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療養院的玻璃大門,閔志秀氣喘吁吁的站在馬路旁左右張望,看見右邊的人行道上有個身形高壯的人戴上了安全帽,正準備跨上機車……啊,她記得他就是穿那個顏色的衣服。
閔志秀連忙跑過去,顧不得一切的伸手拉住對方,「等一下!」
騎士狠狠揮開她的手。
是了,肯定就是他,是閔蓮乃。被揮開的瞬間,閔志秀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你到底要干什麼?跟我炫耀你拿到媽的遺物了嗎?」
「不是的,我只是突然發現我有好多事情不知道……」
閔蓮乃像是被深深的刺激了,壓根听不進去她的話。「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你的!項鏈,那條護身符……它是我的,媽媽答應過要把它給我!你已經有一條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拿走它?」
「我的——」她該怎麼告訴他,其實她的早就已經丟掉了。
閔蓮乃激動的一把扯下安全帽,「媽說這個家里總共有三條,每個家人都有。就我沒有!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為什麼神明的保佑偏偏就是少了我?我也是她的孩子,但是她卻忘了我!」
看著這樣的他,閔志秀忽然覺得心好痛。
他一定沒有發現自己哭了對不對?粗嗄的低吼聲明顯透著受傷悲悵,教她不忍卒听。「你如果這麼想要,爸身上應該……」
「爸說他的弄丟了。」
閔蓮乃一邊哽咽一邊瞪她,似乎努力想平穩自己過于激動的情緒。「他騙我,我發現他只是把項鏈偷偷收在皮夾里,他一定是用這種方式在偷偷懷念你跟媽!這算什麼?我算什麼?這個家好像只容得下三個人,我一直站在外圍看,如果我想要踏進去還要假扮成是你!你算什麼?」
閔志秀沒意識到自己也哭了。
不過她曉得自己在顫抖,全身止不住的發抖,就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在支撐著這一具軀體……下一秒,她顫巍巍的伸手拉起他的右手腕。
他用力揮開。
她就再抓一次。
「你到底要干什麼?」
激憤不已的閔蓮乃看著她將那條陳舊的銅制項鏈放在自己攤開的掌心上。
「你說得對,我本來就有一條,我有那一個就夠了,這是媽答應要給你的,它本來就屬于你,因為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兩行熱淚忽然滑落閔蓮乃略顯疲憊和滄桑的臉頰。
「而這個玩具,」閔志秀晃了晃手中那個破舊的小木偶,仰起螓首露出一抹比哭還淒慘的笑容。
「它是我的!我一定要留著它。」
留著她小時候不懂事所犯的錯,留住她到現在還欠媽的那一句「對不起」,以及心中來不及償還的愧疚——
絕不容許自己遺忘。
日子好像越來越難熬了。
留在羅家大宅里的閔志秀,本來就已經覺得自己與這里的人事物格格不入,生活找不到重心的她,彷佛除了羅力武之外,沒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再加上始終沒有其它的事情來轉移她心中因為家人而產生的悲傷難過……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天一天的枯萎了。
老天,她真的好想念有工作的時候!
她知道羅力武並不希罕自己所賺取的那一點微薄薪水,可是有時候工作之所以重要,並不在于它背後所代表的五斗米,還有一種自我價值的肯定,甚至是生活重心的寄托。
直到現在,閔志秀終于了解,每天無所事事的活著,才是最難過的生活方式!
而這紙賣身契,快要把她困得喘不過氣來了。
在這個容不得她自由的偌大宅子里,除了低調過生活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麼?
「噯,你注意到外面那一朵花了嗎?再不管她的話,我看過不了多久她就要枯死了。」
羅力虎雙手環胸倚身在書房的窗口,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書桌旁的羅力武頭也不抬一下,「說重點!」
「重點啊,就是女人跟花一樣,經營感情和種植園藝一樣——」
「老虎發春啊?」
「哎唷,這位大哥說話怎麼這麼直?我這只老虎哪一天不發春啊?」
羅力武颯眉一皺,「沒空听你在這邊亂吠,如果真的吃飽了閑著,就自己整理這些賬本,我是搞電台的,不是賣茶的。」
見弟弟丟下賬本起身就要走,羅力虎跟在後頭對著窗外比手畫腳,「你有沒有听到啊?我說那朵花快枯死了……」
「澆水啊!」
「問題是她不要我這桶水啊!」
羅力武停住腳步,側轉身看見老哥踅回窗邊,站在那里朝自己猛勾手指、擠眉弄眼的。「你這輩子走在路上有沒有被人無端騷擾過?」
這個很跳Tone的問題讓羅力虎一怔。「真的有耶!常常有辣妹想泡我——」
「應該是長相問題。」
「我也這麼覺得!帥男人總是比較吃香……」
「你的五官看起來就很賤!你當黑道大哥是對的,增加了人家挑釁你的困難度。」
羅力虎嘴角抽搐,「別忘了大家都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如果我的五官看起來很賤,那麼你至少也是『有點賤』。」
羅力武橫了他一眼,走向窗邊望了出去。
看見閔志秀的腿上放了一本書,無精打采的靠坐在涼亭里的懶骨頭上,雙手捧著一杯熱咖啡,像是在汲取些許的溫暖。抬頭望著天,流露著一抹失去翱翔能力的孤寂與悲涼感。
羅力虎默默再望一眼,轉頭正視沉默不語的弟弟。「你記不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老媽也是這種表情?」
「我不可能放她走!」
其實,他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出閔志秀的不快樂呢?
他把她的一切放在自己之上,每晚與她同床共枕、每天貼近她的每一個呼吸心跳,有什麼是他感覺不出來的?
但是他……不!雖然明知道閔志秀的痛苦是什麼、心中壓抑的是什麼,但他執拗得不願放她走!
因為他害怕。
自由慣了的鳥兒一旦被囚禁之後再度被放開,就絕對不可能再回來!因為感受過那種失去自由的不快樂,那只鳥兒只會更加珍惜飛走以後的生活,即使籠子告訴她,他的心會因為失去她而無法再跳動……
也不可能再挽回她了!
看出弟弟的抑郁和掙扎,羅力虎悄悄一嘆。「那麼你就應該要學學老爸,就算開天闢地,也要為自己的女人畫出一片能讓她自由飛翔的天空。」
羅力武驀地轉頭看他。「你曉得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羅力虎笑得心無城府,「就是要你效法我們家的老頭子,為了自己的女人毅然決然的丟下責任義務離開這里,陪著她直到她能接受並且融入這樣的環境,然後再回來。」
「你也不想想當初老爸這麼做,害得我們兄弟倆必須背負原本屬于他的責任跟義務,如果連我都走了,那你——」
羅力虎一臉笑嘻嘻,「你不是說我是無敵金剛,操不死的。」
「別鬧了!」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羅力武爬了爬頭發轉身想走。
他伸手拉住弟弟的手腕,倏地收起笑,眨眼間,屬于黑道大哥獨有的森冷氣息瞬間迸射而出。
「我說的是真的。」
「哥!」
「有一天我也會遇到心愛的女人,如果她需要我離開一段時間直到陪她找到融入這里的方法,我一定會走!所以我現在給你時間讓你這麼做,因為當哪一天我需要的時候,就輪到你出面撐起這片天!」
羅力武看出了兄長眼神中的認真,嗓音突然喑啞。「再讓我想一想。」
「好。我只是要告訴你,別顧慮我,因為如果換成是我需要這麼做,我不會跟你客氣的!你是我兄弟,你有義務成全我的愛情。」
見弟弟的目光又落在外頭的閔志秀身上,他刻意壓低嗓音。「听說雀爺還是不時想找龍爺幫忙,對你施加壓力?」
「那個老頭成不了什麼氣候,反正我已經跟龍爺談清楚了,他很清楚逼我的下場是什麼。」
「那麼鳳儀呢?」
羅力虎突然這麼一問,讓他有些怔愣。「她還能怎麼樣?最大的靠山都靠不住了不是嗎?再說她應該知道,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的道理。」
可是不防著她好嗎?
羅力虎強忍住這句話。
是自己太多慮嗎?他只是覺得鳳儀用了那麼多年的心思在愛老弟,有可能就這樣輕易放手,坦然接受現實?
如果真的是這樣……
好吧,「聖人」的封號給她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