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第二季︰羅剎之國 第一章 血疑

作者 ︰ 蔡駿

1

當葉蕭重新睜開眼楮時,發現自己仍在二樓的房間。

旅行團的人們圍繞在他身邊,房間里所有的燈都亮了,各種電器運行了起來。是誰驟然施展了魔法?插座和電線里注滿了電流,光明重新降臨世界,拯救這些不幸的流浪者。

當他要沖出房間,查看外面的動靜時,厲書突然拉住了他,驚慌地說︰"亨利不見了!"

"什麼?"

葉蕭回頭看著屋里的人們,除了書房里的神秘女孩以外,還有黃宛然母女、唐小甜、林君如、伊蓮娜、錢莫爭、童建國和孫子楚。

就是沒有了法國人亨利。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房間里的燈已全部打開,包括臥室、廚房和衛生間,甚至是床下和衣櫥,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唯一的解釋是,剛才蠟燭被風吹滅時,亨利趁亂逃了出去!

沒錯,當時屋子里一團漆黑,大家都亂作了一團,完全顧不到角落里的亨利。

來不及去想原因了,葉蕭飛快地沖出房間,錢莫爭和厲書緊跟在後面。走廊里的過道燈也亮了,他們端著手電回到小巷,對面的街道隱隱有些燈光。

"亨利!亨利!"

他們大聲叫喊著,希望能夠讓他听到。剛剛過去兩三分鐘,這家伙肯定不會跑遠。

三人跑到了外面的街上,街上沉睡已久的路燈大多亮了,有些店鋪也放出燈光,看來全城都已恢復了供電。

但夜色中看不到什麼人影,就連亨利身上濃重的體味,也一下子消失在風中了。

媽的,他去哪兒了?

厲書用英語大喊著亨利,濃濃的夜色將他的聲音吞沒,法國人像幽靈般,溶化于空氣中。

錢莫爭喘了幾口粗氣︰"他干嗎要出去呢?"

"顯然亨利要逃跑,他還有一些秘密沒告訴我們。"葉蕭繼續往前走去,檢查對面黑暗中的商鋪,輕而易舉地打開電燈,"還是沒人!他一定躲在附近某個地方。"

其他兩人跟在他身後,厲書的嗓子都快喊啞了,他咳嗽幾下說︰"下午他的表現就非常奇怪,是不是這兩天受刺激太重,精神崩潰了呢?"

"我們中所有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了!"

葉蕭固執地回到街道上,仰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夜空。對面樓上亮起一些燈光,大概主人在出門前忘了關燈吧。或者根本就是突發事件,來不及關燈就離開了房間?

但是,究竟從哪里來的電?

2

夜晚,七點半。

數公里外的東山之上,月亮正穿破雲霧忽隱忽現。水面倒映著一排燈光,宛如無數墜落的星星,湖邊房子里的燈全都亮了。

"瀑布"依然從大壩里傾瀉而出,夜晚的湖面上薄霧籠罩。三個疲倦的人影鑽出地面,累得幾乎要倒在地上。

"天哪,總算大功告成了!"

楊謀興奮地揮舞拳頭,轉頭看著微笑的玉靈。他們的臉上都沾了許多油污,是修理那些機器留下的。辛苦了幾個小時終有回報,整個南明城都恢復供電了吧?

成立走到湖邊洗了把臉,有種渾身虛月兌的感覺,腳底一軟幾乎滑進水里。疲倦讓他暫時忘卻了煩惱,取而代之的是創造光明的成就感。

下午進入大壩內部,才發現居然是個水力發電站,里面的機組都完好無損,只因無人維護而停止了運轉。成立在大學讀的是水電專業,曾經是電力局的工程師,現在也經常參與水電項目,他對這些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迅速研究了線路圖,檢查了控制室里的東西。雖然沒有啟動電源,水流仍然可以提供能量。成立忙碌地維護起來,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在葛洲壩電站實習的日子。後來,楊謀和玉靈也來到大壩內,盡管對水電一竅不通,但也幫成立干了不少活。

成立徹底投入了進去,將全部精神集中在機組上,妻子的臉龐也不再浮現在腦海中了。終于,發電機組被他起死回生,控制室里瞬間燈火通明,一切都正常運轉起來。三個人擊掌相慶,為旅行團立下了大功一件!

此刻,他們已回到水庫邊上,楊謀才感到胃里一陣叫喊︰"好餓啊!"

"快點下山吧!小時候村里人總是告誡我,夜里千萬不能上山,森林里藏著邪惡的妖魔,會把人的靈魂勾走。"

玉靈端起手電跑向山間公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讓另外兩個男人自慚形穢。

三人離開深山中的水庫,沿著公路往山下走去。燈光迅速被樹木岩石遮掩,草叢中不時響起昆蟲的鳴叫聲。

每人手里都打著手電,還是玉靈走在最前面。他們在山路里轉了十幾分鐘後,楊謀跳上一塊岩石,剛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城市。

群山如黑暗的大海起伏,下面絕大多數建築仍然沉睡,南明城卻隱隱露出幾片燈光,終于不再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了。每一點燈光都像一枚星星,與上海的不夜燈火相比,眼前的景致反而更加溫柔。

玉靈也爬到岩石上,靠在楊謀身邊說︰"從這里看下去真美!"

微涼的山風吹來,她不自覺地靠在楊謀肩頭,任何男子都不免要心猿意馬。

"快點下山吧!"

成立打斷了這溫柔的片刻。楊謀皺起眉頭有些不快,突然感到天上有什麼一閃。

三個人立即仰起頭,只見浩瀚的夜空上,一顆流星飛速地滑過。

僅僅不到兩秒鐘,流星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成立感到眼楮被刺了一下,那閃耀奪目的白色星尾,仍在黑暗的視野里,宛如烙印的錯覺。

玉靈恐懼地深呼吸了一下,在星空下與楊謀面面相覷。

因為她知道——看見流星預示著什麼。

3

葉蕭並沒有看到流星。

他正帶著滿月復的疑惑,與厲書、錢莫爭回到了二樓。

雖然法國人亨利意外失蹤,但燈火通明的大本營里,還像開派對一樣熱鬧非凡。電來了讓大家都很興奮,就像原始人發明了火一樣。黑夜里對光明的追求,既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也是人類不同于動物的特性。

屋里的所有電器都被打開了,空調居然還能正常運轉,吹出陣陣冷風。女生們清理了電冰箱,把里面擦干淨後,將所有食品都放了進去,這樣便可以長久保存了。

這里的電壓與中國相同,大家趕緊拿出各自的手機、數碼相機、DV,甚至剃須刀,爭奪所有的電源插座。伊蓮娜、林君如和厲書沒搶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樓和四樓的房間。整棟大樓都通電了,人們打開所有的電燈,就連樓梯走道也不放過。

但所有的電視都沒有信號,電話拿起來也听不到聲音。林君如打開三樓房間的電腦,順利進入windowsXP界面,但始終連接不上寬帶。

當大家亂作一團的時候,頂頂倒一直看著小枝,以免她成為第二個亨利。小枝也識相地躲在書房里,外面的燈光狂歡與她無關,也許此刻,小枝的心里已經有了一條回家的路。她關掉書房里的燈,繼續把臉埋在陰影中。還有唐小甜也依然愁眉苦臉,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麼?

葉蕭茫然地站在房間中央,傻傻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頭頂亮著黃色吊燈,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臉色顯得愈加蒼白。

他的腦子仍然飛速旋轉著,仿佛電流通過燈光,直接傳遞到他體內。他指尖微微顫抖,剎那間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們听我說!"

他連叫了好幾下,才讓客廳里的人們安靜下來,大家興奮的表情也漸漸平息,只听他高聲說道︰"請不要忘記,這棟樓里還有兩個死人!"

屋里頓時鴉雀無聲,兩個死人一個就躺在隔壁,變成了木乃伊;還有一個躺在樓頂天台上,不知已變成了什麼慘樣。

"你的意思是——冰?"

孫子楚皺著眉頭問道。

"對,既然已經有電了,我們就可以找到冰櫃或冷庫,把屠男和小方暫時放在那里,保護好他們的遺體,也能讓我們安心一些。"

"冷庫?"孫子楚接著說出這兩個字的諧音,"你還真是-冷酷-啊!不過我必須承認,這是個好主意!"

"那我們現在就動手吧,誰跟我去搬尸體?"

說話的是童建國,當年他在東南亞的戰場上,搬運過不少戰友的尸體,對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過,搬尸體可不是搬家具,幾個男人互相看了幾眼,都沉默了下來。

葉蕭第一個站出來說︰"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孫子楚猶豫半天還是說話了,"下午我們回來的路上,經過了一個鮮肉加工倉庫,但願那里面的冷庫還能使用。"

童建國掃了一眼說︰"三個男人,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要隨便跑出去。"葉蕭回頭看了錢莫爭一眼,"你照顧好這里的人吧。"

說罷,葉蕭、童建國、孫子楚走出了房間。

三人先來到隔壁的房間,打開臥室里的電燈,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異常駭人地躺在床鋪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傷,只能渾身上下打著石膏。

可憐的屠男。

已經隔了一個晝夜,幸好童建國處理得當,尸體並沒有發出異味。他們來到木乃伊身邊,孫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

"年輕人,這種場面我見得多了。"童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這句話反倒刺激了孫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頭部,葉蕭抬起死者的腰部,雙腿則由童建國捧起了。

木乃伊就這樣被抬離床鋪,被三人抬著向門外移動。死人的身體異常沉重,正應了"死沉死沉"的俗語。葉蕭抓著屠男的腰部,這是最最讓人不舒服的地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臉上卻還要故作鎮定,不能讓童建國窺見他心底的恐懼——當警察的怎能害怕尸體?

葉蕭想起幾年前,他處理過樓蘭女尸的《詛咒》案件,同樣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過那個已有上千年的歷史,這回卻是最新鮮的死人。

想到這兒他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將屠男抬進走廊,又小心翼翼地送下樓梯。孫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氣喘了。還好只要搬一層樓,他們艱難地來到樓下,走到外面的小巷中。

月亮出來了。

如洗的白光灑在木乃伊上,令周圍三個男人更像幽靈,他們穿行于寂靜的街道,四周點綴著零星的微光。

"你說,屠男會不會突然動起來呢?"

孫子楚問了個愚蠢而可怖的問題,葉蕭厭惡地回答︰"你若是再多說幾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著尸體走過街角,轉入一條狹窄的馬路,葉蕭仰頭看著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專門為了帶走死者的靈魂?

走了足足十分鐘,三個人都已渾身冒汗了,總算來到冷凍肉庫。童建國撬開大門,打開所有的電路開關,白色的燈光照亮冷庫,冰冷的寒氣如煙霧彌漫。

剛放下屠男的尸體,他們就趕緊蒙起了鼻子,原來這里有許多腐爛的豬肉,布滿各種昆蟲和霉菌,簡直是臭氣燻天。

倒是童建國面不改色,逐一尋找那些冷藏櫃,好不容易發現一個空著的,里面還算是干淨,氣溫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個男人合力動手,將屠男的木乃伊塞進去,再緊緊關上櫃門,變成一個簡易太平間。

他們迅速跑出冷庫,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氣,孫子楚的臉色都變了︰"差點……差點把我給燻死了!"

"我們還要再去一次呢。"

葉蕭深吸了一口氣,他說的自然就是導游小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還,小跑著回到大本營。他們沒在二樓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樓,通過小樓梯爬到了天台上。

樓頂上的夜風逼人,送來陣陣難聞的氣味。童建國循著腐爛的尸臭,很快找到了小方。

月光照射著死者的臉——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這兒躺了四十個鐘頭,還經歷過大雨的洗禮,已成為各種微生物和蠅蛆的樂園。

站在這具可怕的尸體旁邊,孫子楚的胃里一陣難受,幾乎要把晚飯吐出來了。

"對不起!"

葉蕭緊緊捏起拳頭,作為一個警官,看著有人死在身邊,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這是莫大的恥辱。

"快點搬吧。"

童建國說著抓起尸體的腳,手上立時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質。葉蕭也感到強烈的惡心,但畢竟見過不少死人,特別在公安大學讀書時,還親手解剖過尸體標本,心一橫便抬起了小方的頭。剩下孫子楚早就暈了,葉蕭只能安慰他說︰"你不用抬了,跟著我們就行。"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尸體抬起,撲鼻而來的都是腐臭。孫子楚還算聰明,掏出兜里的紙巾,幫忙蒙在葉蕭和童建國的臉上。

抬下樓梯更加困難,何況五層樓乎?孫子楚總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處流膿的尸體。三人手上都已沾滿了髒東西,一些蛆還爬到了他們身上,經過皮膚的感覺又濕又癢,要是一般人早嚇暈過去了。

小方的尸體被抬到樓下時,他們都已滿頭大汗了,暫時也忘卻了恐懼。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組"來到了冷凍肉庫。

無數腐爛的肉中,又運進來一具腐爛的尸體,孫子楚幾乎把胃液吐出來了。他們找到一個空著的冰櫃,將可憐的小方塞了進去。

將冰櫃門關緊後,他們飛速沖了出來。葉蕭和孫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剛從地獄旅行歸來。

葉蕭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著幾只蛆蟲,圍繞他的大拇指爬行。

4

晚上,八點三十分。

大本營的二樓。

月光穿過茂密的樹葉,悄悄闖入黑暗的書房,零星地灑在小枝額頭。

她斜倚在窗台邊,書房的門半開著,只看到客廳里燈火通明。唐小甜在暗暗掉眼淚,錢莫爭在玄關徘徊了半天,不斷放下長發又重新扎起。

忽然,頂頂的臉閃到書房門口,對著月光下的小枝說︰"為什麼不開燈?"

"因為我不需要燈光。"不需要燈光,難道這女孩來自地獄?

小枝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骨子里的倔強。她的視線越過頂頂肩頭,看到客廳里的錢莫爭,他正回頭凝視另一邊。

他在看黃宛然。

三十八歲的美婦人躲避著他的目光,拖著女兒到臥室休息。屋里的氣氛越來越尷尬,似乎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識,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厲書、伊蓮娜、林君如三個人,一直在樓上沒下來。

還是錢莫爭打破了沉默,他高聲說︰"我去外面吸根煙。"

頂頂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因為葉蕭叮囑過不能私自出去的,何況他是房間里唯一的男人。

但錢莫爭仍低頭走出房門,留下這里的五個女人。

下樓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猶豫片刻後點上煙,緩緩踱下了樓梯。

來到住宅樓外的樹陰下,他抬頭望著這五層樓,約有一半的窗戶都亮著燈,竟有萬家燈火的感覺(或許是錯覺)。

煙頭閃爍了幾分鐘,某個腳步聲終于在樓道里響起,錢莫爭立即掐滅煙頭,但願這不再是錯覺。

果然,月光透過婆娑的樹影,灑在她的臉上。

那是一雙等待了十七年的眼楮。

在踏遍千山萬水之後,在這遙遠南國的神秘空城中,兩雙眼楮再度相遇。

"宛然!"

他強行壓抑自己,輕聲喊出了她的名字。隨後那個火熱的身體,便沖入他的懷抱。她的皮膚依舊那麼柔軟,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剛才錢莫爭說出去吸煙,其實是給她的暗示。隨後她對女兒說,她要去找樓上的三個人,其實她是悄悄下了樓——他們仍然心有靈犀。

黃宛然的嘴唇顫抖著,古老的液體無法遏制,在眼眶中轉了兩圈,悄然墜落下來,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堅硬的冰。

"終于……你終于……"錢莫爭大口喘息,嘴里已詞不達意了,"自從……在浦東機場重新……重新見到你……我就努力地憋著……憋到現在……現在……"

他感到肩膀上一陣劇痛,居然是黃宛然咬了他一口!

潔白的牙齒穿破皮膚,嘴唇上沾著一絲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女王,在陰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嬈——

"我恨你!"

她輕輕吐出這句話,滿懷十七年的委屈與怨恨,這也是無數次在夢中排練過的話,只為這重逢的夜晚。

"對不起!"

男人的眼淚也掉落了,錢莫爭十多年都沒哭過,卻突然在她面前徹底崩潰,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忍著肩頭的傷痛,恨不得號啕大哭一番。

他將黃宛然拉到小巷側邊,在住宅樓邊繞了半圈,來到後面的小花園里。在茂盛的花叢下,錢莫爭輕撫著她的腰說︰"你打我吧,我對不起你,這全是我的錯,我的錯!"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擦去眼淚。她已不再脆弱,眼神異常堅強,並決心從此改變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

黃宛然苦笑著模了模他齊秦式的長發,用氣聲耳語說︰"我想,我們還沒有老吧。"

"不,至少你沒有,你還和當年一樣迷人。"

"是嗎?"她閉起眼楮,享受這片刻的溫存,"今天,我已經跟他說了。"

"說什麼?"

錢莫爭的心里有些緊張。

"離婚——我要跟他離婚!"

她已打定主意,斬釘截鐵地說出了決定。

"啊?"錢莫爭卻猶豫了,他盯著月光下她的眼楮,沉默了許久才說,"那你的女兒呢?她怎麼辦?"

"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著一張遮羞布,讓孩子繼續痛苦呢?"

面對黃宛然的勇氣,他卻膽怯了︰"可是……"

"可是什麼?"

容不得錢莫爭猶豫,她便貼在了他顫抖的唇上,火熱的吻讓他無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月復中。

月色溫柔。

就在他將黃宛然全部擁入懷中時,身後襲來一陣冷風,重重地砸在他後腦勺上。

天旋地轉之間,他與黃宛然都倒在地上。腦後還火辣辣地疼著,一陣雨點般的拳腳,便落到了他身上。

錢莫爭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開身體,保護下面的女人。還是黃宛然先爬起來,看到月光下瘋狂的面孔。

"成立!"

她大聲喊出來,喝止住丈夫的舉動。成立的身體僵硬了,狠狠盯著妻子。

是的,成立回來了。

5

他和楊謀、玉靈,艱難地從山上走下來。城里有的街道還亮著路燈,他們筋疲力盡地回到大本營。

楊謀和玉靈先跑上樓了,成立一個人在後面慢慢走著,他看見樓道邊閃過兩個人影——其中一個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隨兩人來到後面的花園。他隱藏在樹叢後,看到黃宛然與錢莫爭擁在一起,竟似甜蜜的戀人一般。煞時心底妒火中燒,但還是強忍了下來,直到妻子吻了別的男人,他終于忍無可忍,沖上去打倒了錢莫爭。

面對自己的丈夫,黃宛然先是萬分驚訝,但又馬上鎮定下來,她已做好了決定,再也沒有退路了。

她蹲下來把錢莫爭扶起,他的頭發都散亂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著血。

成立狂叫起來︰"不怕我殺了你們嗎?"

"你和你的二女乃三女乃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怕我殺了你?"黃宛然絲毫都不懼怕他的威脅,與過去那個溫柔忍讓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這麼做。"

"婬婦!"

成立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剛想沖上去打她時,錢莫爭已攔到了他身前。

這時,黃宛然抓緊了錢莫爭的手,抬頭看看樹葉間的月光,一個在心頭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月兌口而出了。

"你跟我離婚,就是為了跟他走嗎?"

"對。"

成立感覺被打了個耳光,恥辱地問︰"我們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這麼一星期嗎?"

"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胸口某個東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噴出——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兒!"

沉默三十秒。

成立與錢莫爭,兩個男人都目瞪口呆,看著身邊這個美麗的女人。她的這句話如兩枚子彈,分別洞穿了兩個男人的心。

第一個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叢中,用呆滯的目光看著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來︰"不,你在騙我,只是為了讓我出丑,讓我生氣,讓我發瘋。"

"是的,我是在騙你,我已經騙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騙下去了。"黃宛然的回答異常冷靜,還理了理紛亂的頭發,"成立,我鄭重地告訴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兒,她與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不——不——"

成立捂住耳朵,不敢再看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聲音仍如噩夢般,不停地纏繞在耳邊。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檢驗DNA,看看你們是不是真正的父女關系。"

她咄咄逼人的語態,終于讓成立爆發了。他從地上高高躍起,錢莫爭還來不及阻攔,一個耳光已扇到了她臉上。

黃宛然無聲地摔倒在地,隨後成立撒腿跑開,消失在迷離的月色中。

6

二樓。

楊謀和玉靈回到大本營,第一個迎接他們的是唐小甜,她立即撲進新郎的懷抱,順便把玉靈輕輕推開。楊謀尷尬地安慰著新娘,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接著猴急地說︰"哎呀,我都餓壞了,有什麼吃的?"

唐小甜立刻跑進廚房,給她的新郎做起了方便面。玉靈則疑惑地看著屋里說︰"就這麼點人嗎?"

"放心,都沒事。"頂頂給他們倒了熱水,"你們去哪兒了?"

于是,玉靈把他們到了水庫,發現大壩里的水電站,成立通過他的專業技術,修復了發電機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除了她游泳時突遭食人魚襲擊,又被楊謀冒死救出來的事,她知道這些不能讓唐小甜知道。

頂頂贊嘆道︰"真厲害!原來電就是你們搞出來的。"

當他們草草吃完晚餐後,成立失魂落魄地沖進房間,他的頭發亂得像稻草似的,臉上沾了幾片樹葉,衣服也劃破許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復電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術,可以說他是旅行團最大的功臣,但現在他的這副樣子,又讓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楊謀走到他面前問︰"發生什麼事了?"

但成立沒有理會他,就當其他人都沒存在,徑直走進里面的臥室,注視著困惑的秋秋。

已經過去十五年了,他才剛剛知道,她並不是自己的女兒。

從目光里噴出的火焰,正灼燒著成立的心。

"父女"倆冷漠地對視著,相同的眼神卻是不同的心情。

沒錯,她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美麗,卻一點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舉起右手,看來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卻全無懼色,昂首挺胸地面對他,還把臉側過來讓他打。

十五年來,他從來沒有打過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顫抖了幾下,忽然感覺身體像被抽干了,手便緩緩放了下來。

他低頭停頓幾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將她拽出了臥室。

"不,我不要離開這里。"

"我們上四樓去吧,不要影響別人休息,好嗎?"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聲音放低,像是在懇求秋秋,隨後將她拉到門口。

但秋秋緊緊抓住門框,執拗地喊道︰"媽媽呢?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听到"媽媽"兩個字,成立的面色更加難看,在少女的掙扎聲中,粗暴地將她拖上四樓。

頂頂實在看不過去了,想要沖上去救秋秋,楊謀卻阻攔在她身前︰"算了,別人的家務事,我們管得了嗎?"

"成立,你真是個沒用的混蛋!"

身為北方人的頂頂說話很直接,她對著樓道高聲叫嚷,毫不顧忌會被成立听到。

當她喊完喘氣時,唐小甜走到她身邊,尷尬地耳語道︰"對不起,能不能讓我和楊謀單獨在一起?"

頂頂皺起眉頭,心想這姑娘的事情還真多。她只能走入書房,對小枝輕聲說︰"我們回五樓去吧。"

"葉蕭呢?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枝的臉依然浸在陰影中,聲音平靜卻固執,仿佛有許多話要告訴我們的警官。

"他搬尸體去了!"頂頂有些不耐煩了,催促著說,"我們不用等他。"

"我不想去五樓。"

她的回答怎麼和秋秋一樣呢?難道自己也變得像成立那樣,面目可憎、令人討厭嗎?頂頂沉下心來,走到小枝身邊,打開書房的電燈,緊盯著她的臉說︰"跟我上去,好嗎?"

終于,小枝屈服了,跟著她走出書房。

玉靈識相地打開房門,悄悄轉過頭去看楊謀,不想正好撞到唐小甜的目光,她急忙尷尬地低下頭來。

三個年輕女子走上樓梯,小枝和玉靈年紀相仿,頂頂則比她們大五六歲。

玉靈在三樓踫到伊蓮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們的房間里。頂頂繼續帶著小枝,來到五樓的牢籠。

此刻,二樓的大本營里,只剩下唐小甜和楊謀兩個人了。

她緊緊鎖上房門,將她的新郎拖進臥室,又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粉色的燈光照在她臉上,身後是一張寬大的席夢思床,她輕輕依偎在楊謀身邊。

唐小甜的身體很熱。

但是,楊謀卻是冰涼冰涼的。也許是因為下午游過水了,湖水的寒冷還留在皮膚上,讓他的心也變涼了。

"你身上那麼冷,是不是著涼了?"

她關切地模著他的額頭,趕緊去給楊謀找藥,卻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沒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事情,趕緊推開唐小甜,跑到書房打開一個小櫃子,里面藏著十幾盒小錄像帶——前天從南明電視台拿回來的,既然已恢復了電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嗎?

但這房間里只有DVD,過去的錄像機早成了文物,只有到專業的數碼用品店或電視台才有用。

楊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退回到臥室說︰"對不起,我有些累了。"

"累了?告訴我,下午還發生了什麼?"

"玉靈不是都說了嗎?"

楊謀回避著妻子的目光,不敢說出偷拍玉靈游泳,又從湖中救起她的事,雖然那段錄像還存在他的DV里。

"不,她說的應該不是全部,也許你會告訴我更多。"

其實,在玉靈說下午事情的同時,唐小甜敏銳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覺了。

"你這個人啊,就是喜歡胡思亂想。"

他的回答讓唐小甜心里一涼,她抱著楊謀的肩膀,柔聲道︰"我是在關心你。"

"要是你關心我的話,就讓我快點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說著楊謀倒頭就躺下了。

唐小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洗的月光灑在窗簾外面,淚水不知不覺滑落臉頰,手背上一片濕熱。

"對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淚的時候,她都會跟楊謀說對不起。但她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聲。

她的肩膀有些發抖了,為什麼他絲毫都不顧及她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們剛剛認識——那時她還在S大讀書,而楊謀帶著一個攝制組,過來拍攝一部關于S大歷史的記錄片。唐小甜是學生會干部,便在攝制組里協調關系,幾乎整天都跟著楊謀。她還從未談過戀愛,第一次見到楊謀,心底便微微一抖,沒過幾天便在夢中見到了他。在形影不離的一個月里,讓唐小甜認定這英俊的男子,這個夢想拍藝術電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將要跟隨一生的人。

楊謀的身邊從不缺少女人,就在他們相識的那個月里,還有許多S大的女生圍繞著他。因為他也是S大畢業的學長,好幾屆校花的夢中情人。在眾多暗戀或明戀他的女生中,唐小甜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但她卻是最執著的一個,每年的2月14日,還有楊謀的生日,她都會精心策劃一番,送出的禮物或祝福,不由得讓他深深感動。她的痴情漸漸佔據了他的心,讓他對這個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楊謀也追過電視台漂亮的主持人,但那些在電視上花枝招展的明星們,哪會看得上這個拍窮酸記錄片的小子呢?反復猶豫了一年之後,他終于向唐小甜敞開了心。

不久,兩個人走上了紅地毯。

他們的蜜月之旅選擇了泰國。還未來得及享受新婚的纏綿,便到了這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坐在這間顏色曖昧的臥室里。只是一個睡著大覺,另一個卻黯然心傷。

唐小甜輕輕地抹去眼淚,但願明早醒來能見到楊謀燦爛的笑容。

突然,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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