子好?」
「你這傻瓜,當我的丫頭怎麼可能會比當我的妻子好?你仔細想想,我可不會跟丫頭十指交扣,也不會對丫頭呵護備至,更不會對丫頭做些只有夫妻間才會做的親密情事,我甚至會在你不開心時逗你開心。」咳,在岳母墳前,有些話總不好說得太明。
「而且我還是人稱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謝子焰,嫁我為妻,可以讓你成為京城其他姑娘欽羨的對象,無論怎麼算,也是當我的妻子比較好不是嗎?」他話鋒一轉,厚著臉皮開始自吹自擂,要她千萬別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她受不了他的自我吹捧,翻了翻白眼。「算了,我自己來跟我娘說。」
不過經他一說,的確是當他的妻子比較好,她可以盡情享受他的擁抱,可以盡情親吻他,可以盡情賴在他懷里撒嬌,她可以跟他做的事有太多、太多,光是想象就甜蜜得很。
還有,她會成為全京城姑娘欽羨的對象,這听起來很能滿足她的小小虛榮,嘻。
「好。」謝子焰做了個請的姿勢,心里暗笑,這下她不用再磨蹭個老半天,還想不出要跟她娘說什麼了。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才正經的開口為他說好話。「娘,子焰哥哥待我很好,前些日子,女兒遭惡人陷害出了事,多虧有子焰哥哥多方奔走,才讓女兒逃過一劫,女兒相信在這時間再也找不到比子焰哥哥更愛女兒的人,所以,女兒嫁給子焰哥哥會過得很幸福,請娘不要擔心。」
原以為要開口說很難,沒想到一開口便說了一大串,滔滔不絕,好似母女倆已無隔閡。
織雨說完喘了口氣,怔怔望著娘親的墓碑,忍不住踏步向前,想象娘親生前最後的身影,內心百感交集,不由得濕了眼眶。
謝子焰不再嬉皮笑臉,沉穩的站在她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給予無聲支持。
「我曾經很埋怨你,狠心拋下我和爹,可是經歷過生死關頭,我發現人生苦短,若將歲月都花在怨恨中,實在是太浪費了,我想要快樂過日子,好好去愛所有我想愛的人,所以,我決定放過我自己,我不曉得你在九泉之下是否過得快樂,但,我希望你是,真心這麼希望。」她發自內心地對娘親再無芥蒂,展露笑靨。
謝子焰為她感到無比驕傲。「做得好。」
織雨轉頭對他回以一笑,兩人相互深情凝望,謝子焰伸出食指,輕輕抹去自她右眼角滑落的晶瑩淚珠。
「別哭。」他沙啞著聲,霸道要求。
她往後輕輕倚靠在他懷中,以幸福快樂的口吻說︰「這是喜悅釋然的淚水。」
他緊緊環抱著她,下巴輕摩她的發心。「我知道,但,我還是不喜歡見到你落淚。」
她是他要用滿滿的愛緊緊包裹呵護的人兒,他只希望呈現在她臉上的是幸福歡笑的笑靨。
織雨先是嘟了嘟嘴,覺得他的要求太霸道,可旋即又柔情似水的笑開來,能怎麼辦呢?誰教她是那麼的深愛者他。
望著娘親的墓碑,她對身後心愛的男人說道︰「我想,我娘在九泉之下定會為我感到開心,因為我找到了好歸宿。」
「最好的。」身後的男人不服氣地糾正她。
「你說的沒錯,的確是最好的。」她為他不服氣的指正格格嬌笑,這男人哪,比她還要不服輸呢!
她的順從教謝子焰滿意得不得了,唇角噙著得意的笑容,抱著她輕輕搖晃,好是悠閑。
微風迎面吹來,拂了滿身花香,看著天地萬物欣欣向榮,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一切如常,這令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感覺到人的渺小脆弱。
某些人的一念之差導致了成千上萬人的悲慘結果,回想起曾在大牢中與她說過話的大娘,心頭不由得一酸。
謝子焰敏感察覺她心情突然低落,故意與她貼頰低笑。「趙頭兒近來可樂了。」
「怎麼說?」織雨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她知道救她出獄一事,趙頭兒幫了大忙,若不是趙頭兒鼎力相助,恐怕她沒那麼快被釋放,她心下對趙頭兒很是感激。
史頭兒入了獄,娘跟小森及府里的家丁、婢女全都回來了。「金織紡」重新開門做生意,許多棉花絲綢南北運送需要重新找人,于是她便將這事兒交托給能信任的趙頭兒,由他發落負責,雙方建立起合作關系。
「京里的人聚集在京饌酒樓賭我會娶哪家千金為妻,這件事你可曾听說?」
「是有听說過。」嚴格說來,他與君傲翊都是被熱烈討論的人選。
「那些千金名冊上,沒有你的名字。」他的口氣充滿遺憾。
「……那也是可以想象得到。」听說賭盤開得極早,當時他們兩家還處于交惡狀態,她的名字沒在上頭也是理所當然。
「在救你出大牢的那天,趙頭兒和幾名手下急忙到京饌酒肆加入賭局,賭我會娶你為妻,而賭盤就在那天正午停止下注。」一想到這事,謝子焰就覺得有趣,趙頭兒曾纏著他要他透露點口風,好大賺賭金,當時他閉口不談,是因為八字都還沒一撇,結果這次他什麼都不用說,趙頭兒便心下了然。
「不過我的名字不再名冊上,趙頭兒如何下注?」她很是好奇。
「憑趙頭兒的能耐,要說服莊家在名冊上加進你的名字易如反掌。」趙頭兒善于與人稱兄道弟,沒兩、三下功夫,便讓莊家快快樂樂添上她的名字。
「趙頭兒下了大注?」她猜想擁有第一手消息的趙頭兒應當不會太心慈手軟才是。
「很大一筆,趙頭兒和幾名手下簡直可說是痛宰莊家啊!所以莊家至今仍心痛不已,悔不當初。」
「難怪他最近看到我總是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是發大財了。」想到趙頭兒笑咧著嘴,熱情與她寒暄,皆事出有因,織雨不由得搖頭失笑。
眼角突地瞥見下方快樂追逐的男女,織雨忍不住問︰「子焰哥哥,你說,李全和小紫會不會搶先咱們倆一步成親?」
謝子焰想都沒多想,直接回她︰「很有可能,李全今兒個有意無意的跟我說,他覺得主子的婚事雖然很重要,不過若是自己有了想要共結連理的心上人,那主子的婚事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
織雨半眯著眼揣測李全話中涵義。「他的意思是不是說咱們的婚期訂太晚,他已經等不及要將小紫娶進門,所以不管我們了?」
「依我對李全的了解,應該是這樣沒錯。」
織雨氣忿的揮舞著雙臂。「不是我們拖太久,是他跟小紫沖太快,他們兩個哪次見面不吵個天翻地覆,突然之間又愛得難分難舍,連一個月都不肯多等,我真是服了他們。」
謝子焰達表贊同的直頷首附和。「可不是,我都耗十二年這麼久了,李全跟小紫怎地就不肯多等一個月?」
「沒錯!難怪小紫今兒個一早也在暗示我,她好羨慕我能跟心愛的人訂下婚期,原來她也等不及要嫁給李全了。」這真是、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果然留成仇了。
「不過我覺得等李全和小紫成親後,定又會埋怨咱們倆的親事讓他們忙得無法成天膩在一塊兒。」他以下巴輕摩著她的肩頭,刻意陷害李全,目的就是要她忘記所有感傷與不快。
「不管,咱們下去找他們說去,他們倆愛何時成親就何時成親,別沒事怪到咱們頭上。」著了道的織雨怒火奔騰得拉著他往下方奔,決定跟李全和小紫說清楚。
謝子焰朗聲大笑,覺得她這麼容易被他煽動實在可愛得緊,在陪她一同尋釁前,他回頭望了駱嬸嬸的墓碑一眼,心想或許她此刻也正歡喜的看著女兒精神奕奕的模樣。
這對有情人十指緊扣奔向另一對情意綿綿的有情人。
藍天,白雲。
綠地,黃花。
爭吵,追逐。
快樂,歡笑。
幸福,本該活在當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