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
曾老六還是第一次被帶進這種地方,這里的陰暗和巨大空曠實在令他吃驚。過去向來都是巫鳴到龍家堡,他從未踏進國師府一步,從來都以為,當朝第一的國師府應是極盡奢華之能事、金雕玉砌,卻沒想到這里竟然連大白天都陰影幢幢的,還透著股寒心的涼氣,真是教人感到渾身不舒服。
「請您在這等一等,奴才去請國師出來。」帶路的小廝對他說道,還用奇怪的眼神掃了他身旁的年輕姑娘一眼。
待下人進去之後,曾老六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媽的,繁文縟節一堆。」
一旁的龍?冷笑,「是啊,有人賤骨頭,天生受不起。」
「你說什麼?」曾老六聞言氣得七竅生煙,轉身就想打她一巴掌,不料前方卻走出一道身影。
「住手!」
曾老六揚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頓住。
巫鳴的動作十分迅速,一會兒就來到曾老六及龍?身前,龍?不由得眯起了眼。
總覺得這個人,有一種熟悉感……
他陰鷙的眼神,邪氣逼人,薄如刀削的嘴唇更是顯示了一貫冷血無情的態度……
龍?忽然覺得這里的空氣好陰冷,令她的手腳全都冰涼一片。不禁有些想念起陰少華的懷抱,溫暖又厚實……
再一次就好……龍?想得出神。
再一次就好,只有他的擁抱,能夠驅走這揮之不散的絕望與淒涼……
正當她迷蒙了心緒之際,曾老六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現實。
「國師大人,我把龍?帶來了……」曾老六忙著搶功。
「很好。」巫鳴點點頭,挪到龍?面前,冷睨著眼前女子。
「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了……」巫鳴突然笑了,龍?愣了下,笑容在他那毫無表情的臉上,看起來實在是奇異而突兀極了。
只見巫鳴伸出手,撫上龍?的臉頰,龍?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下意識想要閃躲,巫鳴卻仿佛早料到她會有這個動作似的,另一手馬上也伸了過來,將她的臉緊緊地箍住!
「你想干什麼?」龍?由牙關里吐出這句話。
「嗯,果然跟我所想的一樣,是個倔脾氣的小姑娘。」巫鳴饒富興味地瞧著她,雖不是傾國傾城的容貌,五官卻出奇細致,眼中的火焰如同龍舞,奔躍著驕傲與霸氣,「不愧為繼承龍家血脈的孩子……」
「你看夠了沒有?」龍?皺著眉。
「小丫頭,耐心很差唷。」巫鳴呵呵一笑,放開了她。
「那……那個,國師大人。」曾老六在一旁,有些期期艾艾的,「咱們是不是該叫她把‘那個’給交出來?」
「你急什麼?」巫鳴淡淡瞥了他一眼,「小丫頭人都已經在這里,跑不掉了。」
「不……不是,國師大人,咱……咱們有過約定,我殺了龍昊天……龍?歸你,寶庫的金銀財寶歸我……」
「怎麼,你等不及了?」
「那……那倒不是。」媽的,要不是這巫鳴的武功權勢皆高出他十倍不止,他又何須在這里低聲下氣?真、真是他、他、他媽的,曾老六心中罵聲不迭,口里卻仍恭恭敬敬地回答。
「既然不是,你就給我乖乖等著,否則有錢沒命花,可也是慘事一樁。」巫鳴冷哼一聲,一手拉過龍?。
「去布置一個喜堂。」
「呃?」曾老六一愣,抬起頭,「喜……喜堂?」他沒听錯吧?連龍?都睜大眼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的話你沒听見嗎?」
「听……听是听見了。」
「那還不快去!」巫鳴銳眼一掃,眼中透著凶光。
「是……是,我馬上去。」曾老六這會兒可是一秒都不敢再多待了,連忙趕了出去。
巫鳴看著曾老六離去,不分得嗤笑一聲,回過頭,龍?正冷睨著他。
「你想娶我?」
「當然。」巫鳴點點頭,走到她身邊,「你不會不懂原因吧?」
龍?身子一凜,卻仍力持鎮靜,「何必大張旗鼓?你只要強佔我身子就行了,多此一舉做什麼?」巫鳴聞言,伸手抬起龍?下頜,「龍氏一族也算皇親國戚,身為名門之後的你,與本朝第一國師締結良緣,難道不是美事一樁?」
「放屁!」龍?冷冷喝了一聲。
「把你真正的目的說出來。」
「呵呵呵,有意思。」巫鳴湊近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要你的力量。」
龍?表情仍是一徑倔傲,但眼神突然閃過一抹精光。
「傳說中,龍家祖先曾有異能者,收服了作亂的神獸,將神獸封印在‘青龍血玉’之中,得到血玉的人,就等于擁有了號令群魔的力量……」
「你倒是挺清楚的。」龍?一怔。
這個叫巫鳴的,到底是什麼來歷,竟對龍家的歷史了若指掌?青龍血玉的由來雖只是歷史傳聞,卻是龍家人歷代以來皆心照不宣的真實故事,何以面前這個男子竟會知曉只屬于他們家族的神秘傳說?
「龍?,此時此刻,你一定很疑惑吧……」巫鳴輕輕一呼,一口氣全噴在她臉上,龍?不想吸入他的味道,惱怒地閉緊了嘴。
巫鳴不以為意,悶笑著,「也罷,你不必知道,反正我要的,是你和青龍血玉的力量。」
「你休想。」龍?冷睇他一眼。
「我休想?」
「我已非完璧之身,你如何得到我?」龍?緩緩地說道。
巫鳴聞言,臉色陡然一變,「你說什麼?」語音未落,他已揮掌摑出,「啪」的一聲,隨著那聲回蕩于大殿中的巨響,龍?白皙的臉上非但浮出了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更被刮破了。
「打死我也沒用。」龍?冷哼一聲,擦拭著唇角血跡。
巫鳴惡狠狠地瞪視著她,原本冷靜的表情出現了凝重的殺氣,他由懷中掏出一把短匕舉刀欲刺落——
龍?抿緊雙唇、閉上眼楮。然而那椎心一劍遲遲未落,她再度睜眼,卻見匕首竟劃過她的手臂,「嘶」的一聲,她的袖子裂開了一道口,巫鳴順手撕下,只見藕白的手臂上,赫然出現的,正是一點鮮紅無比的守宮砂!
「哈哈哈……」巫鳴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
「呵,幸好我沒真氣昏了頭。」巫鳴看著那點鮮艷的處女標記,笑容又再度回復了,「要真中了你的激將法,送你上西天的話,我又如何得到龍家世代嫡傳的力量?」
「你太卑鄙無恥了。」龍?恨恨地道,冷艷容顏上全是不屑之意,「沒有青龍血玉,你要了我的身子又如何?」
巫鳴聞言,作狀以掌擊額,一副怎麼沒想到的模樣。
「啊,你不說,我還真的忘記了呢!」說著說著,他便伸手至龍?耳旁,輕輕一撩,便撥開了她的頭發,露出瓖在耳上的龍形耳環!
「龍?、龍?,向來只有繼承神力的龍家女子擁有這個寶物與名字,龍家祖先說得好哇……」巫鳴伸出手拈住了那銀環,龍?一震!
「放開我!」她將頭向後仰,奈何巫鳴用力一拉,耳環被狠狠拔起!龍?痛叫,巫鳴的另一手卻鉗住了她的腰。
「搶龍?、天下亂;得血玉、號群魔!」他端詳著銀龍耳?,一字一句地吟念,龍?的動作頓時凝住了……
他……他怎麼會知道,血玉的傳人十二字真言?!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龍?渾身上下的血液開始冰冷,她不怕為了名利弒殺她父親的曾老六,卻開始怕起眼前這深不可測、想奪她力量的陌生人……
「可怕嗎?」巫鳴瞧著她發白的嘴唇,眯起了眼,「唔,即使是害怕,亦是楚楚動人呢!」他欺身,俯首,一個吻落在龍?嘴唇,龍?渾身一顫,想推開他卻沒有力氣。
一陣屈辱的感覺涌上心頭,她簡直想去死!
「甜美極了……你的味道……」半晌,巫鳴終于離開她的唇畔,頗有意猶未盡的味道。
「你……你一定跟我龍家有什麼關系吧……」龍?未拭唇,卻問道。
巫鳴一頓,嘴角一勾,「小姑娘何以見得?」
「血……血玉傳人十二字真言,除了傳人本身外,無人知曉,你既然知道……就表示你是龍家人。」
「你很聰明,不過真相為何,我暫時還不會告訴你。」巫鳴一笑,突舉起雙掌凌空拍了兩下,掌聲方落,屋里便多出了兩個僕從。
「把她帶下去梳洗一番,換上最好的衣服,待曾老六備妥喜堂,即刻準備拜堂!」
「是!」兩名僕從異口同聲回答完之後,便架著龍?離開大殿,龍?看著巫鳴側過身深思的模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不好的預感,也許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遠東鏢局內
瑞坐在昔日大家一同用餐的大圓桌旁,桌上空蕩蕩的,他的神情有些木然。
回憶往日和樂的情景,一張圓桌三個人,雖然連半張桌子都圍不滿,但卻是他心中最完整的「家庭」景象,那是他情願一生守住,最最重要而不可被破壞的寶物啊!
曾幾何時,一切已經改變,只為了龍?……
瑞的手握緊了……
他曉得自己不該也不能有這種情緒,然而思及往日歡樂,又覺難以面對眼前的空虛,一只拳頭,就此握緊放松、握緊放松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瑞霍然起身,才跨了兩步,又收回了腳,徑自跌坐回椅子上。
蘇蓮青第一個跑進來。
「瑞!」她沖上前,「我回來了!」
瑞抬首,擰眉,「你的脖子怎麼了?」心頭一揪,他下意識拉著她看了一會兒。
蘇蓮青聞言,伸手一模,果然一片粘濕,「又流血了!」連她自個兒都沒注意到,竟還蹦蹦跳跳地又跑又追。
瑞不語,起身走到一旁拿出包扎的用品,「過來坐下。」
蘇蓮青乖乖地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
「怎麼弄傷的?」語氣雖平板,包扎的動作卻細膩得很。
「剛剛被曾老六劃傷的。」蘇蓮青仔細地看著瑞的表情,「不過是皮肉之苦。」他關心她呢!真好。
「少華呢?」瑞不看她,徑自專注在她的傷口上。
蘇蓮青眼眸一黯,「在外頭,就來了。」
語音方落,陰少華從外頭步進,「瑞,你沒事吧?我听說李捕頭他們來找過你。」
看見瑞,心頭大石總算是落下了,然而陰少華仍極力克制心緒,不使之紊亂。他一向認為表情會泄漏心中所想的事情,所以學會了隱藏。
這一方面,瑞早就深得精髓了。
「我哪能有什麼事呢?」瑞的回答無關痛癢,「諒他們那些三腳貓的身手也傷不了我。」
「那就好。」陰少華點點頭,「你幫我好好照顧蓮青,我打算去國師府救龍?。」
瑞手中動作忽止。
蓮青察覺到他停止了包扎,抬頭一看,只見瑞的神色怪異,不由得低喚了聲︰「瑞!」
「你還要去找她?」
「瑞,你是怎麼了?」陰少華有些錯愕,他從來不曾對他的行動多加干預,「一扯上龍?,你就不對勁。」
「我不對勁?!」瑞本來還坐著替蓮青包扎,听到這句話霍然起身!「你才不對勁,自從龍?來到這里,你就整個人都失常,變得完全不像本來的陰少華了!」他冷聲說道,字字冷如冰珠,「你難不成是愛上了那個女人,因而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約定?」陰少華濃眉緊蹙,真不知曉瑞此時在發什麼神經,「你在說些什麼?」
「沒想到你連約定都忘了。」瑞的容顏掠過受傷的表情,是啊!他一定早就忘了,那個只屬于他們倆的約定……
十多年前的斷垣殘壁之中,陰少華在鬧饑荒的村落里救了他,與他約定好從此要保護他帶著他共同生活,一直以來他都深信不疑、矢志不移的啊!
但如今親口承諾的人早已將約定忘記,他究竟還在企求什麼、還在奢望什麼呢?!
「瑞……」蘇蓮青關心地垂詢,美眸之中有著無人能解的迷茫與傷痛。
「不要管我!」瑞赫然出掌,鏢局大堂之中傳出一聲轟然巨響!轉瞬之間,一把太師椅竟被瑞的手勁劈得七零八落。
「你做什麼?」陰少華怒喝,上前抓住了瑞的手腕,然而瑞卻一把甩月兌了他,挺身飛奔而出。
「我去找他!」蘇蓮青想都不想,追了出去。
「等等!」陰少華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瑞他到底……」
「你不會懂的。」蘇蓮青擠出一抹笑,神情卻是悲淒欲絕,「你的心在龍?身上,你不會懂的……」
「蓮青……」陰少華心中一震。
「少華,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瑞我會去找回來,不管事情變成怎樣,請你記住,你永永遠遠都是蓮青和瑞心中永遠的大哥。」蓮青輕輕撥開了陰少華的手,而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秋風瑟瑟,落葉襲身,陰少華望著蓮青的身影,苦澀的感覺,竟無法遏止地由心里漸漸漫溢至四肢百骸。
即使如此,他仍不能放下去找尋龍?的念頭……
只因那花樣年華的小姑娘,早已吞噬了他的心。
國師府中乘風閣
龍?被帶到國師府中的一處樓閣上,抬頭望著牆上的題匾,不由得發笑。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那家伙將我關在這里,難道是要我乘著風逃走嗎?」
她轉身,看著那兩個奉命看守她以防逃跑的佣僕。長得高大巨壯的兩人面無表情,對著她不怒不笑也不說話,簡直就像木頭人一樣,偏偏又將她包圍得密不透風,以她嬌小的身形所望去的天空,足足被這兩人佔去大半。
「該不會是你們幫我換衣服吧?」龍?瞪著他們兩人,沒好氣地問。
那兩人不答話,其中一個用手推開了龍?身後的門,隨著雕花的木門咿呀應聲而開的同時,從里面走出了兩個同樣作僕從打扮的中年女人,一個精光四射看來精干,另一個則是唯唯諾諾的模樣,不若前者。
「我們來為夫人更衣。」那看來精明的女人說道,「我是被國師大人派來服侍夫人的劉媽,日後夫人要是有什麼吩咐……」
「等等……你做什麼開口閉口叫我夫人?」
「與大人成親之後,您自然就是國師府惟一的女主人了,稱您為夫人,並無不妥。」劉媽毫無懼色,說得理所當然。
「住嘴!」龍?喝斥,「不準再夫人長、夫人短的!我听得頭都痛了!」
「那可不成,夫人。」劉媽的臉上浮掠一抹狡黠的笑,「尊卑不能不分,若不稱您為夫人,奴婢們也不曉得該如何稱呼了。」
「你!」龍?大怒,本欲發作,頓了會兒,一口氣最後還是隱而未發。
臭婆子,總有一天教你好看,要真那麼倒八輩子霉成了「夫人」,第一個就先整你!
「請夫人入內更衣吧,有我劉媽和林婆子侍候,您要什麼就有什麼。」劉媽做了一個請入內的動作,態度不卑不亢,然而話中語氣卻不可違抗。
「我要自由,你能給嗎?」龍?冷哼一聲。
劉媽答得可妙︰「夫人很自由的,您可在乘風閣中自由行動,劉媽和林婆子沒有您的召喚,不會前來干涉。」
龍?真是氣到極限,不怒反笑了,「廢話!」
「請夫人入內更衣。」劉媽再度說道。
毫無選擇的余地,龍?只得踏進了乘風閣里頭,才一進門,她便被層層黑影籠罩住,林婆子關上所有的門窗,一股絕望的氣息包圍住她。
她面色一沉,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離開這里。
不自覺想起陰少華,她隨即甩了甩頭,像是要甩開這分不該有的幻想。
她接下來的人生,早在放開陰少華手的那一刻就決定了……
就當是夢吧……
「夫人,請往里頭走。」劉媽在她的背後輕推了一把。
「別踫我!」龍?回頭,怒瞪劉媽一眼。
劉媽卻絲毫不為所動。
正當龍?有氣無處發的當兒,林婆子不知何時捧出了一套紅衣服,呈到她面前。
「請夫人換穿衣服。」
龍?瞄了一眼,徑自往前走,「鳳冠霞帔?」
「是,大喜之日很快來臨,耽擱不得的。」劉媽跟在她身後,「請夫人換穿衣物,試試合不合身,要是尺寸不對,現在改還來得及。」
「你們滾出去,我不喜歡別人幫我換衣服。」
「只要夫人換了衣物,劉媽與林婆子自會退下。」
「噢?」龍?面對這食古不化的老婆子,心底的怒氣益發高漲,看見那大紅禮服便一把抓了起來,往劉媽身上砸去,「滾出去!」
劉媽一愣,下意識要把禮服撿起,龍?卻乘勢一腳踩住了她的手背。
「你滾不滾?」
「夫人何苦作踐下人呢?」劉媽吃痛,嘴上卻還要逞強,「夫人要是這般對待奴才,只怕到了您出這棟樓之前,再不敢有人進來送茶送飯了!」
「你就盡管不送啊!我龍?就算餓死也不吃你這口髒飯!」龍?恨聲道,眼中殺氣騰騰,「你再不滾出去,我就踩碎你的指骨,這點能耐我還是有的!」說著腳下一使勁兒——
「啊……」劉媽痛叫一聲,龍?乘勢收腳,只見劉媽捂著手往外頭逃了出去,龍?見狀冷冷一笑,瞄向旁邊的林婆子,「你呢?」
林婆子唯唯諾諾的,不敢說話,直往外頭退了出去,門才一鎖上,她便听見劉媽的咒罵聲。
「這下賤的小蹄子!我就讓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走,咱們賭錢去,一茶一飯都別送給她!」一邊說著,兩人腳步聲便漸遠去了,龍?听見鎖鏈閂住門的聲音,之後便再沒有半點聲音。
一片空寂。
龍?孤身一人,站在偌大而陰暗的乘風閣中,秋意由窗口貫入,翻卷她單薄的身子。
良久,她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直至暮色降臨,她才突然回神。
不意觸上自個兒的嘴唇,她一怔,而後,用力以手背擦抹起來,像是死命要拭去被巫鳴侵犯過的痕跡般……
蘇蓮青追著瑞,不停不停地追。
瑞的腳步快速而敏捷,早知曉蓮青跟在他的身後,卻仍不曾回頭。
蘇蓮青也不曾出聲喚他,只是緊跟在他身後。
他前進,她也前進;他停頓,她也停頓,兩人像玩著影子游戲,動作一致。
不知走了多久,瑞終于有些累了,他忽地頓住腳步,往四周看看,接著便坐到旁邊賣面的小攤子上。蓮青愣愣瞧了會兒,才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坐。
瑞不看她,徑自對老板招呼。
「兩碗面。」
「哎,就來!」小販熱絡地應和著。
蓮青轉頭,看著攤子上騰騰的水蒸氣翻滾上涌,不由得出神了,不一會兒,小販將兩大碗陽春面叩地一聲放在他倆面前,「客官!兩碗面!」
她回過頭來,發覺瑞正看著自己。
「你跟著我做什麼?」
蓮青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我擔心你不行嗎?」
瑞將視線移到她的頸項處,方才包扎過的地方,顯然已因劇烈的運動滲出了血絲。
「你又流血了。」
「不要緊的,我說過這只是皮肉傷。」雖然這樣說,她還是不自覺模了模脖子,「瑞,你對我真好。」
瑞仍是面無表情,開始低頭吃面,「別搞錯了,我沒別的意思。」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蓮青舉著筷子,卻食不下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瑞無動于衷,專心對付著眼前的食物。
天氣涼颼颼的,面碗里的熱氣與香味均誘惑著食者的味覺神經,然而蓮青竟只是一徑呆坐在瑞面前,毫無品嘗的。
從小,她就是瑞帶大的,如果陰少華是救她的人,那麼瑞就算是她的養育者了吧!他雖是男子,卻有著婦道人家也不及的細膩,她不曉得瑞與陰少華兩人的武學師從何處,然而她卻知曉,瑞的武功也絕不在陰少華之下,只是很少顯現出來罷了!當少華將她救回的時候,瑞看到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端出一碗白粥,他知道她的,他們有著相似的背景,所以無需言語,只要四目相交,一望即知。然而,瑞對她的照顧雖還算周全,卻也還不到無微不至的地步,他真正關心的人,是少華。
就像只狗兒一樣。
蓮青心中這麼想。
瑞就像只忠犬,跟了少華這個主人就矢志不移,而她,不過是主人交付的一項任務,他除了盡責之外,便毋須太過關心……
她以為瑞一直都知道她的……然而……
一滴眼淚掉落,滴入面碗中。
她對瑞,太復雜了呵!
瑞捧起碗喝下最後一口湯,而後將碗放回桌上,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蓮青的面絲毫未動。
「你在干什麼?面都糊了。」瑞皺了皺眉頭,以為她不吃,伸出手準備拿過她的碗。
蓮青卻在此時,一把扣住瑞的手腕。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發什麼神經……」瑞抬首,這時才望見她的表情,「你哭什麼?」
蓮青不理會他的話,徑自說道︰「瑞,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蓮青……」
「明明不想理我,還是幫我叫了碗面,明明根本不想關心我,卻又幫我包扎脖子上的傷口……」她越說越是哽咽,成串的淚再也不听使喚地落下,「明明……明明對我……明明對我……」
「別說了。」瑞蹙眉。
「你對我一點都不在意,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很痛苦?」蓮青緩緩地道,對上瑞的目光,四目相交,「即使,我曉得你對少華……我還是……」
「我叫你別說了!」瑞欲怞回自己的手,蓮青卻堅持不放!
「你怕我說什麼?說出你最不想听的話嗎?」
瑞索性閉眼,不看她,不听她。
蓮青笑了,花樣年華的姣美面容上卻是淚流滿面,「我那樣苦苦地跟隨著你,看著你,你的一舉一動,難道可以瞞過我嗎?瑞,我都看在眼底,你對我的冷漠、對龍?的敵視、還有……對少華的熱情……」倏然,她淒楚一笑,「多好笑?我們就像一個缺了口的圓,永遠連結不在一起,少華追著龍?、你追著少華、而我則追著你……」
瑞陡然起身,用力而憤怒地甩掉她的手,同時也甩了她一個耳光。
時間突然靜止了,周遭的喧嘩人聲忽然寂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光均往他們兩人投射過來,蓮青與瑞就這樣傷心與憤怒地對峙著。
蓮青伸出手撫上自己的頰,諷刺地笑了。
「我說對了吧……」她低聲著,「我一定是說對了,不然你怎麼會打我?」
瑞的神情閃過一絲痛楚。
他丟了錠碎銀在桌上,轉身要走。
「等等!」蓮青霍然起身,沖到他面前擋住他。
瑞無語看著她,心緒一片紛亂,說不清涌上心頭的是痛是恨是愛是憐,他不知道!
「我不會死心的,都追到這里來了,我早就沒尊嚴了。」蓮青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語音顫抖卻意志堅決,「就算被你傷得體無完膚,心魂俱碎,我還是要跟著你……瑞,你甩不掉我的。」
「你這是……」面對蓮青強烈而執拗的宣誓,鐵石心腸也開始有了微微波動,說不清為何,想不透為何!
蓮青一向是最柔軟,像朵春天里的花,嬌俏而可人,從來不曾強迫誰也從來不曾傷害誰,就連他最討厭、視為生活中闖入者的驕蠻大小姐龍?,蓮青也從來只有笑臉以對。
但是她今天這副模樣,卻是瑞從未見過、也最震撼無比的一面呵……
面對這樣的她,瑞的心失去了分寸,亂了……
「隨便你吧……」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蓮青聞言,沒有露出寬慰的表情,卻是哀戚一笑。
「太好了……太好了……我該高興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听到你的話,我卻一點都快活不起來呢?」
瑞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無言。
多情總為無情傷,蓮青為他,他為少華,皆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