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八成是出事了。」
梳妝台前輕刷腮紅的紀若雍專注地凝視鏡子里的自己,听見身後傳來這句話的瞬間,她拿著粉刷的小手僵定在半空中好幾秒之後,才又置若罔聞地完成梳妝打扮的動作。
「嫂嫂,妳別假裝沒听到行不行?」
站在房門口的齊雪琳挫折低喊,妝容精致的年輕臉龐上流露出些許不耐,然而若是再仔細看,就會發現更多的無可奈何與心疼,掩藏在她那一雙明亮熠閃的眼瞳里。
「大嫂,妳不覺得妳作的那個夢很糟嗎?」
「才不!妳哥說他會回來。」
「是魂魄回來啊!妳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呢?或許我哥哥的早在兩年前就已經—」
「車子準備好了嗎?」
故作忙碌的紀若雍刻意打斷齊雪琳的話,努力想擠出笑容,卻不知臉頰上剛刷好的腮紅幾乎掩飾不了自己蒼白的臉色。
不遠處的齊雪琳看到那一張簡直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心口驀地一陣怞痛,忽然間覺得,硬是要把現實灌輸到嫂嫂腦子里的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
可是難道就任憑她繼續自欺欺人的認定哥哥會回來,然後日復一日的浪費生命,最後守寡終生
不,現在都什麼時代了,貞節牌坊早就該推倒拿去做環保。
如果今天老哥還健在,那麼她這個做妹妹的一定會要求嫂嫂忠于他們的婚姻,可是她哥已經整整消失了七百多個日子啊!
當初單純前往法國出差的行程突生變化,好端端的一個人就在法國境內這麼憑空消失,任憑她動用眾多關系去尋找都找不到一絲消息,只能約略查出哥哥失蹤的那一天,極有可能卷入一場人為的車禍與綁架事件里。
就在漫無止境的猜測與擔憂中,兩年的時間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要她這個做妹妹的怎麼還能繼續保持樂觀的態度?
「嫂嫂,妳別怪我烏鴉嘴,可是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雪琳!」
急促的低喊劃過房間,空氣彷佛有剎那的凝滯。
紀若雍輕輕扯開嘴角,語氣輕柔地轉移話題,「妳不是一再強調今晚的宴會很重要嗎?我可不想因為遲到而害妳少談幾筆大生意。」
心知嫂嫂有意回避這件事,一時間齊雪琳也不想逼得太急。嘆了口氣,從善如流的她索性抓住機會大發牢蚤。
「別跟我提生意了,妳明知道兩年前要不是我哥突然人間蒸發,我也不會被迫接下梁易企業。比起代理執行長的頭餃,我更想當回那一個無所事事的千金大小姐!」
紀若雍輕笑著彎身拿起床鋪上的精致小提包,旋即走到齊雪琳的面前,親密地挽起小姑的手一起往外走。
「這兩年來,謝謝妳一肩扛起聖吾的工作與責任,我雖然是妳的嫂嫂,卻幾乎都是妳在照顧我。」
強烈的感慨、激動與心疼,霎時洶涌襲上齊雪琳的心頭,但她只能努力扯開嘴角,佯裝輕快。
「說什麼謝啊,撇開我哥的關系不談,我們兩個可是大學最要好的死黨耶!都怪我哥當年對妳一見鐘情,硬是死纏爛打的把妳娶回家,才害我不得不喊妳一聲嫂嫂,感覺輩份都矮了妳一截!」
並肩漫步在長廊上,齊雪琳有意無意地瞥了瞥好友。
「反正我哥現在已經不在了,我也沒必要再喊妳大嫂,我們干脆就繼續做回原本的大學死黨吧!」
她身旁的紀若雍只是淡淡地笑著,沒有開口。
見狀,齊雪琳忍不住再輕輕補了一句,「所以,如果妳有想要追求的幸福就盡管去,別顧慮我,知道嗎?」
接下來,兩人沉默著走到等候的轎車前,急性子的她再也按捺不住,轉頭打算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就見優雅淡然的好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再給我一點時間。」
「可是都已經過了兩年—」
「妳哥並不是一個容易讓人遺忘的男人,所以拜托妳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整理好心情的,我向妳保證。」
幽幽暗暗的燈光魅影下,紀若雍那一襲米白色的貼身長洋裝讓她看起來月兌俗出塵,優雅而玲瓏。
憂心急切的齊雪琳顰起柳眉瞇起眼,清楚看見好友眼眸里的認真與專注,那一雙溫柔且兼具堅韌的眼瞳在眨動熠閃間說服了她。
嘆了口氣,她輕輕地笑了。「快走吧,再這樣拖下去,我真的會少談幾筆大生意呢!」
上了車,鐵灰色轎車奔馳在快速道路上,後座的齊雪琳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驀地笑得樂不可支。
一旁的紀若雍瞥了她一眼,「妳這種少根筋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人把妳跟那個傳說中迅速崛起的女強人聯想在一起。」
「我本來就不想當什麼女強人,我真正想做的是回到以前跟妳一起去喝茶裝貴婦的米蟲生活!」齊雪琳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珠,親昵的貼靠在好友縴細的肩頭上,「欸,妳真的渴望再跟我哥見面?」
紀若雍將問題丟回去,「難道妳不想嗎?」
「可是妳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性?萬一再見面,我哥卻牽著一個小孩告訴妳說那是他的兒子或女兒呢?」
「那麼恭喜妳,妳終于當姑姑了。」
「而妳則當了一回被拋棄的糟糠妻!」齊雪琳骨碌碌的眼珠迅速閃過一抹捉弄的精光,「痴情的嫂嫂,到時候妳會怎麼做?」
紀若雍沒回答,只是靜靜地凝睇窗外,一綹波浪般柔滑的青絲溫順柔軟地垂躺在她性感的鎖骨間,氣質嫻靜的她沐浴在圓潤的月光下,宛如出塵仙子般美麗。
「別想在我面前故作優雅了,妳快說啊!」
被好友盧得煩了,她緩緩轉過頭來溫柔淺笑。「如果真的像妳說的那樣,那麼我建議妳要開始尋找入贅的對象。」
「為什麼?」
齊雪琳期待抿笑,深知外柔內剛的好友,絕對不像她的外表與氣質所表現的那般溫婉柔弱。
只見紀若雍輕眨美眸,笑得甜蜜。
「叫妳招贅,是因為你們齊家唯一的男丁就要死在我的手里!」
站在宴會角落處的戴輪,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他閉了閉眼,吸口氣再緩緩吁出,所有的不適與不耐再次成功隱藏在那一只遮掩住半張臉孔的華麗面具下。
看著飯店宴會廳里塞滿了受邀前來的政商名流,服務生端著雞尾酒的托盤盡責地穿梭在人群間,氣氛愉快的笑語聲和悠揚的輕音樂交織其中,身為主辦人的他在訝異之余,也不免感到高興。
奠基于歐洲並成功擴展美洲業務的聖石集團,打算把企業觸角伸展到潛力看好的亞洲市場,在今晚的宴會上,便會正式宣布在TW成立亞洲總部,並開始經營運作。
所以身為亞洲負責人的他,當然很在意今晚宴會的成功與否。
即使他明知此時此刻,自己的shen體狀況並不適合待在這里交際應酬。
頭重腳輕、冷汗直冒再加上眉心處不間斷的怞痛,戴輪曉得自己八成是被寶貝女兒萱蜜給傳染感冒了。
這樣的自己實在不該站在這里,而是應該早早回家換下這一身讓他呼吸不順的拘謹西裝,端杯開水吞下幾粒普拿疼……或許再加上一顆安眠藥,然後爬上床讓疲憊的shen體獲得些許的休息。
只是這樣的念頭,在此刻看來不過是一種奢侈的痴心妄想!
「光看滿屋子的賓客就知道今晚的宴會成功了,早跟你說听我的話準沒錯。」
身旁響起了洋洋得意的輕快嗓音,戴輪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轉過頭,瞅看身邊自吹自擂的人。
杜衫澤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跟著轉頭大剌剌地咧笑回應,在宴會廳光輝明燦的水晶燈照耀下,將他那一頭深褐色的及肩飄逸長發映照得閃閃發亮。
合身的恤襯衫、收腰鏤空的時髦背心與光面緊身褲,杜衫澤的型男穿著總在無意間流露出落拓藝術家的氣息。名牌墨鏡隨性勾掛在低敞的襯衫領口,華麗艷亮的造型眼罩讓他看起來份外放蕩不羈。
戴輪默默地轉回頭,深刻感受到身旁的人與西裝筆挺、沉默嚴肅的自己根本是天差地別、截然不同的人種。
坦白說,身邊這個男人讓他覺得很妙。
他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遇見了杜衫澤,雙方只不過簡單交談幾句,這個男人就宣稱彼此彷佛是失散已久的老友,然後徑自宣布要當他的好朋友,從那之後,便像個活躍又聒噪的痞子不斷出現在他四周。
奇怪的是,這個家伙雖然看起來一副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模樣,但是偶爾提出來的意見卻總是精闢又有效率,讓他在詫異之余,也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
「听我的話,讓每一位來賓戴上華麗的造型眼罩,絕對是正確的選擇。」
杜衫澤瀟灑地轉換站姿,自我吹捧的同時,不忘和不遠處那一位身材火辣的神秘女郎以眼神調情。
「瞧,宴會的氣氛果然不像正式的生意場合那麼拘謹嚴肅。」
戴輪淡淡睨了他一眼,「但是你別忘了這是企業的營運發表會,現在看起來卻像某種只為了歡愉效果而舉行的化妝舞會!」
「管他是什麼會,政商名流踴躍出席的就是好會!」
杜衫澤笑嘻嘻地伸手搭上好友的肩胛,也不管戴輪是否願意,反正他就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展現彼此是好麻吉的模樣。
「你可別小看臉上的面具,雖然它只遮住半張臉,可是實際上帶來的心理效應卻是遠遠大于你的想象。這些人都以為戴上了華麗的眼罩就不容易有人認出自己,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沒有顧忌的輕松談笑。而你要知道,麻吉輪,人在放松的時候是最容易談生意的時刻!」
麻吉輪?戴輪幾乎失笑。
這個無厘頭的男人說得自然,壓根不管他听在耳里會不會別扭。「听起來我若是沒跪在你的腳邊親吻感謝,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小事一樁啦,你如果感謝成這樣才會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呢!」
連屁滾尿流這種字眼都說出口,他實在不確定身旁這個男人到底是智商一八○或者其實只是個有表達障礙的笨蛋?
「其實,我叫你戴面具還有個重要的用意。」
杜衫澤突然瘖的嗓音吸引了戴輪的注意,原本環顧會場的他收回視線望向身旁的「好友」。
「如果戴上了層層的面具,對方依舊能夠輕易認出你……」杜衫澤忽然專注地看著他,「你認為這是不是就是真感情?」
他的神情太過于認真嚴肅,讓面具下的戴輪微微顰起了颯眉。
「你到底在說什麼?」
「沒什麼。」杜衫澤淡淡一笑,似真還假的朝他眨眨眼。「我發現我說的很多話你都听不懂,讓我有點寂寞。」
嘖,原來是開玩笑!
戴輪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身邊這個男人幾乎沒一刻正經,自己認真的听他胡說八道倒顯得太愚蠢了!
「站在我身邊,你當然會寂寞,跟前面那個一直對你拋媚眼的神秘女郎比較起來,我肯定是無趣的那一個,所以你就不用黏在我身邊裝作感情深厚的模樣,想過去就去吧。」
他哈哈大笑,「既然老友都這麼貼心了,我就勉強過去按捺一下吧,那位辣妹的眼楮應該已經眨到快怞筋了!」
看見那名女郎神情驚喜地抿笑迎接走上前的杜衫澤,戴輪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招呼來賓,下一刻又被經理請過去處理幾件宴會招待上的小麻煩,忙碌得沒一刻能喘息。
然而,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教他不由得停下急促的腳步,忽然襲來的窒悶更讓他忍不住忘了禮儀,只想伸手松開頸脖間的領帶。
「對不起,戴先生,入口招待處那邊有一些事情想請您過去處理。」
飯店經理在他身後輕輕開口,戴輪用力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旋即點頭,「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對了,能幫我準備幾顆普拿疼嗎?」
「您不舒服?」
「幫我準備就是了,麻煩你。」
勉強撐起笑容越過人群走向布置堂皇的大廳入口,此時此刻的戴輪渾然不知自己引以為傲的精英生活,即將被徹底顛覆。
「這些面具好精致哦!嫂嫂……不對,若雍,妳想選哪一個?」
「我已經挑好了。」
「這麼快?」
齊雪琳被一排排整齊陳列的造型眼罩弄得既興奮又眼花撩亂,一雙眼楮根本不夠用,眼神瞄到的地方雙手也跟著喜愛地模去,就見她雀躍地佇立在陳列櫃前,久久無法移開。
早已戴上面具等候一旁的紀若雍也不催她,抿著笑容瞅看自己的好友難得月兌去女強人的外表,回到以前那個愛笑愛打扮的時髦女郎。
只是漸漸地,她溫婉的笑容緩緩褪去,困惑的她遲疑了幾秒,忍不住轉頭往大廳的入口處望去。
有人在看她嗎?
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一道強烈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但是……
大概是錯覺吧。
向來不喜歡涉足這種場合的她,哪會在這里遇到什麼朋友呢?更何況,她現在正戴著面具呢!當初聖吾在的時候,她對于這種必須陪笑的邀約就已經敬謝不敏、能避就避,陪他一起出席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不太可能被認出來……
剎那間,紀若雍的思緒不由得飄遠。
如果聖吾還在,如果他們夫妻倆能夠一起在這里戴著面具參加晚宴,刻意前後進場的他們是否能夠在眾多的賓客中認出彼此,然後重新感受戀愛時的迂回試探與曖昧挑逗?
可是這一切都只能「想」而已。
紀若雍心知肚明,只是嘴硬的不想承認,其實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也早已相信早在兩年前,她就已經失去了最愛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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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戴輪察覺自己的目光幾乎無法從那位神秘女郎的身上移開!
四周的賓客往來走動,為什麼他的視線卻總是能在hunluan中尋著她?
自己是不是病得更重了?否則為何光是看到那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站在那里,竟會感到……
心痛
這樣的反應當然是荒謬可笑的,他甚至不知道那個戴著華麗羽毛眼罩、穿著一襲米白色長洋裝,身形玲瓏窈窕的女郎姓啥名誰……
「總經理,因為出席的人數比預估的還要踴躍,所以事先準備的面具快要不夠用了,怎麼辦?」
女職員的嗓音在戴輪身邊響起,他的理智催促自己要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公事上,然而緊緊膠著在白衣女郎身上的目光卻依舊頑強地不肯移開。
她有一副好眼光。
隨手挑選的眼罩戴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既清純又魅幻,柔合了多種風韻的氣質似乎純潔無瑕卻又隱含性感嫵媚。圓潤小巧的耳朵旁,那一枝點綴精巧的白色羽毛隨著她步履的移動,在空氣中輕輕巧巧地搖曳拂掠,彷佛也在他冷沉的心版上似有若無地刷過一遍又一遍……
下意識地,戴輪緩緩伸手撫向胸口。
這里……為什麼能夠同時間感到心痛無比,卻又莫名其妙的悸動狂喜?
「總經理?總經理,你有在听嗎?」
「嗯?妳剛剛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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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好了,咱們快進去吧!」齊雪琳收起手機,嘀嘀咕咕。「杜衫澤真煩,已經打了兩通電話來催促。若雍,我們快點……妳怎麼了?」她順著好友的目光望過去,只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那里有什麼好看的?瞧妳都看得出神了!」
「我好像……」
「什麼?」
有些急切的紀若雍轉頭凝視好友,原本沖到嘴邊的話忽然梗在喉間。
如果告訴她,自己好像在入口的接待櫃台看到一個身材、氣質都跟聖吾很相似的男人……雪琳大概會認為她過度思念從而產生幻覺,明天就會強逼她去相親了吧?
「沒什麼,我好像看到衫澤跟一個女人在聊天。」抱歉了,老友,暫時拿你來當轉移話題的工具。
齊雪琳沒好氣地撇撇嘴,「這有什麼稀奇?就算妳說看到那個花心大少把女人拐到角落調情,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紀若雍輕笑著任由好友挽住自己的手往宴會大廳走去,只是當她一步步走近接待櫃台,一點一滴地縮短與那個高大男人的距離,卻只覺得渾身的神經彷佛在這一刻敏銳了起來。
那種感覺著實難以言喻!
她與那個男人分明是全然陌生的疏離,卻又在舉手投足間深刻而敏銳地察覺彼此的一舉一動,就好像……就像數千數百條肉眼無法看見的細絲緊密纏繞著他們倆,一丁點細微的牽引都會在對方的身上拉扯出強烈的觸動!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紀若雍不由得暗自低問。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對一個陌生男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意識。
「籌備部門已經預先考慮到這個可能性,所以這一層樓的儲藏室里,事先存放了一批面具,妳現在立刻叫人去把它們搬過來。」
低沉磁性的嗓音緩緩飄進耳里,紀若雍登時一震,腳步也不自覺地停滯。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這個聲音、他的聲音,竟然跟聖吾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