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
2006年9月28日
剛才這句話讓所有人鴉雀無聲,都屏著呼吸等待他說話,厲書滿意地深呼吸一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臉上,謎底就在他嘴唇後面,只要一張口便會爆發地震。
「那個秘密就是——」
在厲書拖出一個古怪的長音後,屋里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黑暗剎那覆蓋了小餐館。
與此同時響起林君如恐懼的叫聲,每個人都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亂跑,在互相亂跑中撞在一起,宛如掉到深深的地宮中。距厲書最近的葉蕭,只感到有個影子一晃,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大家亂作一團之時,燈光閃爍了幾下,便又重新亮了起來。短暫的斷電只有幾秒鐘,是餐館的電閘老化了嗎?
葉蕭使勁眨了眨眼楮,發現眼前的厲書面色通紅,將手放在自己的喉嚨口,隨即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的心里一涼,立即撲到厲書身上︰「你怎麼了?」
厲書卻什麼都說不出,似乎雙手雙腳都在抽筋,雙眼瞪大著要突出眼眶,嘴角吐出一些白沫。
「糟糕!他快不行了!」
這戲劇性的轉折讓人不寒而栗,只有伊蓮娜撲到厲書身上,著急地一把推開葉蕭。
她將厲書緊緊抱在懷中,眼淚打落在他的嘴上,深深地送給他一個吻,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嘴唇顫抖了幾秒,貼著她耳邊輕聲說——
「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說完他便閉上眼楮,再也沒有心跳和呼吸了,任由伊蓮娜悲傷地哭泣,再度將吻留在他的唇上。
厲書死了。
他是第七個。
童建國上去模了模他的脈搏,確認厲書已經死亡了,便重重地一拳打在牆壁上。林君如拖起了伊蓮娜,為她拭去傷心的淚水。
孫子楚則嚇得渾身發抖,就這麼短短幾秒鐘的黑暗,厲書便死在了大家眼皮底下,距離第六個犧牲者——黃宛然只有四個多小時,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葉蕭走到伊蓮娜身邊,尷尬地問道︰「剛才厲書在你耳邊說了什麼?」
「說他不會再離開我了。」
伊蓮娜厭惡地回答他,趴在林君如肩頭接著流眼淚。
這就是厲書的臨終遺言?葉蕭回頭看著其他人,無一不是恐懼和驚慌的神色。錢莫爭把秋秋帶進廚房,不想讓她再看到死人了。
厲書的尸體依然躺在餐館中央,葉蕭又蹲下來仔細觀察著,想要找到厲書猝死的原因。照道理應該把衣服剝光,仔細查看身體表面有無傷口,但有那麼多女生在也實在不便。他細細檢查了厲書的面部,翻開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厲書的眼球居然變成了紅色。葉蕭過去也參與過法醫檢驗,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然後,他又檢查了厲書的左側脖頸,發現了一個非常微小的紅點子。原來是一個極容易被忽略的傷口,看起來就像是被蚊子咬了,或者是個被擠破的粉刺包。
葉蕭趕緊取出手電筒,幾乎把眼楮貼在死者脖子上,仔細觀察著那個小傷口——表面有一層暗紅色的結痂,起碼已經有幾個小時了,絕非剛才斷電片刻受的傷。
再看傷口的形狀,雖然不到一厘米大小,邊緣卻有鋸齒狀痕跡,像被某種動物咬的!
葉蕭膽戰心驚地站起來,緊張地看了看童建國,然後把他拉出小店,用耳語告訴他這一可怕的發現。
「什麼?難道是吸血鬼?」童建國听了也大驚失色,立刻低聲說,「此事千萬不要聲張,否則會把所有人都嚇死的!」
他們回到潮州小餐館里,兩人共同抬起厲書的尸體,說要把他暫存在冷庫,其他人都留在原地不要動。
就這麼給厲書「送葬」去了,葉蕭和童建國艱難地抬著他,走到清冷無聲的街道上。依然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兩個活人和一個死人,組成一支奇特的出殯隊伍。
轉過幾個街角到了冷庫,這里已葬著導游小方和屠男,現在又添了一個新鬼。他們挑了個干淨的冰櫃,小心地將厲書塞進去。
出來後葉蕭心里一顫,厲書會不會變成吸血鬼?但他立即又苦笑了一下,這些無稽之談又怎能當真呢?
五分鐘後,他們回到潮州小餐館,大家的臉色都很差,在這剛剛死過人的地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陷入困境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去一切希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葉蕭環視了大家一圈,算上來路不明的小枝,旅行團總共只幸存是一個人,還喪失了所有的行李,絕望的氣息纏繞著所有人。
「完了!徹底完了!」林君如哭喪著臉說,「我們已經與外面失去聯絡五天了!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救我們?五天了!」
童建國隨即打斷道︰「別說這些該死的晦氣話!」
「你太冷酷無情了吧?你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妻子孩子?我媽媽還在台北等著我呢,平時每天都會和媽媽通電話的,現在她一定著急得要命,也許她已經飛到泰國來找我了,正在曼谷甚至清邁的警察局里!」
林君如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孫子楚心頭也微微一顫,這幾天最痛苦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遠在上海的爸爸媽媽,只要一天沒有他的消息,他們便會寢食難安輾轉反側,說不定老人家也通過旅行社和大使館,飛到泰國來尋找兒子了吧?
只有童建國面色鐵青,那句「你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妻子孩子?」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這比在他心口捅一刀子更難受,他狂怒地吼起來︰「對!我這輩子沒有家人,也沒有老婆孩子,我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他說話的同時面目肌肉在顫抖,五十七歲的身體像頭野獸,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只有玉靈能打破沉默︰「別再吵來吵去了,不管有沒有人來救我們,今晚該怎麼過啊?」
是啊,大本營已經被燒掉了,他們面臨著無家可歸的局面——難道要把這里當成家了?
「至少不可能在這里。」
林君如看著骯髒的小餐館,根本就沒法居住。
「我們必須得找一個新的地方,就像對面的居民樓一樣。」葉蕭走出小餐館,在街上向大家揮手鼓勁,「不要害怕!帶上食物和隨身物品,也許外面更安全些!」
于是,所有人都走到了街上。手電光照射著四周,陰冷的風從地底吹來,讓孫子楚連打了幾個冷戰。
十一個人走在街上,像一支足球隊的首發陣容,他們彼此都聚攏著,錢莫爭抓著秋秋的胳膊,玉靈寸步不離小枝,葉蕭和孫子楚走在最前面,童建國則在最後壓陣。
夜霧漸漸彌漫在沉睡之城,一路往前走了幾分鐘,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嚇到他們。林君如憤憤地說︰「該死!我們還是個旅行團嗎?真像一群流浪的乞丐!兩手空空沿路乞討。」
她剛說完這句話,小枝卻驟然停了下來,玉靈緊張地問︰「怎麼了?」
「它——來了。」
二十歲的神秘女郎,語氣幽幽地說道,仿佛在念什麼咒語。
「誰?」
大家都停下了腳步,頂頂走到小枝的跟前,用手電照著她的臉。
這時秋秋也開始顫抖,她靠在錢莫爭的身邊,指著路邊的一堵矮牆,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一個白色的幽靈正行走在牆上。
是的,就是它!
這行走在牆上的精靈,轉過頭來盯著秋秋——那雙綠色寶石般的眼楮,包藏著令人生畏的氣息。
那只神秘的貓。
月光,漸漸從濃雲中鑽了出來。
隨著秋秋換亂的叫喊,大家都看到了那只貓,在幾尺開外的矮牆上,每一步都邁得那麼優雅,渾身白色的皮毛,只有尾巴尖上有一點紅色,如同黑夜里的火星閃爍——上午和幽靈造訪秋秋的,就是這只貓!
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楮,在路燈下呈現一種詭異的美,牆上危險的行走使它無比誘人,這感覺既親近又恐怖,像在拍攝一部靈異電影。
秋秋一下子掙月兌了玉靈,她有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想把這只白貓摟在懷中,像對待自己孩子那樣溫柔地撫模。下午她剛失去了母親,第一次感受到了孤兒的滋味。所以她也能理解貓的孤獨,在這樣淒涼的夜里,穿梭在無人的街道邊……
她跑到矮牆邊上,伸手想要去夠那只貓,錢莫爭飛快地跑上去︰「別靠近它!」
原以為貓這種敏感的動物會迅速逃跑,沒想到它反而倒一點都不害怕,朝著秋秋的方向跳上一棵行道樹,爪子抓著樹枝和樹干,靈活地下到了地面上。
它在牆邊弓著身子,豎起尾巴悠閑地行走,每一步都悄無聲息,還不斷回頭看看人們。大家都感到十分奇怪,居然有膽子那麼大的貓?也許它已經一年多沒見過活人了,看到那麼多人反而興奮了?
這回是頂頂走在最前面,用手電照著前面的路。好像那只貓在刻意等他們,只要人往前走兩步,它就趕在人的前面走一小段。頂頂索性邁開細碎步子,往前小跑了十幾步,而貓也同樣小跑起來,重心幾乎貼著地面,仿佛伺機要對獵物下爪子。
它往前跑過了一條路口,身後跟著十幾個人——這場景實在太奇怪了,淒涼的月光下寂靜無聲,一只貓領著一群人行走……
後面的人們像被催眠了,乖乖地跟隨著這只白貓,抑或是被它的美麗引誘?貓驕傲地走了片刻,忽然轉向路邊一條小巷,那里面一盞路燈都沒有,飄蕩著一層灰色的霧氣。
童建國仿佛突然清醒了,急忙攔著頂頂說︰「我們不能進去!人怎麼可以被貓牽著走?」
「不,跟著它!」
秋秋又沖到了前面,卻被錢莫爭一把拉了回來。
葉蕭凝神看了看小巷,月光下那只貓也停住了,回過頭來看著他們,兩眼放射出幽幽的綠光。這目光讓他有些恍惚,躲避著轉頭看向小枝,卻撞上了更詭異的表情,她眨了眨眼楮︰「跟它走吧。」
于是,葉蕭帶頭走進小巷,那貓也識相地繼續向前走,身後跟著一道手電光束。看不清兩邊的景象,只有幾棵大樹的影子,一只夜宿的飛鳥被驚起。
神秘的貓突然停了下來,前頭有個半敞開的鐵門,兩邊是高高的圍牆,它回頭向旅行團轉了一圈,便悄然跳進了門里。
「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們也進去嗎?」
孫子楚忍不住說了出來,頂頂立刻噓了一下︰「輕點,別把貓嚇跑了!」
還是葉蕭第一個走進鐵門,手電照出里面是個院子,種植著一些家養的植物。
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孤獨地立著一棟別墅房子。
其余人也小心地走進院子,聚攏著向四周照射手電,他們很快掃到了那只白貓。它輕巧地走了幾步,迅速跳上別墅的台階,像個T台模特一樣回過頭來,讓自己的美麗暴露在手電中。
隨即它走到底樓的門口,竟伸出前爪拍了拍房門,好像是晚上訪客來敲門了。大家都已目瞪口呆,只等待著別墅房門打開,已化作鬼魂的主人蹣跚而出。
幾秒鐘後,院里吹過陰冷的風,想象中的主人並未開門,那扇布滿灰塵的神秘之門,竟自緩緩打開了……
貓又回頭看了一眼,綠色的誘人眼神里,是狡詐還是憐憫?它隨即鑽進門里的黑暗,把懸念留給了門外的人們。
十一個人都有些心慌,葉蕭後退幾步看著整棟別墅,建築樣式是最近幾年的。冰冷的月光灑在屋頂,上下總共有三層樓,和國內的單體別墅沒什麼區別。但在這樣的環境里,看上去讓人忐忑不安——沉睡之城里的沉睡別墅,似乎每一扇窗戶里都有秘密,將所有的闖入者吞噬。
他用手電照射底樓的窗戶,可能長久沒有人居住,玻璃上是一層厚厚的灰,無法看到里面的情況。只有底樓的房門虛掩著,露出一條誘人的縫隙,調動著所有人的好奇心。
就當頂頂要往里走的時候,葉蕭趕緊喝住了她︰「這房子好奇怪,不要輕舉妄動!」
「那你自己去露宿街頭吧。」
頂頂無情地回敬了他一句,大步走上別墅的台階,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鐘,小心地打開大門——
淡淡的霧氣涌了出來,如地宮內蟄伏的小黑蟲。她下意識地蒙起口鼻,用手電照亮前方。光圈掃過黑暗的空間,依稀可辨蒙塵的沙發,布滿蛛網的牆壁,寂靜無聲的電視機……
葉蕭和孫子楚都跟進來了,三個人都在玄關里,拿著手電上下左右掃射,看樣子是個寬敞的客廳。
他們在牆上模了一會兒,突然打開了電燈開關。頭頂有砰砰作響的聲音,像一顆窒息的心髒重新搏動,發出起死回生的劇烈閃爍。葉蕭趕緊眯起了眼楮,雙手做出保護的動作,似乎隨時都會遇到危險。
半分鐘後,頭頂的吊燈完全亮了,光明重新降臨此地。其余的人們也都跑了進來,十一個人擠進這客廳還綽綽有余,大家既害怕又興奮地互相張望,小心翼翼地檢查屋里的每處細節。
這客廳將近三十平方米,擺放著沙發、茶幾等日常家具,還有三十多寸的等離子電視機。雖然到處都是灰塵,但仍能看出現代化的裝修,想必是富裕或中產階級的家庭。
旁邊緊挨著餐廳和廚房,葉蕭盡量打開所有的燈,不想留下任何陰暗的角落。廚房也頗為寬敞,灶台上收拾得很整齊,除了厚厚的灰塵以外,不像居民樓里的亂七八糟。底樓還有個衛生間,抽水馬桶里漂浮著一層蟑螂尸體,他立刻放水沖掉了這些。
葉蕭仔細檢查了一番,並未發現有特別之處。他回到客廳的正中,望著通往二層的樓梯,心里滿是狐疑︰
那個白色的幽靈——黑夜里的神秘之貓,是它帶著他們來到這棟房子,但它此刻又隱匿到哪去了?
頂頂和林君如開始擦沙發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去除了灰塵,疲憊不堪地坐倒在沙發里。孫子楚還找到了一根雞毛撢子,到處清掃著可怕的蜘蛛網。玉靈跑進廚房清洗燒水器,準備為大家燒熱開水喝。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林君如鐵青著臉回答︰「大家都累極了,必須找個地方休息。」
「這里情況還不清楚,再等一會兒!」
葉蕭走到樓梯口停頓了一下,童建國走到他身邊說︰「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好!」他又掃視了其余人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小枝臉上,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怪異,葉蕭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轉過頭大聲說,「留在原地都不要動,不要關門!」
接著他和童建國走上樓梯,手電光向黑沉沉的二樓射去,寂靜的霧氣里包藏著什麼預兆?他們忐忑不安地來到二樓,首先是在牆上模索開關,好不容易打開電燈,兩人都下意識地擋了擋眼楮。
果然是條狹窄的走道,兩邊各自開著一道房門,中間有個頗為豪華的衛生間。葉蕭推開左邊的那扇門,同樣先打開電燈。這是間寬大的臥室,擺放著一張雙人大床,還有一些常用的電器和家具。收拾得還算干淨,但關了一年的陳腐氣味,讓他趕緊捂上了鼻子。
童建國進了右邊的房間,和左面差不多的大小,但只有一張單人床。屋里有個巨大的書架,還有一張寫字台,桌上擺著一本英文的《亞洲考古年鑒》,看來這是主人的書房。他匆匆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便看到了《全球通史》《人類與大地的母親》《羅馬帝國衰亡史》《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等歷史書籍。
兩個人繼續向前「探索」,發現二樓還有一個露台,大約有十幾平方米,抬頭就是清冷的夜空。地上擺著一些花盆,里面的植物有枯萎的也有茂盛的。走到露台欄桿邊上,正對著房子的後院,月光照耀著一片小竹林,還有一輛白色的小轎車。
此刻,葉蕭已獨自走上三樓,打開電燈後發現這里比二樓更小,只有一間臥室和一個閣樓,後面是個五六平方米的小露台,還有個簡單的衛生間。閣樓中間的坡度很高,里面堆放了不少雜物,看來是做儲藏室用的。
臥室明顯是女孩子住的,處處布置得溫馨怡人。床頭有不少明星海報和貼紙,粉色床單沉睡在灰塵之下,寫字台上有機器貓和HELLOKITTY。一台找不到電源線的筆記本電腦上擺著一堆玩具小熊,還貼滿了亮亮的小星星。牆上瓖嵌著一面橢圓形的鏡子,讓他想起在城市另一邊,那個荼縻花開的小院……
突然,灰蒙蒙的鏡子里,映出一個細長的深色物體,正好掛在對面的牆上。
葉蕭迅速回過頭去,才發現那是一支笛子——掛在牆上的笛子。
10︰00
沉睡之城
一直笛子。
空空蕩蕩的大房子,三樓的臥室牆壁上懸掛著一支笛子。
葉蕭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緊張地走到牆邊,小心翼翼地摘下笛子,寒冷迅速滲入指尖。這是一支中國式的竹笛,大約四十厘米長,笛管涂著棕黃色的漆,笛孔間瓖著紫紅色絲線,甚至連笛膜都很完整,薄如蟬翼地貼在膜孔上。
奇怪的感覺漸漸彌漫全身,仿佛這支笛子早已與他相識。他的雙腳好像也不由自己控制了,他下意識地拿起笛子,走到隔壁的小衛生間里,用濕毛巾擦拭笛子表面的灰塵,並盡量保護脆弱的笛膜。
這時,身後響起一片零碎的腳步,他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卻是一個年輕女生的人影。
「小枝?」葉蕭的神色有些不對,揮舞著手中的笛子說,「你怎麼上來了?快點下去!」
幾乎與此同時,頂頂從二樓跑上來了,匆忙地說︰「她自己突然上樓了,我們攔都攔不住,對不起。」
小枝則冷峻地盯著葉蕭,其實是盯著他手里的笛子,感覺像是在僵持之中。正當頂頂要走上來時,小枝卻出其不意地走上一步,奪走了葉蕭手中的笛子。
「你要做什麼?」
葉蕭完全沒料到會這樣,臉上一陣尷尬,就像警察被人搶走了槍。
小枝拿著笛子塞在身後,孩子氣地微微一笑,閃身退入三樓的露台。葉蕭和頂頂都追了出去,一陣夜風涼涼地襲來,讓他們都打起了冷戰。
月光下的小枝衣裙飄飄,宛如天上降臨的仙子,仰頭抬起手中的竹笛,熟練地放到嘴邊。
還沒等葉蕭反應過來,笛聲竟嗚咽著響了起來——小枝瘦弱的身體里,迸發出強大的能量,氣流旋轉著通過喉嚨,用柔軟可人的嘴唇,送入狹長古老的笛管中。手指按著笛孔飛舞,氣流化成幽幽的神秘旋律,笛膜也隨之劇烈震動。音符回環激蕩著沖出笛管,撲向目瞪口呆的葉蕭和頂頂,迅速縈繞這棟沉睡的別墅,震動旅行團的全體幸存者。最後直沖雲霄,獻給月宮的嫦娥吳剛,籠罩整個天機世界。
這是既豪邁又婉約的《出塞曲》,在這南國異鄉的夜晚,格外勾起人們的思鄉之情。當小枝一曲終了,葉蕭幾乎已醉倒在笛聲中了。露台上的美麗女子,似乎已與夜色混合在一起,變成風中的音樂幽靈。
忽然,外面響起一陣慘烈的狼嚎——無疑又是那只狼狗,小枝養的寵物「天神」,它就在這附近的某個角落,月夜下的嚎叫酷似塞外蒼狼。
笛聲在空曠的夜晚,可以傳遞出去很遠,它一定是被這笛聲吸引,一路追蹤到了這棟別墅,並想起它祖先生活的草原。
也許,小枝突然吹笛子的原因,就是召喚她的「天神」。
葉蕭皺起眉頭後退了半步,月光下她的臉龐有些模糊,只有一雙誘人的眼楮,放射著聶小倩式的目光。
「你……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自第一次見到她,便縈繞在葉蕭的心底,如今卻只知道一個名字(假設她真的叫「小枝」)。今夜這神秘古老的笛聲,讓葉蕭再也無法抑制自己,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一個哪怕是虛假的答案!
「歐——陽——小——枝——」
四個字如同四顆子彈,相繼射入葉蕭的胸膛,讓他倒在露台的刑場上。
但十秒鐘後他就復活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楮,難道孫子楚的猜測是對的?眼前二十歲的神秘女郎,就是那個最美麗的幽靈?
頂頂卻還模不著頭腦,扶住搖搖晃晃的葉蕭,隨後冷冷地問小枝︰「好了,歐陽小姐,請問你家在哪兒?為什麼來到這里?」
小枝的雙眼卻只盯著葉蕭,向他靠近了一步說︰「我家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大海與墓地之間的——荒村。」
這句話再次洞穿了葉蕭,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說︰「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在天機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她將笛子放在胸前,就像握著古埃及女王手中的權杖。
「你說……你來自……荒村?」葉蕭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的神秘女生,「荒村里的歐陽小枝?」
「五千多年前,有一群傳說中的天神,來到東方的荒涼海岸登陸。他們有著與人類相同的面貌,向北進發建立了輝煌的古玉國。繁榮大約持續了一千年,古玉國神秘地滅亡了。一小部分王族幸存下來,逃到當初祖先登陸的那片海岸。這些人延續古老的生活方式,在封閉的海岸生活了上百代,後來以歐陽為姓氏,成為此地的大族。而他們定居的村落,位于大海與墓地之間,故此命名為‘荒村’。」
「我,好像听過這個故事。」
「真的嗎?」小枝並沒有在意,在夜風中理了理頭發,咄咄逼人地說,「明朝年間,荒村歐陽家出了個進士,皇帝御賜了一塊貞節牌坊,至今仍矗立在荒村的海岸邊。」
「不,我只想听你的故事——歐陽小枝。」
她微微一笑,二十歲的臉龐分外嫵媚︰「荒村的歐陽家族,幾百年來不斷遭遇變故,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得善終。我就是這個古老家族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繼承人。我從小在荒村的進士第里長大,屋里有扇屏風記錄著家族的傳說,爸爸在我小時候就教我吹笛子,所以每當我看到這種樂器,便有與它親密接觸的沖動。」
「你又是怎麼來到這的?」
葉蕭小心翼翼地審問著她,頂頂卻還沒有听明白,只覺得葉蕭的狀態很可怕。
「爸爸留給了我很多遺產,我在兩年前離開了荒村,到遙遠的泰國來留學讀書。」
「奇怪,為什麼要來泰國?大家不都去歐美讀書嗎?」
「因為我是小枝,是荒村歐陽家族的傳人,請不要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我。」
說完她驕傲地揚起頭,仿佛有一道光自頭頂射下,令她成為傳說中的人物。
「夠了,你又是怎麼來到南明城的?」
「我原本在曼谷讀書,暑期去泰國北方旅游。我跟著幾個歐洲背包客來到附近的大山深處。當背包客們離去之後,我已經吃光了所有食物,卻獨自發現一條峽谷,中間有一條蜿蜒的公路。疲憊不堪的我,沿著公路一直往前走,卻是一條深深的隧道,還有全副武裝的士兵保衛著。很奇怪那些士兵居然講中文,外貌也不像當地的泰國人,他們緊張地看著我,並不準我踏入隧道一步。但我已經餓了兩天兩夜,當場就昏倒在他們的面前了。」
頂頂終于同情地插了一句︰「真可憐。」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南明醫院里。原來在我暈倒以後,士兵便把我送入了這座城市。這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因為身邊的人都說著中文,像個中國南方富裕的小城,只不過還在使用繁體漢字。陌生的是我過去從沒听說過這里,怎麼會平白無故在深山之中,會有這樣一座現代城市?我對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決心留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于是,我說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你為了留在這里而說謊?」
葉蕭的眉頭皺了起來,現在誰也無法保證,她剛才的話是否又是謊言?
「事實上我也沒有說謊,遙遠的荒村已沒有我的親人了。有個看起來像官員的家伙,在詳細詢問了我的情況後,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甚至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叫西西弗的書店當店員,我拿到了工資,還租了一個小房子住下,開始了我在南明城的生活。」
「這是個怎樣的城市?究竟歸屬哪個政府管轄?」
「不,南明城不屬于任何政府,在地圖上也完全找不到,南明就是南明,是亞細亞的孤兒!」
「亞細亞的孤兒?」
小枝露出哀傷的笑容︰「可惜,我只在南明城里住了一個月,便發生了最可怕的事情,緊接著就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這幾個字再度讓葉蕭心里一震,著急地吼道,「告訴我,什麼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
天機的世界進展至此,已離那個秘密越來越近了。
沉睡之城,沉睡別墅,三樓露台,歐陽小枝。
二十歲的女孩沉默了半晌,目光冷冷地盯著他,嘴角微微上揚——
「不,我不能回答!」
她這句不能回答的回答,讓葉蕭將右手的拳頭,重重打在了左手的掌心。
當他再要繼續追問時,頂頂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算了,強問是沒有用的,今晚就算了吧。」
葉蕭咬著嘴唇退回走道,語氣漸漸柔和下來︰「快點進來吧,晚上在露台容易著涼。」
等小枝和頂頂都進來後,他關上了露台的移動門,卻看到玉靈也跑上來了。
「你怎麼也來了?」
「我們都等了你半天了!是童建國把我們叫上來的,他們正在收拾二樓的房間,現在要開始打掃三樓了。」玉靈看了看葉蕭身後的小枝,滿臉狐疑地問,「對了,剛才是誰在吹笛子?我們在樓下都听得陶醉了!」
小枝已把笛子藏在身後,閃躲進了旁邊的臥室。
而葉蕭也不作答,心里仍然全是剛才的問題。他匆匆跑到二樓,正好撞上了楊謀。
這英俊的男子剛成了鰥夫,整個人郁郁寡歡,埋頭拖著地板,仿佛成了家里的好好先生。林君如和秋秋在整理床單,錢莫爭仔細檢查著門窗,看來今晚是得睡在這兒了。
葉蕭走到底樓的客廳,童建國居然在收拾廚房,冰箱的容量大得驚人,里面的食物大多已經壞了,只有少數真空包裝的未過保質期。
幾十分鐘後,整棟別墅都被清理過了,成為了旅行團的臨時旅館。林君如與秋秋住在二樓的主臥室。錢莫爭和楊謀兩個同病相憐的男人,選擇了二樓的小臥室,在單人床旁邊打地鋪,並從儲藏室里找到了席子和毛毯。小枝已坐在三樓臥室里,玉靈陪她擠同一張床。而在最高的小閣樓里,也鋪上了兩幅地鋪毯子,留給了伊蓮娜和頂頂。
二樓和三樓的衛生間,都有淋浴和熱水器,女生們先排隊洗澡。錢莫爭走到二樓的露台,仰頭看著雲中的月色,他知道那條狼狗就在這附近,雖然他已關好了外面的鐵門,但不知道院牆有沒有狗洞?
他心里又泛起一陣痛楚,在幾個小時前的羅剎國,他永遠失去了黃宛然,並親手將安埋葬在寶塔里。深深的內疚刺痛著錢莫爭,昨天是對成立,今天是對黃宛然——在她年輕的時候,他違背諾言而傷害了她,當許多年後她已不再青春年少,卻毅然決然要擺月兌過去,原諒他並跟隨他去過新的生活,但為了拯救仇恨他的女兒,黃宛然還是死在了電閃雷鳴的寶塔下。
黃宛然是個偉大的母親,而自己卻是個膽小的男人!
這輩子究竟是怎麼了?在四十多年的生命里,究竟什麼才是最寶貴的?作為攝影師的錢莫爭,他已經走遍了半個世界,見過最可怕的戰爭和災難,擁有過各色人種的女子,但到頭來卻沒有一樣屬于他,依然是飄零的浮萍,隨時都會沉默在水底。
眼圈再一次濕潤了,露台上的風吹過臉頰,卻抹不去男人的眼淚。錢莫爭把頭發散了下來,黑色長發掠過肩頭,那個已化為幽靈的女人,是否還能撫模他的發絲?
身後悄然響起腳步聲,他緊張地回過頭來,卻見到了秋秋朦朧的臉,他急忙低聲道︰「你怎麼出來了?快點回房間去!」
「我在等林君如洗澡。」
十五歲的少女淡淡地說,走到露台的欄桿邊,望著別墅高牆外的黑夜。她的態度已柔和了很多,不像前兩天對錢莫爭的仇視,這讓他的心里也好受了些。
直到兩天前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他卻從沒有做過父親的心理準備,事實上他也從來沒真正地做過父親。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秋秋,也不知道黃宛然是否把那個秘密告訴過女兒。雖然他很想和秋秋多說說話,畢竟十多年都沒有見過,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了,甚至還不敢像父親那樣與她說話,只是本能地想保護她免受傷害。
「你很難過?」
倒是秋秋在主動與他說話,房間里射出的燈光,正好照到了錢莫爭的臉上,紅紅的眼眶里藏著淚水。
錢莫爭倒有些慌亂了,不知該忍住悲傷裝作堅強的男人,還是該勇于承認自己的心情?
「你喜歡我的媽媽?」現在的少女果然什麼都敢問,她靠在欄桿邊上盯著他的眼楮,「是嗎?你在為她悲傷,你心里還在想著她。」
他只能回避秋秋的目光,尷尬地說︰「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
「我已經十五歲了,不是小孩!」
秋秋依然盯著錢莫爭,她到現在仍然無法確定,媽媽跟她說的是真是假。眼前這個長頭發的男人,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她的耳邊仍回想著寶塔頂層,媽媽抱著她說的那些話——
「你的親生父親,就是錢莫爭!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要記住我們都是愛你的!」
那個時候的媽媽會騙自己嗎?秋秋傷心的同時也忐忑不安,自己的身世真的那麼復雜嗎?難道從出生的那天起,自己就是媽媽的恥辱?可如果成立不是自己的父親,他為什麼要用生命來救她呢?
在這個荒唐的世界里,她究竟該愛誰?該恨誰?
她痴痴地想了片刻,眼前忽然掠過一個東西,有股淡淡的氣味飄入鼻孔,接著手背上有了一股奇異的感覺。
是一張臉。
燈光,正好照到那張臉上,手背上的臉。
雖然只有幾厘米的大小,卻在紅色背景下分外妖嬈,臉頰是粉色的,眼楮是藍色的,眉毛卻是棕色的,卷曲的長發竟然綠油油的,還有一對鮮艷如血的嘴唇。
秋秋萬分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背,可一瞬間,那張臉已迅速變成了一個骷髏,背景也轉換成漆黑,突顯著一堆白骨,眼窩里還有鬼火熒熒。
轉眼間骷髏又變成了美女,仍然化著濃艷的彩妝,雕像一般攝人魂魄。秋秋以為是幻覺,便伸手去觸模那張美人的臉,沒想到在指間將要觸及的剎那,它又變幻成了可怕的骷髏。
不,那並不是十五歲女孩幻想的童話,而是貨真價實的「美女與骷髏」。
一直蝴蝶。
停在她手背上的居然是只蝴蝶,約有七八厘米大小,白色的頭部有火紅的觸須,軀干和腳都是黑色的,一對大大的復眼正盯著她。
但是,最讓秋秋震驚的是「美女與骷髏」——蝴蝶的兩片翅膀。
左邊是一張美女的臉。
右邊卻是一個骷髏頭!
美麗與死亡共存于一只蝴蝶的同一對翅膀。
黑夜的露台上,月亮始終不敢出來,只有屋里的燈光照射著,這「美女與骷髏」的奇異蝴蝶,似乎是傳說中撲火的蛾子,不顧危險地飛到十五歲少女的手背上。
錢莫爭也目瞪口呆了,確實是活生生的蝴蝶,來自大自然的奇跡,絕非人工制造的裝飾品。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蝴蝶翅膀立即扇起來,彩色的鱗片發出香氣,迅速飛到了他們頭頂。
「不!」
秋秋的痛苦地輕喚了一聲,仿佛幾小時前死去的母親的靈魂,就藏在這鬼魅一般的蝴蝶身上。
而它翅膀上的美女與骷髏,交替變換著舞動,如一場來自地獄的表演,纏繞著這對冤家父女。
「難道是——鬼美人?」
剎那間,錢莫爭腦中閃過了這三個字,同時蝴蝶大膽地掠過眼前,那詭異的翅膀幾乎撲到錢莫爭眉毛上,他不禁手腳冰涼。
秋秋下意識地靠到他身邊︰「你說什麼?」
「鬼美人!一種蝴蝶!也是探險家起的綽號,學名叫‘卡申夫鬼美人鳳蝶’,以發現者姓氏命名。上世紀二十年代,被發現于雲南的一個神秘山谷中,左右兩邊翅膀圖案不一樣,左邊是美女,右邊是骷髏,合在一起就是‘鬼美人’!」
「這麼說來是非常稀有的蝴蝶了?」
錢莫爭依舊盯著那只蝴蝶︰「鬼美人屬于鳳蝶科,據說這個品種早已滅絕,如果有活體就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你是說這個無價的寶貝在我們面前飛舞?」
「沒錯!」
他的雙手愈加顫抖,下意識地抬手要去抓「鬼美人」,蝴蝶卻輕巧地躲過了他,如一片彩色的葉子飄到屋頂上,消失在濃密的黑夜里了。
「別讓它走。」
秋秋追到露台邊上,傷心得仿佛又一次丟失了母親,錢莫爭趕緊抓住她的肩膀,輕聲說︰「別,別去追它!我曾經在雲南的山谷里,潛伏拍攝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發現這種蝴蝶的蹤跡,沒想到卻在這里看到了,也許還會有更多的‘鬼美人’出現。」
十五歲的女孩轉過頭來,喃喃自語︰「鬼美人?我喜歡這個名字。」
錢莫爭模著她的頭發說︰「快點回房間去吧,外面有危險,听話。」
錢莫爭的口氣終于像個父親了,看著自己悲傷的女兒,他的淚水也忍不住滑落了。秋秋任由錢莫爭撫模著,卻沒有看到他的眼淚,低頭諾了一聲便回到房里。
星空之下只剩下他一個人,任憑風吹干男人的眼淚。
這是他們在沉睡之城度過的第五夜……
23︰30
沉睡的別墅剛剛蘇醒,又將繼續陪伴客人們沉睡下去。
底樓的客廳,葉蕭和童建國站在門口,孫子楚則躺在沙發上睡覺。三個男人決定在這輪流值班,保護整個旅行團的安全。
童建國微微打開廚房的窗,回到灶台前吞雲吐霧。葉蕭則不停地喝水,仔細查看屋子里的一切。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在,電器都可以正常使用,電視機下面有台DVD,櫃子里藏著幾百張光碟和CD。
忽然,在客廳另一頭的後門邊上,傳出「喵——喵——」的兩聲。葉蕭立即警覺地跟上去,果然看到一條白色的影子,飛快地從門後面竄出來,一眨眼就跑到了玄關附近。
又是那只神秘的白貓!
幸好大門已被鎖緊了,其實後門也鎖得好好的,它肯定一直躲在屋里某個陰暗的角落中。當葉蕭返身撲到玄關時,貓又迅速竄到了樓梯口,回眸用貓眼盯了他一下,便輕巧地跑上了樓梯。
不能讓它上去!葉蕭大步跳上樓梯,一步跨三個台階地沖上二樓,便見到白色的影子一閃,居然徑直竄上了三樓。
貓就停在三樓臥室門口,在外面「喵喵」叫了兩聲。此刻葉蕭也沖上來了,正當他要撲上來時,臥室門卻突然打開了,白貓就從門縫里鑽了進去。
開門的人是小枝,葉蕭也不顧忌什麼了,立刻推門闖了進去。玉靈驚慌地從床上坐起來,那只白貓竟一下子跳上了床。小枝卻面帶微笑地走上去,向貓伸出了芊芊玉手。葉蕭有些看不懂了,便在房門口站定不動。
小枝離貓越來越近,貓卻安穩地站在床上,絲毫都沒有逃跑的意思。
「別害怕。」她的聲音那樣柔和,磁性而又溫暖,能溶化所有人的心,當然也包括這只貓,「親愛的,乖乖的,小貓咪——」
這只神秘莫測的白貓,甩動著火紅色的尾巴,既不怕躺在床上的玉靈,更不怕逐漸靠近的小枝,直到小枝的手觸模到它的頭。
這是柔軟極致的皮毛,像溫暖的電流傳遍全身,每一根毛都在摩擦皮膚,無數根貓毛如秋天的麥田,在風中如大海的波浪,載著我們的手心航行。
小枝的右手從貓的頭頂,一直模到了骨頭輕巧的背部,再模著琵琶般肋骨包裹的月復部,最後禮節性地與它握了握手(前爪)。
最後,她將白貓摟進了懷中。
這美麗的動物全無反抗,乖乖地趴在她的臂彎內,享受著少女的胸脯,只因她那天使抑或魔鬼的右手?
她又低頭在貓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就像情人間的竊竊私語,葉蕭和玉靈都沒听清除她說了什麼。
隨後,小枝將貓放到了地板上,它滿懷感恩地回頭看了一眼,貓眼里閃爍著攝人魂魄的綠光。
接著它飛快地鑽出門口,就從葉蕭的雙腿之間鑽出去,等到他反應過來轉身時,白貓早已經無影無蹤了。
「怎麼回事?這只貓听你的指揮?」
小枝低頭走到門口,蹙著眉頭回答︰「我——認識它。」
葉蕭看了一眼床上的玉靈︰「對不起。」
隨後,他把小枝拉出房間,回到三樓的露台,這樣不會有人听到他們的談話。
月光灑在兩個人的臉上,他頓了頓問道︰「這只白貓,還有那條叫‘天神’的狼狗,它們都是你養的寵物?」
「是……」
小枝只說了一個字,子夜的風就吹到了身上,讓他抱住了的肩膀。
「對不起。」
葉蕭立刻月兌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當雙手觸模到她的皮膚時,冰涼的感覺讓人心里一顫。他趕緊把手縮了回來,臉色也有些尷尬,回頭望著別墅的屋頂,閣樓小窗戶里還亮著燈。
看著星空下她二十歲的臉龐,這個來自古老的荒村,歐陽家族最後的女繼承人,不知道是活人還是幽靈,也不知為何來到他的眼前,仿佛命運中注定的那個人,必在此時此刻危害他的心。
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了,向來口拙的葉蕭握緊了手心,額頭竟在涼風中沁出了汗。雖然僅與她獨處了幾十秒鐘,但那神秘的誘惑卻扯碎了他,鼻子里充滿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小枝體內的氣味——屬于荒村還是南明?
小枝卻大膽地靠近了一步,用超出她年齡的成熟眼神,盯著葉蕭的眼楮︰「你害怕了嗎?」
「不,我從來無所畏懼。」她的話似乎突然喚醒了葉蕭,讓他斬釘截鐵地回答,哪怕只是一種自我鼓勁,「讓我繼續問你吧——在2005年的夏天之後,南明城的居民就突然消失了,但為什麼只有你能夠留在這里?」
「我已經回答過了,因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荒村的歐陽小枝,只有我無法消失。」
「只有你?」
葉蕭又一次盯著她的眼楮,仿佛在看一個外星人。
「你在看什麼?」
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溫暖地噴在葉蕭臉上,他心頭同樣莫名狂跳,好久都沒這種感覺了,只得低頭道︰「不,你該回去睡覺了!晚上不要跑出去。」
她點點頭回到走道,忽然轉身說︰「你的外套。」
「不必還給我了,你自己披著吧,我沒事。」
目送小枝披著他的外套走進臥室,葉蕭才嘆息了一聲︰「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她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