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什麼好看的嗎?為什麼影後總是成天往外瞧,卻呆坐著動也不動?」
「噓,說話小心點,陛下很疼愛影後,要是你隨便說話傳到陛下耳中,到時就會吃不完兜著走。」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影後總是動也不動,連句話也不說;听說她行走不便,但沒听說她是個啞巴啊?」歷代皇後都是才德兼備,影後不但無德、無才、還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忽然就被皇上封為皇後,連她們這些下人都服侍得不甘不願。
「別說了,小莫。」年紀稍大的宮女看了看靜靜不動的影後,拼命想捂住少女喋喋不休的嘴。
「但是我……」真的很怪啊!搞不好影後根本就是出生低微;像她雖然是個宮女,卻也是個低階貴族之後,這樣真實讓她很不甘心。
小莫還來不及說完的話語被另一名少女截止了,她偷覷著影後的反應,猛力把不甘心的小莫拉離寢宮。
五娘的眼眨也不眨,只是一徑望向窗口,眼神追逐著飛翔的鳥兒;宮女們不算小的音量一句也沒傳入她的耳中,她看著鳥兒拍翅飛翔,想著以前她總愛跟這些鳥兒競賽,在夜晚的清露中跳躍。
突然一只鳥兒像是飛不穩般,斜斜往一邊摔去。
五娘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想提氣沖出去,但一提氣想站起時立刻趕到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雙腳像是被無數銳利的碎片由內刺著,讓她無助的摔倒在地。
為什麼還要讓她拖著屈辱的身子活著?五娘恨恨的掄拳,雙手無法緊握的顫抖,捶著動彈不得的雙腳;她的雙腳並非全無知覺,反而比一般人更敏感,一點點的疼痛都會放大無數倍,此刻她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般不停的捶打著。
「你在做什麼?」易天煦甫進門,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她無助的摔倒在地上,裙擺微掀,露出縴細雙腿,虐打著自己。
五娘猛地抬頭看到易天煦,心口那洶涌的痛恨一下子像是出閘猛獸找到了出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易天煦一個箭步搶上前,抓住她不停虐待自己的小手。
「放開我!」五娘冷冷的說,她好想得到自由,她多希望能像鳥兒般有翅膀飛離這里,逃離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好可恨,為什麼拋棄她之後還要這樣禁錮著她?
什麼補償、什麼虧欠,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她全都不想要,她想要的就只是平靜的生活。
她想離開他,離開這團讓她掙扎、痛苦的迷霧;可他卻連這點願望都要剝奪,如果這樣,他何不給她一刀?他以為囚著她,用那自以為深情的表情,就能把過去的一切都抹煞嗎?
易天煦錯愕的看著她,從她進宮後,她總是柔柔的,靜靜的,從沒這般大的情緒起伏;但她旋即又平靜下來,看著她平靜的小臉,他再次伸手抱起她,這一次她沒拒絕,一如往昔,像個毫無反抗的女圭女圭任他抱著。
「陛下,田獵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田獵?這兩個字仿佛閃電般狠狠打入五娘腦中。
「當然,她可是我最寵愛的小影兒,和別的女人意義不一樣。」
「本宮不是說過了……」
「你對本宮來說……非常非常重要……」
「期待本宮只看著你一人嗎?」
無數的話語從記憶的深處破冰而出,他慵懶的嗓音在耳邊回蕩,讓五娘的眼眸瞪大了——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從一開始到最後,從沒說過愛這個字!他總是半笑半謔的喚她、逗她,卻始終沒開口表明過什麼,只是如同貓般耍弄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只要她表明心跡。
那句話仿佛一條線,把她所有的記憶全串了起來,所有的事實全都完整互相——他並不是為了王位而犧牲她的,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游戲,而她不過還是在他的游戲中暈頭轉向的傻子。
她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她曾擁有的全心全意,曾為他奉獻身為女人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是不是比丑角還不如?
「怎麼了?小影兒,哪里不舒服嗎?」察覺懷中的她不尋常的顫抖,易天煦緊張的在她身上來回搜尋,深怕她還傷到別的地方。
「不要……」五娘低低的說著,近乎呢喃。
「什麼?」她說了什麼?
「不要!放開我!」五娘把無力的手放在易天煦的胸口,使出渾身解數狠命一推,肩頭並狠狠撞上他,她運足了全身氣力,鐵了心要離開他。
易天煦猝不及防,松開手,五娘整個人摔落地面,狼狽的趴伏著。
易天煦被沖擊力道逼得踉蹌了許多步,撞上背後的八寶玲瓏架,上好的瓷器紛紛摔落,砸在他身上。
五娘掙扎想要跪坐起來,在地上胡亂模索的動作讓易天煦看得心驚。
「朕沒事,你不要亂動,這里都是碎片,會把你割傷的。」即使他身上傷痕累累,他始終擔心著她,深怕她會受傷。
「用不著你假惺惺,你到底想做什麼就直說,要我去為你做什麼玩命的任務都行,能不能別再玩這種游戲了?」五娘倏地抬頭,向來冷淡的某種竟是布滿憤恨的火焰。
「朕……」易天煦被五娘眼中的厭惡給刺痛了,一時間竟語塞,找不出話來回她。
「從一開始,對你而言不就是一場游戲嗎?難道陛下不願結束這場游戲的原因是因我沒如你所願的死在地牢嗎?」以為干枯的眼淚,隨著這些日子壓抑的心情而奔騰流出。
「不!我從沒……」易天煦焦急的說,他從沒這麼想過,應該說他連想都不敢想——她能活下來是上天的奇跡,上天決定把他的心留在人間,讓他有機會可以彌補她,疼愛她。
「還是皇上不甘心,非要親眼見到我死在你面前?那請皇上給小女子一個痛快,就給我一把刀,我絕不會髒了你的手。」五娘淒厲喊著,字字泣血,如同無數尖銳的針,戳刺著易天煦的心。
他怎會以為她只是矜淡,她只是需要時間,只要他耐心的治療她,總有一天她會痊愈?
她不哭不怨,不恨不鬧,並不是沒有恨,而是恨已深重到她只能遺忘,否則她就活不下去!
他把她強留在身邊,正是逼她把已經結痂的傷口撕開,那傷口鮮血淋灕,疼得她快喪失了求生意志。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讓我有機會證明我是真的愛你!」慌張之下,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皇帝的身份,他從沒求過人,他是天之驕子,生來就注定是在萬人之上的命,可如今他卻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是她的話,他願意屈居一人之下。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話,五娘笑得咳嗆,淚水和狂笑同存,所有的淡漠平靜早已不復見。「你說你愛我?」冷笑一聲,用幾乎可稱得上戲謔的語氣,輕柔的問。
「是,愛你,我只愛你。」已經無法估計情緒不該彰顯于眾人面前的原則,什麼帝王心學也都滾一邊去,他只想讓她知道他的真心;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也許終他一生都無法打開她的心門。
五娘愣怔了,他的眼神好專注、好焦急,仿佛就怕她要追上去,她的心不爭氣的震動了,已經枯竭的心仿佛又在蠢蠢欲動。
不!這肯定又是他計謀的另一種吧?真高桿,為了蒙騙她,他竟連這種謊話都說得出口,她已毫無利用價值,他竟還如此看重她,願意為她扯謊而跪下,她該謝主隆恩嗎?
「看來皇上對很重要的棋子和愛,似乎分不清呢!」她冷冷嗤笑著。
她不信!易天煦絕望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一切都訴說著她並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說過千百句謊話,但在最重要時刻,在最重要的人面前,他說了真話,卻不再被她相信。
「你以前總說屬下是重要的,是的,是重要的棋子嘛!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赴湯蹈火,你對最重要的屬下就是毫不留情的送入絕境,那現下我還真怕你說的愛呢!既然愛我,你是打算怎麼來折磨我?想要打斷我的手腳嗎?可已經有人搶先一步做了,五娘現在已是個廢人了;還是打算再次玩弄我的感情?很可惜,我的心連我自己都不知丟到哪里去了。」五娘明明是笑著說,可嘴角的笑意卻顯得諷刺、淒苦。
「我沒有!我只是想補償你……」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怎麼說,而且不管他說什麼,都達不到她的心底;她眼中的狂怒、憤恨刺痛著他,他當初做得到底有多該死、多混蛋,才能把向來心如止水的她逼到這種地步?
「補償?把我囚在宮中慢慢折磨我,這就是對我的補償嗎?」五娘的聲調不可自抑的揚高了。
「我只是想好好照顧你……」易天煦的語氣又慌又急,看著如此激動的她,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才好,想讓她平靜下來,但他所說的每句話似乎都讓她更加憤怒與不諒解。
「我……咳……」五娘怒急攻心,尚未痊愈的內傷讓她氣血上涌,一個咳嗆,嘔出一口鮮紅血液,人隨即軟軟的倒下。
「影兒!」易天煦驚慌的上前,趕在她摔倒前摟住她。
五娘在他懷中不停流淚,血絲從她的嘴角流下,她忽然顫抖的直起身,無力的手輕抓住易天煦。「放了我……求求你……放了……」話未說完,頭一偏,她已昏死過去,但眼角的淚卻是不曾停歇。
「來,再吃些吧!」易天煦夾了好些便于是用的菜肴到五娘碗中,再把白玉調羹塞進她的手中。
「嗯。」五娘沉靜的舀起碗中的飯菜往口里送,一口又一口,機械式的吃著。
易天煦在一旁專注的看著她的反應,從那次她情感失控爆發後,仿佛最後一點靈魂也隨著奔騰的淚水溜走了,她再也不曾表達自己喜歡與否,他也曾嘗試著問過,但她總是愣怔,眼中有著深深的迷惑。
她已失去了對外界的感受,不只是沒了喜怒哀樂,就連一般的滋味也嘗不出,但即使心忘了,但眼神甚至仍是誠實的,當她喜愛時,眼角總會有一絲上揚,死寂的眼神中會閃出一點清明,雖然轉眼又消逝,但他已習慣捕捉她這細微的小反應了。
「如果吃撐了,就別勉強。」看她的動作滯了滯,他嘆息的阻止她欲送入口的那匙飯菜。
若是他不攔著,她會永無止息的吃著,只為了遵循他的命令。
五娘依言放下碗,沉靜的眼仍然看著他;他拿起帕子替她拭唇,之後端起碗吃著已經涼透的午膳。
五娘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過他,她的心中有好大的疑惑——他為何要這樣對待她?他明明已是皇上了,要什麼沒有?何必紆尊降貴的討好她這個廢人?
他何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新生的胡渣沒刮干淨,晚上又因為看著她而難入眠,眼下出現了陰影,用膳時又一直照看著她,無法好好用餐,讓他俊美的臉龐也瘦了許多。
但他卻沒如她預料的不耐煩,她以為他會很快的煩膩這種游戲,畢竟他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料,可他沒有,他還是無微不至的陪伴她,甚至時常露出那種滿足的溫柔微笑。
他幽深的眼中以往總是帶著促狹的笑意,里面有的是一片讓她看不清的迷霧;如今卻被某種情緒填得滿滿的,而那情緒之于她是陌生的,卻又熟悉得令她心痛。
「陛下,外頭有允鷹國使者緊急求見。」小廝充滿奔進房內,伏在地上請罪。
「朕不是說過,朕陪皇後共進午膳時,不想有別人打擾嗎?」易天煦不悅的擰眉,冷冷的朝地上的小廝掃去一眼。
「小的知錯,但今日實是事態緊急,不得不稟告!」深怕皇上不悅,小廝說得又急又快。
最近東方確實有些不平靜,易天煦暗暗嘆息,放下碗筷。「影兒,朕先去處理一些事,你不用等朕,好好休息吧!」溫柔的對五娘說著。
五娘動也不動,仍然看著前方,仿佛她的心,她的魂早不在這里,待在這里的不過是副空軀殼。
易天煦雖然早已習慣,不過每次她這樣時,總會讓他的心微微疼著。
「陛下!」小廝輕聲催促。
「行了。」伸手攏了攏她耳邊的發,易天煦大步往外走去。
五娘如蝶翼般的眼忽地眨了眨,快得讓人來不及捕捉。
「影後陛下,今天外頭天氣很好,奴婢扶您到外頭去曬曬太陽吧?」看見五娘的眼神又開始恍惚,一旁的宮女連忙說著。
五娘動也不動,仿佛又出神了,直到外頭傳來鳥叫聲,她空洞的眼神總算注入了一點神采。「好。」
宮女們喜形于色,太好了,影後終于有到外頭走走的意願,連忙提鞋、取衣,忙成一團,攙著五娘到園中。
「影後陛下,請坐這里吧!」宮女拂淨一塊平坦的石,細心鋪上綢布,小心讓五娘坐下。
這園子……五娘深吸一口氣,這氣息她很熟悉,在過去每年的夏天,她總愛在園中流連忘返,就是為了嗅聞這種香氣。
「這里種的是?」五娘困惑的皺眉,她記得這種花只在御花園才有,但這里是皇上寢宮,怎會……
「是山茶花,娘娘。」宮女笑眯了眼,難得娘娘願意開口說話。
「山茶?」五娘略感吃驚,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各式花兒的模樣雖不盡相同,卻都散發著她熟悉的香氣。
「是的,娘娘,你封後那天,皇上就下令把這園中所有的花全撤換為山茶花,說實話還真是可惜了那些牡丹,那些都是些珍貴品種,開得正燦爛,皇上卻突然說改就改,讓宮中花匠全都傷透腦筋了。」
是他?他怎會知道的?她從沒說過;而且他那種人比誰都愛自己,怎麼可能犧牲自己喜愛的物品來遷就她?五娘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可現實又明白擺在她眼前。
「喲!還真巧,這不是姐姐嗎?靜兒向姐姐請安。」嬌膩的女聲突兀的破壞了寧靜,艷麗女子婀娜多姿的走到五娘眼前,口中如是說著,卻沒一點行禮的意思。
五娘看都沒看女子一眼,徑自望向遠方去——傻子都听得出來,在御花園相見還可說是巧遇,在易天煦的私人花園中「巧遇」就真的有心了。
「靜兒向姐姐請安,姐姐沒听見嗎?」靜妃不悅的揚高語調,這女人是聾了嗎?本想向她示威,好讓她知道現在宮中誰受寵,沒想到這女子更傲,連正眼都不瞧一眼,讓她為之氣結。
「什麼事?」五娘轉過頭,勉強收斂心神,她早該知道,他是王,該有後宮寵妃萬千,而她不過恰巧是他現下較有興趣的棋子,可為何在听聞別的女人口中刺耳的喚著她時,她還是會產生無法解釋的情緒呢?
五娘過于冷淡的語氣讓靜妃窒了窒,這女人是怎麼搞的,竟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讓人無法直視。「也沒什麼,只是想說姐姐進宮也有些日子了,都沒能來給姐姐請安,姐姐雖尊于靜兒,但論進宮時間卻是靜兒早于姐姐,是該來關心一下姐姐的。」
事實上是皇上自從影後入宮,便再也不去其他妃子那里了,她可是這女人入宮前最受寵的妃子,不但有艷麗的美貌,還有顯赫的家世,更是呼聲最高的皇後人選之一,卻沒想到被這女人攔腰搶去,教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五娘不答,沉靜的細細瞧眼前女子——她好美,艷麗得像是盛放的牡丹,像是他會喜愛的類型,這女子之前肯定是受寵的。
靜妃暗自咬唇,心中很是妒恨——過去一年來,皇上在女人中來來去去,但最親密的還是她,她本以為後位十拿九穩,卻沒想到這個不知打哪來的殘廢女人一出現便搶走後位,連皇上所有的注意力也都被奪去。
「听說姐姐愛靜,鮮少說話,還真是如此。」撐起笑臉,靜妃裝模作樣的退了一步,要後頭的宮女把東西端上,自己接過跪在五娘面前。「這是北斗國進獻的上等血玉璧,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就當做是對姐姐的見面禮,請姐姐笑納。」
刻意與影後保持兩步之遙,故意不跪在影後觸手可及之處——听說影後是個跛子,她想試試流言的真假。
五娘僵硬的看著眼前托盤,于禮她該親自收下,但是她……
「不如讓奴婢替娘娘拿吧!」一旁的宮女察言觀色,上前挽袖想要接過托盤。
「拿開你卑賤的手!」靜妃斥喝。「這玉璧價值連城,是要獻給影後陛下的,你有資格踫嗎?小心踫壞了,誅你九族都不足以補償。」臉色陰沉的嚇人。
宮女被罵,嚇得縮回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姐姐,請吧!」靜妃轉頭換上燦爛笑容,催促著五娘。
五娘死瞪著眼前的托盤,眼前女子臉上惡意的微笑好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她的眼神迷茫了,眼前女子在瞬間與她過往某個影響融合在一起——那男子總是站在她身旁,笑謔著睇著她。
「這又是他的游戲嗎?」五娘好輕好輕的問。
還真是沒創意,同樣的把戲玩兩次,不過如能稱了他的心意也好,也許他會就此放過她。
「什麼?」這女人是說些什麼鬼?
在眾人吃驚的注視下,五娘搖晃的撐起身子試圖站起,但一使勁,雙腳就有錐心刺骨的痛意,她揮開宮女想扶她的手,心想既然要演出,那就來場有趣的戲碼,讓他欣賞個夠吧!
她想漠視雙腳的疼痛,但身子卻很誠實——不住的顫抖。
五娘只好一手撐在石上,一手慢慢往前;她半撐著身子,即使仍坐在石上,微微使勁的腳卻抖得如風中的落葉。
靜妃嘴角逸出一絲冷笑,算準五娘的手觸到玉璧的前一刻,假意把托盤舉高,陰狠的使出勁道朝五娘撞去,讓她失去平衡往後倒;石後剛好是一池塘,五娘跌入水中。
「啊!姐姐……」靜妃假意叫著,絲毫沒有起身救人的意思。
「娘娘!」
「影後陛下!快來人啊!」宮女們在池邊亂成一團,她們都不識水性,也不知該怎麼下水救人。
五娘落入水中的那一瞬間,還是下意識抓住水邊垂柳,但她的手無法完全施力,便顫抖著往下滑,身上的衣裳吸水變得沉重,她的身子逐漸沉入水中,池水淹沒了她,帶來陣陣窒息感。
這樣……也好吧?終于可以解月兌了,她放開手,停止了所有掙扎,軟軟的任身子沉下,意識慢慢迷茫了——這樣的落幕他該滿意了吧?就讓她自這場人生戲碼下台吧!
「影兒!」驚慌的怒吼從另一邊傳來,易天煦一身朝服未褪,直朝池邊奔來。
「啊!陛下,姐姐剛才不小心跌進池子里……」一見到易天煦,靜妃趕忙換上一臉擔憂的神情,故作驚慌的往他身上靠去。
「閃開!」易天煦狠狠一推,臉上滿是驚慌,毫不憐惜的把靜妃推到在地,片刻不猶豫的跳進池中。
她在哪里?易天煦奮力撥開葉生水草,在昏暗的水中拼命尋找她的身影;幸好池子不大,他很快就發現她的身影。
她半閉著眼,仿佛已經昏迷;他努力掙開一旁水草,想要拉住她的袖口。
意識半茫的五娘敏銳的感覺到什麼似的睜開眼,看到易天煦布滿焦急的臉孔離她愈來愈近,他正努力伸手想拉住她的衣袖,卻苦于被水草阻礙。
不要!五娘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一大半,她縮起手不願讓他踫著——她不想被他拯救,就讓這出可笑的鬧劇落幕吧!囚她在這深宮,玩弄她這廢人,有何樂趣?
易天煦吃驚的看著她,她看來已清醒,可她不願意被他拯救;她的臉益發蒼白,兩人在水中一抓一躲,仿佛是場捉迷藏,可她卻是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在玩這場游戲。
拉不著她,易天煦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她臉上的神情好堅決——她想要死,她不願再待在他身邊,似乎多活一會兒都是痛苦。
由于五娘內傷未愈,一下便耗盡氣力,她咳嗆著吐出氣泡,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易天煦吶喊,她的聲音消融在水中,明明該是听不見的,但他卻听明白了她最後的話語。
五娘閉上眼,意識跌入黑暗,所有的反抗全在一瞬間停止了。
易天煦輕易的拉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朝岸上游去。
「皇上上來了!」宮女們驚呼著,拿巾子的拿巾子、拿替換衣裳的拿衣裳,所有人都在岸邊團團轉。
「皇上!姐姐沒事吧?」靜妃假意上前關心,皇上……應該沒看到剛才的事吧?
易天煦對一旁的嘈雜恍若未聞,大手顫抖的撫上她的心口,還有些許溫熱,一絲清淺的呼吸由五娘口中吐出,太好了!他的眼眶發熱,把她緊擁在懷中。
「皇上!姐姐……」
「拉下去!」易天煦頭也不回的說。
後頭的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皇上說要拉誰下去?
「還要朕再多說嗎?把靜妃拉下去!」易天煦抬起頭,臉色陰郁得嚇人。
「是!」侍衛不敢多言,上前架住靜妃。
「皇上!這是怎麼回事?臣妾不懂!」靜妃驚慌的想掙月兌,皇上該不會是看到剛才那一幕吧!但她家世顯赫,父祖輩都是軍中握有大權之人,皇上不會這樣對待她的!
「那你就到牢里去吧!」攔腰抱起五娘,易天煦頭也不回往宮內走去。
「皇上!冤枉啊!臣妾是無辜的……」靜妃呼天搶地的被拖遠了。
易天煦抱著五娘走到房內,接過宮女擰好的帕子,溫柔的把她的臉拭淨,接著伏首在她耳邊輕輕的說著。「朕……懂了,你要的,朕都會為你達成……不計代價!」
「朕今天有事要宣布。」摟著五娘坐在身旁,易天煦轉頭面對朝臣,眼神恢復了幽深難測。
皇上要宣布什麼?下頭的大臣面面相覷,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嗎?
「朕要廢後宮。」
一句話說出口,下頭的大臣們轟的一聲全被嚇傻了,鴉雀無聲好半晌後又如炸開的鍋般嘈雜起來——
「陛下,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臣懇請皇上三思。」
「陛下,請收回成命吧!」
「陛下,這樣于理不合……」
大臣們七嘴八舌的想讓易天煦打消念頭,後宮既是女子戰場,也是權勢間勢力的較勁場地,要讓各種勢力在後宮得到平衡,這正是後宮存在的原因;如今竟然要廢除,姑且不論如此多的女子該如何處理,光是她們背後的後台要如何擺平就不是簡單的事。
「于理不合?朕查過了,天合王朝早在百年前就有過廢後宮的先例,怎會于理不合?還是你們覺得祖先可以,我易天煦不可以?」冷冷一挑眉,眼中閃著動怒的光芒。
大臣們慌張下跪,皇上動怒了,這可不是小事,眾人急忙跪成一團。
「但是……當時的皇上之所以廢後宮,乃因皇後一人便足以擺平大局,能在皇上不在時獨力撐起整個朝政……」大臣們的目光飄向五娘,一年前皇上獨排眾議,表示要立此女為後,引起朝野間的軒然大波,但皇上還是立了影後。
天合王朝賦予皇後的權力極大,不但有听取朝政的資格,甚至可訓斥朝臣;當皇上不在時,皇後更是掌管所有國家要事,所以歷代皇後無不選取賢能之女子,但自立影後以來,她未曾在朝政上發表過任何言論,傳言甚至說她根本是個啞巴,也因此大臣們私下都叫她啞巴皇後。
就因為如此,所以絕對不能廢除後宮。
「影後陛下,請您勸勸皇上,請他收回成命吧!」一旁的大臣朝不發一語的五娘跪下,不住的磕頭,听說皇上極疼愛影後,雖然她不能撐起朝政,但也許說的話皇上會听吧!
五娘也傻住了,他為什麼要廢除後宮?即使是天合王朝,先例也非常少;廢後宮,打破各個勢力間的平衡,對掌權者而言,無異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對于他這種玩弄權力,看遍宮中生態的佼佼者,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是為了前些日子的事嗎?她對靜妃並未再有耳聞,只隱約知道他好像采取雷厲風行的行動——在一天內,先是傳出靜妃家中通敵叛國,隔天靜妃就被抄家滅族,屬于靜妃家的軍權被快速交到幾名親王派的統領手上,避免動亂發生。
所有人知道此事後都不敢再對她不恭敬,深怕招惹了皇後會迎來如同靜妃的下場。
他……
五娘很緩慢的轉過頭,看向易天煦的方向,正巧與他的眼神交接,他的眼神盈滿溫柔,其中還有些她看不清的情緒——從她落水醒來那天起,他就是這樣了,對她一樣的溫柔、包容、體貼,但總是帶著淡淡的哀傷。
為什麼他要那樣看著她?好像他就要去好遠的地方似的,難道他是怕她會生存不下去,而這後宮中的女人何其多,他怕她變成眾女子妒恨的目標,為了她的安全,索性把整個後宮給廢了,獨留她一人嗎?
他瘋了嗎?他真是同一個人嗎?要不是雙腳不便,她真想沖上前把他看個仔細。
「懇請影後陛下奉勸皇上收回成命!」大臣們眼見五娘的吃驚樣,篤定是皇上的獨斷獨為,于是愈來越多人朝五娘跪下,不住的磕頭。
「我……」五娘的眉迭起,她……不知道該如何做出判斷,那顆曾經死寂的心因為他的溫柔而有了一點點的蠢蠢欲動,因為他的行動而有了一點點的感動。
「懇請影後陛下。」眾人異口同聲懇求著。
五娘無言的與易天煦對視良久,才緩緩啟唇。「臣妾……也請陛下不要廢除後宮。」
她想握緊擱在裙上的手,但手筋被挑斷,讓她連握緊都做不到,只能無力的顫抖著;下一瞬間她又想起當日在地牢的情況,她手腕上的傷痕提醒著她,當初那支讓她逃不走的冷鏢正是他指示下射出的。
易天煦沒有作聲,只是眼中的哀傷加深了;所有的意氣風發仿佛在一瞬間從他身上蒸發了,要是過去的他,肯定會生氣,肯定會覺得她不識好歹,竟然不乖乖接受他的好意,但如今的他,卻是沉靜得嚇人。
「朕的心意已決。」易天煦慢慢的說,雖然語氣輕柔,但無言的壓迫感卻迷茫著整個宮殿。
「陛下,臣妾沒自信擔綱朝政,因此需要其他姐妹的扶持,懇請殿下不要廢除後宮。」
這大概是自五娘入宮以來,在朝臣面前話最多的一次,她的語氣平穩,態度不卑不亢的與易天煦對峙,沒注意到大臣們因這情景而吃驚的瞪大眼。
沒想到一向如同影子般的影後竟能如此有膽識的與皇上對視,不但完全沒有被皇上的氣勢壓倒,反而隱隱有著分庭抗禮的氛圍;她的那雙眼沉著商量,像鳳般不怒而威。
易天煦看著五娘,她真美,當她眼中閃耀著光芒時,就像是黑暗中最閃亮的寶石,但要是在待在他的身邊,他只會讓她的光芒永遠熄滅。「朕說過,朕的心意已決,卓司馬!」轉頭喊著。「把朕的旨意傳下去,遣散後宮的事就交給你辦。」
「但是……皇上……」
「朕說了,傳朕的旨意。」易天煦的語氣中柔入肅然,讓人無法抗拒。
「是,臣遵旨。」
「退朝吧!」
五娘沉默的望著他,他的臉色平淡,仿佛他做的不是件會驚動朝野,甚至動搖國本之事,只是件如同吃飯、喝水般的小事。
「你不想問朕為什麼對吧?」易天煦淡淡的開口,看著五娘。
她沉默得像是雕像,只有那雙眼瞅著他。
「因為對你而言,朕不管做什麼都不重要了是吧?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朕會為了你,只要是你希望的,朕都會為你達成。」易天煦頓了一下。「不計代價。」
「皇後陛下,千農國使者求見。」宮女稟報著,七日前皇上出巡到東邊,皇上不在時,天合王朝所有事的決策者便是影後,使者自是要由她來接見。
「是誰呢?請他進來吧!」五娘有些吃驚,但還是沉穩的說。
「參見影後陛下,好久不見了。」人未到,香氣先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飄來,來人琥珀色的嚴重流轉著璨璨光輝,讓一旁的小廝全都看直了眼。
「雲藥公主,是你?」五娘吶吶喊著,沒想到來人會是她,她可是公主之尊,怎會當使者來傳話?
「皇後陛下,您不覺得我這般跪著說話很不便嗎?」雲藥畢竟還是雲藥,眼神頑皮一轉,便吸引了眾人目光。
「呃……免禮。」雲藥的態度一如往昔,美麗的風采亦不減,反倒是她變了,短短不過相隔一年半,感覺卻是人事全非。
「嗨,小五,最近好嗎?」雲藥熟稔的打著招呼,絲毫沒因五娘的身份而有踟躕,爽朗地仿佛是在和親密好友說話般。
「還……不錯吧!」五娘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
「大老遠的一路趕來,真是累死我了。」雲藥嘆氣,姿態優美的坐下。
明明語氣是這般的不修飾而爽朗,但配著她的動作又讓人感到仿佛貴族般的高雅氣質,這怕是她一輩子都學不來的吧?五娘的眼神一黯,比起來雲藥才更適合當皇後。
「那請人替你安排地方好好歇息吧!」五娘忙不迭的說,雖然心中會有些許嫉妒及羨慕著雲藥,但就是無法討厭她,仿佛有種很縴細的情感牽動著她們兩人。
「不忙,我這次來是有重要的事。」雲藥直視五娘,無比正經道。
「如果你要稟報皇上的話,皇上現在不在宮內,你可以等……」不知為何,只要想到雲藥與易天煦單獨相處的場面,五娘的心便隱隱揪疼,就像是當初在亭中……
「哦!皇上不在宮內啊?不過我不是來找他的。」雲藥的唇角勾起一抹神秘微笑。「我是來找你的,小五。」
「找我?」找她有什麼事?
「我是來幫助你的,你想要……再站起來嗎?」一字一句說得輕柔,卻是重重般入五娘心中。
「你要治……我的腳?!」五娘愣住了,她早已對自己絕望了,她的腳就像是碎裂的玻璃,沒有在恢復的可能,但雲藥今日只是平靜的問她,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口不停的蠢動起來。
她想……她好想啊!她好渴望能看著外頭的飛鳥,她好希望自己也能長出那樣的羽翼,而即使不能,她也希望能再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著,那是多麼的美好。
「沒錯。」雲藥看著五娘眼中的渴望與不敢置信,眼底浮起淺淺的憐惜。
「我……真的治得好嗎?」不想如此失態,但她眼中卻已濕潤,霧氣彌漫。
「我不敢說能全部復原,但先讓我看看傷勢吧!」雲藥挽起五娘的袖口,仔細查看傷勢,接著又掀起她的裙,輕柔的按壓了幾個地方。
雲藥的身上自有一股能安定人心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沒問題的!」笑著站起身。
「真的嗎?!」五娘看著她,眼中滿是渴望。
「你的手部筋脈一開始就沒傷得太深,而且似乎遇上了不錯的大夫,算是治療得宜,所以你的手腕還能行動,只是他當時沒把一些較深的傷口處理妥當,才會讓你的手無法完全施力;但對我而言,這並不構成問題。」雲藥自信的一笑。
「那……我的腳……」
「你的腳倒是讓我很訝異,也許是你自身的恢復力驚人,已有些許骨頭正在自行愈合,你最近是否會覺得雙腳刺癢及疼痛?」
「嗯,是有的……」
「沒錯,那就是正在愈合的關系,你的骨頭斷得干淨,又沒傷到腳的筋脈,絕對可以治愈的。」
「真的……還行嗎?」五娘終于忍不住激動的情緒,眼淚慢慢滑落下來。
雲藥執起五娘的手輕拍,溫柔卻堅定道︰「當然,因為這正是我會在這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