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第三季 大空城之夜 第十一章 毒

作者 ︰ 蔡駿

同一時刻。

鐵門外咚咚作響的敲打聲,似重錘擊在孫子楚的心口。倒是林君如大膽地跑出去,躲在鐵門後大聲問︰「誰啊?」

「我!」

是旅行團里最蒼老沉悶的童建國的聲音。

打開鐵門,他好像比清晨老了幾歲,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雙眼布滿駭人的血絲,手里卻提著一個塑料水桶。

林君如注意到有幾條魚在水桶里拍打著︰「你去釣魚了?」

但童建國並沒有回答她,徑直拎著水桶走進客廳。正好玉靈和頂頂陪著秋秋走下來,大家都看到了桶里的魚,尤其是虛弱的秋秋,立即跑過來問︰「他人呢?」

那個「他」,指的自然就是錢莫爭,秋秋還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童建國疲倦地將水桶放在廚房,顫抖著坐倒在沙發上,微閉起雙眼說︰「他死了。」

「什麼?」

秋秋睜大了眼楮,客廳里其他人都一下子沉默了,一切的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他們早已對死亡麻木。

「錢莫爭死了。」

他總算喘了一口氣,異常冷靜地告訴大家這個消息。

幾十分鐘前,他追逐葉蕭和小枝到小溪邊,沒想到他的一聲槍響,使得闖入城市的野象群發狂,結果踩死了正在河邊釣魚的錢莫爭。

等到葉蕭與小枝游過溪流逃命,象群們漸漸平息憤怒離開以後,童建國才大著膽子鑽出來。他回到溪流邊尋找錢莫爭的尸體,發現這位可憐的攝影師,已整個被踩入泥土之中。大地已成為他的墳墓,地面上只能看到他的血肉模糊的後背,還有幾根碎裂出來的脊椎骨。

身經百戰的童建國,也未曾看過如此慘烈的死狀,只有在故印度有被大象踩死的酷刑。他沒有辦法把錢莫爭弄出來,只能從路邊找了些紙板蓋住。這時他發現了那個水桶,里面的魚還好好地游動著。錢莫爭臨死前把桶退到路邊,野象群的腳步也沒有震翻了它。

這些魚是用錢莫爭的命換來的。

好像是接受了某種指令,童建國不由自主地提起水桶,那是錢莫爭未完成的使命,要給秋秋準備的魚湯。

無法抗拒——像有人在推著他走路,也像有人在幫他提著水桶。童建國沒有去追葉蕭和小枝,也沒有再找一輛汽車,而是快步疾行了幾千米,帶著一水桶的魚回到了大本營。

孫子楚、林君如、玉靈、秋秋、頂頂,五個人听完他的講述後,都沉默了半晌,好像錢莫爭血肉模糊的尸體,正瓖嵌在客廳的地板里。

「不!我不相信!」十五歲的秋秋突然狂怒起來,弱小的她抓住童建國的胳膊,聲嘶力竭地喊著,「你在騙我!騙我!」

五十七歲的童建國巋然不動,任由女孩捶打唾罵。還是玉靈過來拉開了秋秋,抱著傷心的女孩說︰「我們都相信是真的,他不會騙我們的。」

秋秋的眼淚已奪眶而出,她不曉得該如何說出來——錢莫爭真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嗎?如果是的話,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她的父親(或者是養父),她的母親(毫無疑問是親生的),還有她的親生父親(假定是吧),竟在幾日之內相繼死亡,全都死在這該死的沉睡之城!

自己真的如此不幸嗎?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孤兒,再也沒有人疼沒有人親,她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孤獨,渾身上下都冰涼徹骨,心髒瞬間碎成了無數片,倒在玉靈懷中放聲抽泣。

突然,秋秋又跳起來說︰「我要去看一下!如果錢莫爭死了的話,我要看到他的尸體!」

「別傻了,外面很危險的,你必須乖乖地待在這里。」

童建國淡淡地回答,但女孩已經掙月兌了玉靈,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牢牢地按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秋秋想要掙扎卻使不出力氣,林君如和頂頂接著按住了她,,直到她又一次哭倒在沙發上。

「照顧好她吧,千萬不能讓她亂跑。」此時童建國擔負起了長輩的責任,他又指了指廚房里的魚說,「這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你們中午就給小姑娘做魚湯喝吧!」

玉靈點頭走到廚房,看著那些可憐的魚說︰「水里還有血。」

「那是錢莫爭的血,把魚鱗刮得干淨些吧。」

「好吧。」

她無奈地應了一聲,剛拿出菜刀準備殺魚,又想起一件事︰「伊蓮娜呢?她怎麼沒回來?」

「這女孩跑丟了,誰知道去哪里了,運氣好的話會自己回來的吧。」

「真要命!」

玉靈利索地剖開魚月復,清理著魚鱗和內髒,仿佛在解剖活人。

短短的一個上午,旅行團就有兩個人逃跑,一個人失蹤,還有一個人干脆死掉了。

轉眼之間四個人就不見了,這房子里只剩下他們六個人,老的老,小的小,這些老弱病殘如何能捱過去呢?

想著想著又是悲從中來,她這個地陪導游算是徹底失敗了,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唯有手中的魚任她宰割。

在她低頭洗魚之時,胸前的墜子悄然滑出衣領,這個雞心形的小相框,立刻勾住了童建國的雙眼。

「等一等。」

她伸手抓住雞心墜子,玉靈放下魚洗洗手,將墜子里的小相框打開,里面露出了一張美人的臉。

「這是我的媽媽,很像我吧。」

童建國盯著相框微微顫抖︰「是的,很像,她的名字叫蘭那。」

「為什麼這麼看著她?」

聰明的玉靈已察覺到了什麼,童建國苦笑著長嘆一聲︰「是的,我曾經認識你的媽媽。」

「什麼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

寂靜的廚房,連剩下的活魚也沉默了,玉靈轉頭看了一眼客廳,其他幾人都已陪著秋秋上樓了。

她的嘴唇也顫抖起來,心跳怦然加快聯想到了什麼,害怕地抬頭看著他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他感覺突然踫上一個嚴重問題,一輩子都無法回答清楚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不,你一直在關心我——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盯著我看。因為我長得很像我媽媽?而你說你曾經認識我媽媽,你和她有過特殊的關系?」

玉靈大膽地追問著他,讓童建國無處可退,他仰頭悲愴地回答︰「我不知道什麼叫特殊關系?但至少我可以承認——我喜歡過蘭那,那就是你的媽媽。」

他的回答讓玉靈更加緊張,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現在,我有一個問題,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讓我難過也讓我困惑了許多年的問題。」

「問吧。」

「你是我的爸爸嗎?」

這個大膽的問題讓廚房里沉默了一分鐘。

玉靈睜大著清澈的眼楮,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不是。」

但童建國給了她一個失望的答案。

「真的不是嗎?」

「對不起,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敢承認?」他痛苦地抓著頭發,灌下一大杯涼水,「我倒真的希望做你的父親!可惜不是我!可惜不是我!」

他那悲傷至極的眼神,已說明這不是撒謊。

玉靈的鼻子有些酸澀了,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自己太傻了,我不該問這個問題。」

「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

童建國又喝了一大口涼水,先將三十年來千頭萬緒的記憶整理一遍,然後簡明扼要地娓娓道來。

從當年私越邊境參加游擊隊,到受傷避難于深山小村,又愛上了傳說中的羅剎公主蘭那,卻難過地發現最好的朋友李小軍已捷足先登,最後遭遇毒品集團襲擊,全村毀滅,此生再也見不到美麗的蘭那了。

她是童建國這一輩子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可惜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說出口過。

這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嗎?

1975年,經歷了那次生離死別的創痛之後,童建國再也沒有回到游擊隊。他失去了原來的理想和信仰,那個紅色的夢徹底醒來了。他不敢再回到國境線以內,只能像孤魂野鬼在異域流浪。

最不幸的是,童建國變成了自己鄙視的那種人——投靠毒品集團當了一名雇佣兵,純粹為了金錢而賣命。他將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過了十幾年刀口舌忝血的生活。他自己也記不清殺過多少人了,至少有四位數的亡靈在地獄咒罵著他。

十多年前,金三角的局勢趨于緩和,許多毒品集團和武裝組織都放下了武器。童建國獲得解月兌而「失業」了,他厭倦了漫長的殺人歲月,便帶著一筆積蓄離開叢林,經由香港回到了家鄉上海。

童建國的父母早已離開人世,以為兒子永遠死在了異鄉,當年的親戚看到他也不敢相認。好不容易才恢復被注銷的戶籍,但他在金三角的血腥歲月,卻從未敢向任何人吐露過。他用以前殺人得來的積蓄,在上海開了一家軍迷用品專賣店,出售各種仿真軍品。他常去設計俱樂部兼職做教練,也算是最擅長的老本行。

雖然他也有過其他女人,但他從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因為心底永遠藏著一個完美的蘭那——得不到的就是最完美的。

隔了那麼多年以後,童建國又一次回到金三角,回到這片埋葬了他的青春的土地,卻見到了當年唯一暗戀過的女子的復制品——就在他的眼前楚楚可人,卻不能去擁抱親吻,盡管在夢中已做過無數次。

听完他漫長人生的傳奇故事後,玉靈的嘴唇已然發青,該怎樣面對這個五十七歲的男人呢?是同情還是憐憫還是恐懼?

唯一能確定的是,1975年以後,童建國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的媽媽。而玉靈是1985年才出生的,所以童建國當然不可能是她的父親。

玉靈苦悶地仰起頭,將瓖著母親的墜子放回胸前,眼眶濕潤著說︰「天哪,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11︰00

新光一越廣場。

這里曾經是南明最大的商業中心,總共有六層的營業樓面,其中地上五層地下一層。從世界名牌到大眾超市一應俱全,每天的客流超過數千人。雖然南明城已封閉了數十年,但仍無法避免這里的女人成為購物狂,每當周末便會熙熙攘攘。地下的美食城和頂樓的電影院,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銷品茂,可以使他們度過快樂的一天——只要他們有足夠的腰包和體力。

現在,鏡頭推移到地下的美食城。從過橋米線到桂林米粉再到廣州小吃,從日本拉面到韓國燒烤再到意大利面條,和國內的商場美食城沒什麼區別——只是一個人都沒有,巨大的空間寂靜無聲,所有的燈光卻把室內照得通明。餐桌上鋪滿了灰塵,料理台上結著厚厚的油垢,有的還成為老鼠和昆蟲的樂園。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寂靜,隨即出現兩個人影,時隔一年之後的第一批顧客?

「Shit!這是什麼鬼地方!」

緊接著又是一長串的英語髒話,伊蓮娜的頭發像個女瘋子,在地下一層絕望地咆哮著。

「被命運選中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句蹩腳的英文,帶著濃濃的法國口音——亨利·丕平。

三十多歲的法國人也是破衣爛衫,昨天下午差點被葉蕭抓住,使他如驚弓之鳥般小心翼翼。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只能用商場櫃台里的香水,遮蓋自己本身濃郁的體味,使得周身充滿了HUGOBOSS的氣味。

「你為什麼要逃跑?」

伊蓮娜理了理頭發,用英語追問著亨利,空曠的地下美食城響起她的回聲——逃跑……逃跑……逃跑……

「我,因為,因為——」他摩挲著光滑的腮邊,上午剛用飛利浦專櫃里的剃須刀刮去了滿臉的胡須,「我不能再撐下去了,情況完全超出了預料,誰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難道你知道?」伊蓮娜睜大了眼楮,吸血鬼似的狠狠地盯著他,「你不要告訴我,你知道本來應該會發生什麼?」

「很遺憾,就是這樣的,我知道你們的結局,我也知道這一切原本不是這樣。」

「Shit!」

「抱歉。」亨利痛苦地吁出一口氣,「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到哪里去?」

伊蓮娜大聲罵道︰「混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我還不能說,我不能——」

「啪!」

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臉上,伊蓮娜就像頭憤怒的母獅,容不得亨利有任何忤逆。

她又指著亨利的鼻子說︰「跟我回旅行團去,不管你有什麼秘密,都必須告訴我們大家,如果你覺得有危險,我們也要互相保護,總比你一個人死在外面強。」

「出去我們會死的!」

「膽小鬼!那我自己去死,你留在地下等天使來救援吧。」

伊蓮娜大步向樓梯走去,突然感到後腦勺一陣劇痛,隨即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偌大的地下一層再度陷于死寂,法國人亨利面色蒼白,手握身邊餐廳的平底鍋,就是用這個堅固的鍋子,將可憐的伊蓮娜砸暈在地上。

他放下鍋子跪倒在地,撫模著伊蓮娜痛苦的臉,隨後輕輕吻了她的額頭。他接著發出一陣苦笑,但很快轉變為悲慘的抽泣,大粒的淚水滾落到她臉上。

「你出去會死的!傻女孩!」

亨利發出一句沉悶的法語,如地獄警鐘在地下一層回蕩著。

隨後,他抓住伊蓮娜的雙腿,就像拖著一具僵硬的尸體,把她拖往地底某個無盡的空間……

中午,同一時間。

老弱病殘們的「大本營」,沉睡的別墅的客廳。

孫子楚和頂頂走下樓梯,從沙發上拿起那疊舊報紙,指著上面的日期說︰「你看,這里記錄著一年前南明城發生的一切,最最離奇的‘大空城之夜。」

童建國和玉靈走出廚房,一鍋魚湯正在液化氣灶上煮著。他們也湊到了沙發上,孫子楚索性就像開會一樣,召集大家說︰「看這些報紙太費力了,還是听我來講述吧。」

他又恢復了油嘴滑舌的老樣子,不再像昨天那樣萎靡不振,然後用了二十多分鐘,將《南明日報》上記錄的「大空城之夜」的來龍去脈,巨細無遺地說了出來。

其他人都仿佛在听天方夜譚,只有童建國頻頻點頭說︰「怪不得——原來這座房子就是小枝的家,她的爸爸就是第一個中毒死掉的人,可她怎麼沒死呢?」

「導游小方和屠男死亡的狀況,也都和報紙里描述的非常像。還有報紙里說的動物殺人事件,讓我們再仔細回想一下,成立是死于鱷魚潭中,唐小甜是死于山魈之手,楊謀死于蝴蝶公墓,錢莫爭又死于大象腳下,這些凶手不都是動物嗎?」

孫子楚的聯想能力得到頂頂的贊同︰「對啊,盡管南明城已經沒有人了,但那些可怕的動物們還在啊,也許它們體內也殘留著毒素,使它們無緣無故地攻擊人類。」

天機的世界就是動物的世界?

「太可怕了!」

頂頂又想到了叫「天神」的大狼狗,還有那只神秘的白貓。

「可為什麼報紙後來沒了?」

「都發生內戰了,報紙還能出嗎?或者報社的人也死了?」

「那我們現在確知的只能是,因為打開了羅剎之國的‘龍之封印’,使得南明城發生了瘟疫,進而引發了南明城埋藏多年的矛盾,最終導致了血腥的政變和內戰。」孫子楚低頭思考了片刻,「至于內戰的結果如何?南明城的數萬居民究竟何去何從?這里為何會變成沉睡之城?所有這些謎團仍然難以解開。」

頂頂無奈地點頭同意︰「也就是說所謂的‘大空城之夜’,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我們仍然不知道居民們去哪兒了。」

「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

「誰?」

「小枝!」童建國冷冷地吐出這個名字,咬牙切齒地說,「假定她真叫這個名字!」

頂頂厭惡地問了一句︰「所以你想方設法要抓住她審問她?但你認為她還會說真話嗎?」

「我會讓她說真話的,在這方面我是最有經驗的,就連葉蕭警官也不能和我比。」

這句話倒是不虛,童建國當年做雇佣兵的時候,抓住的俘虜沒有一個不敢不說實話的,他自然有許多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

「听著,葉蕭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傷害到他。」

孫子楚大著膽子警告了童建國,隨即遭到一個白眼。童建國模了模褲管,隱隱露出手槍的形狀,立刻讓孫子楚安靜下來。當葉蕭帶著小枝逃出去後,童建國成了這里的老大,暴手段永遠是最終的解決方式。

氣氛又變得緊張了,玉靈乖巧地回廚房看了看,便招呼大家說︰「魚湯已經煮好了,快點來吃午餐吧。」

幾分鐘後,樓上的林君如和秋秋也下來了。玉靈將一大鍋魚湯放到桌上,還有不少煮熟的真空包裝食品,六個人都聞到了濃濃的魚香。

玉靈給每人都盛了一大碗魚湯,尤其是秋秋的那碗更多更濃。黃澄澄的魚湯表面,漂浮著一層黏稠的膜,魚腥味已經被熬到最淡了。這是進入南明城以來,他們能夠吃到的最新鮮的美味佳肴,但所有人都沉默著不敢動調羹。

這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也許魚湯里還殘留著他的鮮血。

林君如看著魚湯只想反胃,好像碗里盛著錢莫爭的血和肉。童建國是看過錢莫爭尸體的,雖然是他帶著這些魚回來,但若要自己把它們吃下去,實在是沒有這個勇氣。頂頂干脆閉上眼楮,嘴中默念起一段經文,絕不敢嘗半點魚肉。

玉靈有些著急了,畢竟使她親手做出來的魚湯,她催著秋秋說︰「快把湯喝了吧,這些魚就是為你捉的。」

「不,你們不要為了我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們關心!」

十五歲的女孩低著頭,眼淚已悄悄地滑下來了。

「你早上不是還說要吃魚嗎?」

秋秋搖著頭大聲說︰「我不喜歡吃魚了,我最討厭吃魚!最討厭!」

「听話!」

玉靈像個大姐姐一樣對她說話,但秋秋的倔脾氣上來了,她一把將碗推到地上砸得粉碎。

渾濁的魚湯伴隨破碎的瓷屑,在廚房的地板上四溢。

大家心頭都猛然揪了一下,卻再也沒有人去教訓小女孩了。秋秋轉頭跑上二樓,玉靈輕嘆一聲低頭收拾碎碗,用拖把將地板收拾干淨。

「你們真的都不吃嗎?」

還是孫子楚打破了駭人的沉默,他拿起調羹勻了勻魚湯。許多天沒吃到新鮮菜了,更別提這誘人的活魚湯,魚湯的鮮味不停地往鼻孔里鑽,頓時勾起孫子楚月復中的讒蟲。

雖然,明知道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但孫子楚實在無法忍耐了。那股百無禁忌沒心沒肺的勁頭又涌了上來,使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自覺地舀起一口魚湯,緩緩送往干渴的嘴里。

所有人的雙眼都盯著他,目送那調羹里濃稠的黃色液體被孫子楚吞噬,灌入一條無法抵抗誘惑的食道。

溫熱的魚湯迅速滑入胃中,舌頭上的味蕾飽受刺激,傳遞到全身的每一寸神經。那是自本故事的第一天,那頓致命的「黃金肉」以來,孫子楚最幸福的瞬間。所有毛孔都已張開,呼吸著全世界的空氣,各種香艷氣味和甜美滋味,一齊匯聚于體內。體重減輕了一大半,他仿佛從地面飄浮起來,升入雲霄之上最快樂的天堂。

僅僅幾分鐘的工夫,一碗魚湯已然見底,連同鮮美的魚肉送入月復中,桌上只剩一堆魚骨和魚刺。孫子楚一下子胃口大開,把餐桌上的其他食物也一掃而光。吃完後他拍著肚子長吁短嘆,好似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但他吃得越是香甜,別人就越是倒胃口,大家都稍微吃了一些袋裝食品,但就是沒人敢動魚湯,包括煮湯的玉靈自己。

接近正午時分,五個人仍圍坐在沉默的餐桌邊。童建國的眼皮突然猛跳起來,急忙掃視著身邊每一個人,目光直直地撞到孫子楚臉上,發現他的臉正在迅速變白。

頃刻之間,孫子楚竟已變得面如白紙,同時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雙眼仍睜大著,鼻翼劇烈地擴張抽動,喉嚨里發出毒蛇般的  聲。

林君如也感到不對勁兒,她抓著孫子楚的胳膊,緊張地問︰「哎呀,你出什麼狀況了?」

頂頂和玉靈也圍到他身邊,可孫子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顫抖的嘴唇已發黑發紫。冷汗像下雨一樣滴下來,林君如再一模他的後背,衣服竟然也已全部濕透。大家都被他的樣子嚇到了,頂頂使勁掐了掐他的人中,可還是毫無反應。

「糟糕!只有死人掐人中才沒反應!」

「別嚇唬我啊。」林君如已心急如焚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話音未落,孫子楚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童建國眼明手快,將他攔腰死死地抱住。再看他整個人已毫無力氣,只有雙眼還瞪得渾圓,仿佛受了冤屈的人死不瞑目。

手忙腳亂之際,林君如失手把鍋打翻,魚湯霎時鋪滿了廚房地板。頂頂被魚湯氣味刺激了一下,驚恐地喊道︰「魚湯有毒?」

童建國已把孫子楚背在肩上,回頭看了一眼廚房,憤憤地說︰「媽的,只有這小子喝了魚湯,所以我們大家都沒事,只有他活該倒霉!」

「這怎麼可能?」這下最緊張的人變成玉靈了,這鍋魚湯可是她親手煮出來的,「不,不會的,我什麼都沒做。」

「放心,沒人懷疑過你!」

童建國邊說邊背著孫子楚走上樓梯,林君如在旁邊小心地幫著他,將孫子楚送到二樓臥室的床上。

此時的情況更加危急了,孫子楚在床上渾身抽搐,脖子高高仰起像受到重擊,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嘴角甚至流出一點點白沫——這是明顯的食物中毒癥狀,童建國當年也用過毒藥,親手用蛇毒殺死過敵方頭目。

「該死的!我早就該想到那些魚了,我究竟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童建國心里一陣內疚,千錯萬錯,錯在自己不該把那桶魚拎回來,讓它們去給錢莫爭陪葬好了。

「魚肉里果然有劇毒?」林君如立刻想到了河豚,有一年去日本旅行,別人都吃了河豚,只有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嘗一口。「天哪!那他會不會沒命?」

她恐懼地撫模著孫子楚的臉,卻不知該如何救他的命,只有無助地用紙巾拭去他嘴角的白沫。再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明顯擴散放大了,說明他正命懸一線,隨時可能GAMEOVER。

頂頂和玉靈也沖了上來,看到孫子楚垂死掙扎的樣子,她們同樣也手足無措。林君如也不顧忌其他人了,就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眼淚為何要滾落下來,而那如珠滑落的淚水,剛好打濕了孫子楚發黑的嘴唇。她索性抱緊他的腦袋,痴痴地說︰「不要,我不準你死!」

「快去倒點開水!」

童建國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藥瓶,這是他多年來隨身攜帶的防毒藥,是一個撢族老人為他調配的,以前在森林中不慎遭到蛇咬,用這個藥都可以化險為夷。

瓶子里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連林君如都被燻得捏起了鼻子。但孫子楚的牙關緊咬,像具僵尸一樣掰不開嘴。

童建國又掏出一把小匕首,雪白的刃口讓頂頂驚叫道︰「你?你要干嗎?」

他用行動做了回答,這把鋒利的小匕首,正好插入孫子楚上下排牙齒間的縫隙。他再輕輕地往上一扳,就把孫子楚的牙關撬開來了。童建國一手捏著孫子楚的鼻子,一手將黑色小藥丸塞入他嘴里,同時玉靈將溫水灌入他口中。

「你給他吃的是什麼藥?」

林君如仍然皺著眉頭,她感覺那藥像大便的氣味。就連昏迷中的孫子楚都皺起了眉頭,不一會兒胸口就劇烈起伏起來,喉嚨里難受得想要反胃,卻怎麼也嘔不出來。

「有這反應就算正常了!」童建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希望他能盡快嘔吐出來,我現在是給他洗胃,知道醫院里怎麼搶救服毒自殺的人嗎?」

「到底是什麼藥?」

這回輪到玉靈問他了,同時她和林君如用力按著孫子楚。

「一種特別的眼鏡蛇毒。」

林君如差點給氣昏過去︰「你給他吃毒藥?」

「你知道什麼叫以毒攻毒?我以前被毒蛇咬了以後,都靠這個藥救命的,所以才養成隨身攜帶的習慣。」

「我們村子里也常用蛇膽解毒。」玉靈附和著童建國說,「他只要把毒吐出來就會好了。」

現在,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孫子楚臉上,看他何時難受得嘔吐出來。

六十秒過去了,上下折騰的孫子楚仍然沒吐出來,林君如看著他都快吐出來了。

六分鐘過去了,孫子楚又恢復了平靜,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呼吸。

童建國失望地搖了搖頭︰「媽的,這里的魚毒還真的很特別,我的藥居然不管用了!」

孫子楚的命,依然捏在死神的手中。

12︰00

南明城的另一個角落。

正午的陽光。

隔著厚厚灰塵的玻璃櫥窗,射進來的太陽已很稀薄,黃色光暈籠罩著小枝的臉,仿佛一個油畫里的人物。

葉蕭就坐在她的對面,捧著一大包保質期內的薯片,這就是他們的午餐了。這是學校對面的一間便利店,他們剛用熱水壺燒了一些水,又享用了貨架上的一些食物。

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也仿佛自己也不再屬于這個世界。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真相了。」

他平靜地看著她的眼楮,雖然最近的二十四小時,他在小枝身上傾注了某種特別的感情,以至于為了她而不惜冒險,差點命喪在童建國的槍口下,也差點徹底墜落到的陷阱中。

但他畢竟還是葉蕭,一個成熟的二十九歲的警官,雖然此刻身上沒有穿著制服。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必須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超出個人的去看待她。此刻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沉睡之城的真相,知道眼前的小枝究竟是誰。

「你在審問我嗎?」

他無奈地嘆息了一下︰「總比把你交到童建國手里去審問好。」

「你不會相信的,我已經騙過你幾次了,再說一遍你仍然會以為我在騙你。」

小枝的回答相當老練,她靠在便利店的收銀台後面,就像年輕的實習收銀員。

「未必!」葉蕭覺得自己必須要保持威懾,不能再像戀人一樣听命于她了,「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了。」

「你想要听到什麼?」

「你的過去,你的家庭,還有‘大空城之夜’。」

她低頭沉默了片刻,突然溫柔地反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是的,我真的想知道,知道真的事實,不要告訴我假的。」

「我可以告訴你,但得有一個條件。」

葉蕭又擰起標志性的眉毛︰「說吧,盡管你沒有資格和我交易。」

「你先要答應我,只要我告訴你真相,你就發誓必須要為我完成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

小枝絲毫都不畏懼他︰「你先答應我並發誓!否則我不會說出半句真話的。」

「真要命,你要我去死我也去啊?你先說是哪三件事?」

「我現在只想好一件事。」小枝托著香腮,眼珠子轉了轉說,「其他的兩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說,你先答應我吧!」

沉默,持續了一分鐘。

他想起《倚天屠龍記》里趙敏對張無忌提的條件,要張無忌必須為她完成三件事,而且還是沒有想好的期貨,難道這也是小枝從金庸書里學來的?

張無忌為了救人而答應了趙敏,結果一輩子都被她套牢了,還好他最終得到了幸福。

如果,葉蕭為了救大家而答應了小枝,最終得到的又會是什麼?生存還是毀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葉蕭承諾的事情,就算付出生命也會做到,絕不反悔。

「好!我答應你!」

正午的陽光涂抹在小枝臉上,她詭異地微笑了一下︰「你真是個男人。」

「快點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第一件事——再吻我一次!」

葉蕭瞪大了眼楮︰「什麼?」

「你已經在水里吻過我了。」她挑逗似的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嘴唇,「我喜歡你吻我的感覺,我要你再吻我一次。」

「可是,那次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已經答應我了,難道那麼快就耍賴了嗎?」

他無奈地苦笑一聲︰「好,我就豁出去了。」

葉蕭已別無選擇,他不需要再猶豫了,哪怕半秒鐘都不需要,徑直湊上去抓住小枝的臉,輕輕地吻了她的嘴唇。

依然是熱熱的感覺,濕潤的四片嘴唇,電波流過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從她的嘴唇上離開,葉蕭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冷冷地說︰「我已經完成了第一件事,你可以說出你的秘密了吧?」

「好,你說到做到,我也說到做到——如果我現在說的有半句假話,就讓我立刻死掉吧!」

小枝雖然發出如此毒誓,但葉蕭心底仍將信將疑,他將頭轉回來問︰「先說說你父母吧。」

「我爸叫歐陽思華,他就出生在金三角。我的爺爺是軍官,1950年以後退出過境,一直跟隨著馬潛龍執政官,直到十年前去世。我媽叫薛燕,她也出生在金三角,我外公是個軍醫,所以我媽後來成為南明醫院的醫生。我爸在年輕的時候,被執政官送到香港去讀書,獲得了香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他參加過許多海外的考古活動,但他信守著對執政官的諾言,從未向外界透露過南明城。二十多年前,他放棄了劍橋大學的邀請,回來擔任南明文化院的研究員,同時也是為了和我媽結婚。」

「怪不得書房里有那麼多歷史書和考古書。」葉蕭放松了一些,喝了口熱水說,「我看過你家閣樓里的《馬潛龍傳》,現在說說你自己吧。」

「我的真名就叫歐陽小枝,這一點我並沒有騙過你。我生于南明,長于南明,在這里讀小學和中學,從未離開過父母。我確實是故意把你們帶到我家里,但我並沒有任何惡意,只是看到原來的樓房被燒了,你們都像群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索性就把我的家給你們住吧,可沒想到不但沒人感激我,還要對我恩將仇報。」

「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就在隱瞞,如果你早就說清楚了,怎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她並不介意葉蕭的責難,平靜地看著午後寂靜的街道︰「媽媽說我生下來就與眾不同,我的爺爺是馬潛龍執政官的老部下,所以小時候經常去執政官的官邸。人們印象中的馬潛龍,是冷靜、沉穩而冷漠的,但他待我卻非常熱情,就像對待自己親生孫女一樣,總是抱著我到處走,用他的胡茬來扎我的臉。」

「我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除了你的臉龐你的眼神,還有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

「謝謝。」她又莫名憂傷起來,就像剛剛與葉蕭相遇的那兩天,「我很敏感,天生就異常地多愁善感,但有時候又很叛逆。在父母和老師面前是個乖小孩,在有的人面前又是惡魔,我既是天使又是惡魔——你怕了嗎?」

他心底暗暗給自己壯膽︰「我怎麼會怕你,小姑娘。」

「你會怕我的,而且你已經怕我了。」小枝咬著嘴唇冷笑了一聲,「我會把你給吃了的。」

「好了,說說一年前吧,‘大空城之夜’。」

「一年以前——是永遠都無法醒來的噩夢。當時,執政官決定開發城外的羅剎之國遺址,以南明文化院的名字組建考古隊,由我的爸爸來全權負責。他的工作相當成功,率領考古隊打開了大羅剎寺的金字塔,他親手走進內部的甬道,取出了許多無價之寶。那時候我正好得了嚴重的流感,媽媽將我安排在南明醫院里,無法分享爸爸的喜悅。沒想到幾天之後,我就听說爸爸意外去世了!」

「怎麼回事?」

小枝的眼眶有些發紅,淚水卻始終沒有流出來︰「我非常非常難過,但媽媽卻不願意告訴我爸爸的死因。直到一周之後,我媽媽也永遠離開了我!這時我才知道,他們都是全身潰爛而死的,據說是因為爸爸接觸到了某樣帶有劇毒的文物,而從他的身上再傳播到文化院的其他人,結果導致全城病毒的爆發。同時,還有許多動物感染病毒,從而無緣無故地發狂攻擊人類,有許多人都死于非命,南明醫院的太平間天天都客滿。」

「瘟疫?」

「也許是吧,總之一切都陷于混亂。我的流感也早就痊愈了,不過醫生勸我不要隨意外出。但我的父母在一周之內都離開了人世,讓我如何能睡得著覺!我偷偷逃出了醫院,此時的南明上已是恐怖的世界,許多人在追打貓、狗等動物,還有人當場死在街頭。我獨自回到了家里,發現許多東西都被人動過了,也許是有人檢查了我爸爸的遺物。但我家的狼狗‘天神和白貓——我叫它‘小白,仍然留在家里等著我,並忍受了好幾天的饑餓,只能在外面自己捕食吃。」

「它們沒有發狂嗎?」

一想到動物攻擊人類,葉蕭就為那兩只動物而擔心。

「沒有,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是它們也沾染了我的靈氣吧。」

「暈,這也算理由?」但他轉念又苦笑了一下,「好吧,就算相信你。」

「我獨自在家里躲了幾天,好在冰箱里有許多的食物,足夠我和‘天神還有‘小白過些日子了。後來外面響起了許多槍聲,一到晚上就全是軍人。執政官發布了宵禁令,緊接著又是政變和內戰,許多人死在了街上,更多的人在逃亡過程中死掉,整個南明城就要滅亡了。」

葉蕭有些等不及了︰「告訴我,告訴我‘大空城之夜’!」

「這是一個奇跡——2005年9月9日,當南明城就要成為人間地獄時,奇跡發生了。」

「什麼奇跡?不要賣關子!」

「你真的要知道嗎?」

「當然!」

她居然打了個呵欠說︰「可你還沒幫我完成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好,第二件事是什麼?」

「問題是——我自己腦子里還沒想好,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葉蕭幾乎要被氣得吐血︰「哇,你又在耍我?」

「嗯,等我把第二件事情想好了,你又幫我做好了以後,我再告訴你‘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吧。」

「你——」

一股血被激上腦門,他真想甩巴掌抽她了,可面對小枝楚楚可憐的眼神,卻是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喂!難道你那麼快就忘了?你可是發誓答應過我的,必須要為我完成三件事情,我才會把全部的秘密告訴你。」

「該死!」

葉蕭抽了自己一耳光,臉上的手指印子清晰可辨。

「干嗎要傷害自己?」

她起來撫模著葉蕭的臉,像模著受傷的情人。

「別踫我!」

胸口郁積的怒火不知何時發作,只能握著拳頭走出便利店。

金三角的陽光,依舊射入葉蕭的瞳孔中。

同一時刻。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伊蓮娜從無盡的黑暗中醒來。

頭頂亮著耀眼的白色燈光,牆壁和天花板全是雪白的,四面卻看不到一扇窗戶,只有一道白色的房門,仿佛置身于死亡的世界。

腦子里仍恍惚一片,眼皮好不容易才完全睜開,抵擋住那刺目的白光。她感到喉嚨像火一樣干渴,便想要站起來找些喝的,卻發現手腳完全動彈不得。但她能夠使出力氣,但越用力胳膊就越痛,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起來了。

「Shit!」

伊蓮娜狂怒地吼了一聲,狹窄的密室空間里,充滿了她自己的回聲。

不!自己怎麼會在這里?她努力尋找著記憶,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在沉睡之城?是誰將她捆綁了起來?最後見到的那個人是誰?

「Helpme!」

她開始大聲求救了,期望外面能夠有人听到,但直到她聲嘶力竭之後,白色的門依舊緊緊關著。

畢竟是個女孩子,她感到渾身無力的絕望,撐不住開始哭了,熱熱的淚水涌出眼眶,無力地從臉頰滑落。

「別哭了,我的女孩。」

背後突然冒出一句英語,接著有一雙手撫模到她臉上,為她拭去橫流的眼淚。

伊蓮娜越發驚恐地掙扎起來,但手腳反而被繩索勒得更緊了。那只冰涼的手仍在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煙草氣味,接著模了模她翹長的睫毛。

然後,一張臉出現在她眼前——亨利。

果然是他!如幽靈般出現在密室中,原來他一直躲在伊蓮娜身後,屏著呼吸不發出任何聲音,被捆住的伊蓮娜當然看不到他。

法國人用蹩腳的英文對她說︰「你口渴了嗎?」

接著他拿出一罐水放到伊蓮娜嘴邊,她抗拒地撇過頭去,卻被他強行抓住嘴巴,幾乎是灌進了她口中。

雖然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但水仍然拯救了沙漠中的伊蓮娜,讓她的喉嚨恢復了生機。同時分泌出一口唾液,飛快地射出嘴巴,正好擊中亨利的鼻子。

亨利皺起眉頭擦了擦鼻子,隨即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讓伊蓮娜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你應該感謝我!」他冷冷地警告道,接著從後面拿出一包餅干,「親愛的,你肯定餓了,快點吃午餐吧。」

她只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雙眼仇恨地盯著法國人,卻再也沒有勇氣分泌出第二口唾液。亨利將餅干塞到她嘴邊,這下她老老實實地咬了一口,居然味道還不錯,起碼沒有超過保質期。

伊蓮娜這才確實感到肚子很餓了,管它餅干里有毒藥還是藥,伊蓮娜從亨利手中吃了好幾塊。根本顧不得什麼體面了,吃得衣服上到處都是餅干屑,亨利也溫柔地將水送到她唇邊。就這麼在全身捆綁之中,伊蓮娜吃完了這頓特殊的午餐。

「親愛的,好吃嗎?」

亨利湊到她耳邊問道,兩人的臉頰幾乎貼在一起,仿佛情人間的私語。但他的聲音又微微顫抖,讓伊蓮娜听著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瘋了?」

她大著膽子問出一句,尤其是與亨利的目光相撞時,那似乎已不是人類的眼神,一會兒溫柔如女子,一會兒又凶猛如惡狼,像有兩個人在他體內交替掌控著。

亨利陰冷地笑道︰「你有沒有想象過?你們旅行團所有的人都瘋了,包括你在內。」

「你是個精神病人!」她恐懼地大喊,眼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快把我放了!」

「這真是個22條軍規式的悖論!如果我真的是精神病人,又怎會乖乖地听你的話?」

終于,伊蓮娜忍無可忍了,她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髒話,包括英文和中文甚至還有法文,全都源源不斷地罵向亨利。

同時她的腦子里閃過許多念頭,匯集在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身上——

他並不是旅行團里的人,從天機故事的一開始,就是莫名其妙來路不明︰大家在山間公路上發現了他,而山崖下有一輛大巴遇難爆炸,亨利是被摔出車窗的唯一幸存者。

天哪!這樣的鬼話也只有他們這些善良的人們才相信!誰能證明亨利就是那輛遇難的大巴上的游客?說不定那輛大巴上的死難者全是他的受害人呢!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謊言,那麼就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了,他處心積慮地躺在公路上,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騙取大家同情,又混在旅行團里進入沉睡之城。

伊蓮娜不敢再看他的臉了,閉起眼楮回憶這幾天來發生的一切。沒錯,所有意外都是在他出現之後才發生的,司機迷路進入隧道,導游小方在凌晨死于天台,加油站大爆炸,屠男神秘死亡——這些都很可能與他有關,甚至可能就是亨利干的?

當別人懷疑到他的時候,這家伙就悄悄逃走了,若不是做賊心虛干嗎要逃?想著想著她已出了幾身冷汗,抬頭又看到亨利的臉,仿佛變成惡魔的雙眼,對她噴出黑色的火焰。

「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冷眼看著亨利攝魂的目光。

「你覺得呢?你一定認為我是個惡魔——告訴你錯了,我不過是一顆卒子,一顆無足輕重的卒子,隨時都可以被拋棄。」

「卒子?」

他的口氣變得無奈而悲涼︰「你也是一顆卒子!你們旅行團每個人都是一顆卒子,你以為自己能掌握命運嗎?」

「那又是誰?上帝嗎?」

伊蓮娜突然想起了虔誠信仰東正教的媽媽。

「比上帝更可怕的力量!」

「我警告你不要褻瀆神靈,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不,請不要逼我!」他痛苦地抓住頭發,表情變得異常扭曲,就差抓著自己的頭往牆上撞了,「我也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樣可憐!我們注定要在這里相遇。」

「別那我和你比。」

法國人又一次放聲苦笑︰「你覺得我們有區別嗎?此刻,在這座沉睡之城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在內——都是被命運選定之人!」

「被命運選定之人?」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語道,「是誰選擇了我們?」

「是一個比命運更難以抗拒的人。」

「該死的到底是誰?」

她全身在繩索里抽動起來,直到亨利按住她的身體,湊近她漲得通紅的臉龐,緩緩親吻她的嘴唇。

幾秒鐘之後,密室里響起一陣慘叫聲。

亨利是捂著嘴巴跌倒在地上,一大片鮮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而伊蓮娜則痛苦地吐出一口血——這是亨利的血,剛才在他強吻的時候,她趁機狠狠咬了一口,將他的嘴唇咬開一個大口子。

「我會懲罰你的!」

他捂著嘴巴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法語,隨後打開門沖出了密室。

狹窄的墳墓里,只剩下絕望的伊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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