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他很說話算話地去洗碗,水龍頭的水嘩啦啦地沖洗著碗筷。他也是到這些年才明白,下廚絕對不是女人應有的義務。以前,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太把哈昀心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了。
像他這樣沒心沒肺的男人,難怪她要逃得遠遠的。
也許是因為這頓飯,讓他想起了以前未曾特別留意,和哈昀心共同生活的片段,之前,他著實想不起來兩人交往甚至結婚後的過程點滴,直到跟她面對面吃著她親手煮的菜,看著她細致溫婉的臉蛋,很多事情又慢慢回流。
指縫間的幸福一旦逝去,就變成了永遠懸在心上的遺憾。
但是,他不甘願,他要導正這個遺憾。
他要找回他的幸福。
把碗盤拭淨後放進了烘碗機。「昀心,我看妳這流理台的水管有點塞住了,有工具箱嗎?要不妳跟我說在哪里,我去拿。」
坐在窗台上,等著要送客的哈昀心忽然听見韓漱喊她的名字,心里抖了抖。
叫得那麼自然,真教人惱火。
「我已經打過電話請附近的水電工過來看,水電行老板說有空就過來,不麻煩你了。」他已經害她在自己的家里如坐針氈,真想用無影腳踢他出門。
「我是男人,現成、免費的勞工在這里,何必花錢請人?什麼叫物盡其用懂吧?這些小事我來就好。」
這屋子不只水管有問題,他發現陽台的燈也不亮了,窗戶和窗台的縫隙也有點卡卡的,房子老舊,問題果然不少。
免費的勞工不用白不用對吧,但是以前遠庖廚,就連演出服裝都要人家幫他配好拿到他面前的男人居然說會修水管是風水輪流轉或者他們分開太久,他已經變成她不認識的另外一個人了?
她從小癟子里拿出工具箱,跟著韓漱回到廚房,只見他三兩下就把流理台下面櫃里的東西一古腦清了出來,半個身體鑽進里面,叮叮咚咚地敲打了起來,幾分鐘後,他要哈昀心把水龍頭打開,她發現水流果然一路順暢。
接著他換下陽台很久不亮的燈泡,甚至連浴室馬桶水箱里的省水系統都一並處理好。
哈昀心就像小小的跟屁蟲隨著他轉來轉去,偶爾遞個螺絲起子,隨他差遣,翻箱倒櫃地去找買來很久卻不知被她隨手放到哪里去的小燈泡,她當然也就沒有注意到韓漱微微高翹的唇了。
「謝謝妳的晚餐,我走了。」一切搞定後,他把挽高的袖子撥回原處,扣上扣子道別。
「不客氣,謝謝你替我修理了那麼多東西。」禮尚往來,她剛剛還計較他不打聲招呼就過來蹭飯吃太機車,現在怎麼想都好像她佔人家便宜。
「那我走了。」
她把門關好上鎖。
可一回頭,她把自己罵翻了。
她瘋了嗎?還是她看起來很好欺負?他想來就來,為什麼她就沒有勇氣拿掃把趕他出去?然後又因為他小小的施恩,自己矛盾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是否忘掉曾經嘗過的苦頭?因為愛上某個人,被狠狠地剝掉一層皮,難道她還要重蹈覆轍嗎?
韓漱是瘟神。
她內心小小的聲音在叮囑她。即便是對門鄰居,以後一定要避開他,且有多遠避多遠。
不過她的全盤計劃很快就毀于一旦—三十分鐘後,她家形同虛設的門鈴被人以非常熱烈的方法按了又按。
她從貓眼看見那個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凶手。
哈昀心拖拖拉拉地拖了五分鐘才去應門。
幸好門外沒了人,只有一包熱騰騰的大腸蚵仔面線吊在門把上,那是她以前很喜歡吃的一家店,老板賣的大腸蚵仔面線蚵仔粒大肥美,大腸香Q軟女敕,面線帶著手工的韌度,只是距離她現在住的地方有段距離,且完全不順路,她已經很久沒去光顧了。
韓漱居然跑那麼遠的路去買一碗面線,難道是看在晚餐的飯菜都被他一掃而空,覺得對她不好意思?
不過一趟來回要花上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他是怎麼在半個小時內去了又回來的?
光是想這些問題她就頭痛。老實的哈昀心當然不知道韓漱一通電話,讓在那附近開店的店長飛車送過來,而且食物還保持著新鮮的溫度。
她食不知味地吃著那碗面線,下定決心不要再胡思亂想,因為再這樣下去,她的腦袋就要爆炸了,到時候腦漿滿天飛,她肯定死得很難看。
賣一棟房子有多少佣金可以抽?
哈昀心在當銷售員的時候一個月可以賣掉三到五間屋子,收入百萬是常事。
即使現在是區域經理的身分,不必跟業務員搶銷售業績,可是她經常在賣場溜達,有時候還會不小心完成交易。
她不勢利,不會大小眼,就算來看房子的人衣著樸素,她還是會親切細心就著客戶的需求,不厭其煩地為他們詳細解說,甚至會帶著要求很龜毛的客戶一遍又一遍地看屋,一遍又一遍解釋客戶想知道的問題,要換水龍頭,可以,要換壁紙,可以,總之,在合理的範圍,顧及公司利潤,絕不小氣,做到讓客戶挑不出毛病,然後滿意地入厝。
不過,她熱心,「一不小心」,也是有後遺癥,譬如現在—哈昀心匆忙地躲進茶水間,還差五分鐘就到中午,手頭上沒Case的薛曼妮正在里面蒸便當,不忘跟另外一位同事哈啦一下那個誰誰誰又換了新男朋友,那個某某某今天提了個PRADA當季新款的包包……非常熱烈地充當著八卦轉運站。
其實不能怪她們,現實生活那麼無聊,工作壓力那麼大,多少運動一下嘴巴免得腦筋退化。
「咦,昀心,妳來了,不是有主管級的臨時會議在開,結束了嗎?」
「欸。」看見有另外一位同事在場,她輕輕地點頭當作打招呼,那人很識趣地拿了自己的便當回辦公室。
「怎麼臉色怪怪的,不會是來避難的吧……又是那棵白千層的好兄弟?」白千層的好兄弟,不知情的人听了一頭霧水,白千層樹是他們公司外面的行道樹,不分刮風下雨杵在路旁,至于那位好兄弟,姓簡,是一個身價很高的醫生,千方百計地想約哈昀心出去,常常在外面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我已經坦白告訴過簡醫生,我對他沒有其他想法,可是他說也說不听,我能怎麼辦?」
躲起來是很失禮的行為,可是讓對方產生希望也不是她想要的,無奈對方總是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她只好避開。
他堅定地表示她是個好女人,對來看屋子的他溫柔又有耐性,那麼也應該會是一個賢良能持家的老婆。
這是什麼歪理!
她表面上什麼都不計較,是個好說話的人,可是也有對某些事情偏執的時候,像感情,她沒有模糊地帶,也不喜歡跟別人搞曖昧,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也不想給對方模糊的遐想空間。
一個對她有好感卻有理說不清的男人,她已經沒有撇步,只能很孬地見一次躲一次,等那人死心。
「簡醫生有房有車有診所,這麼優的男人可不是想要就有,要不是我已經有大軍,名花有主……昀心,妳到底是嫌他哪里不對妳的胃?」薛曼妮居然感嘆起來,言下之意,要不是已經有張大軍這個正牌男友,也想吃了簡醫生這根草。
「我又忙又懶,不想找麻煩。」不想讓關系復雜,公歸公、私歸私,和客戶兩清地守好自己的本分,沒什麼不好。
她不想去細究自己的心態,說難听一點,沒感覺硬要因為寂寞,或是沒人追而去將就誰,實在不是她的作風。
薛曼妮一只手突然撫著哈昀心的額頭。「沒發燒啊,還是妳的眼光有問題?好男人妳看不上,別告訴我妳的目標是什麼豪門之類的。」那也太好高騖遠了。
倒不是認定離過婚的女人就沒機會嫁進豪門,她也不認為好友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哈昀心太實際,實際得不會去胡思亂想,不過像她太實際也不好,就只是吃吃飯、聊聊天有什麼不可以?機會稍縱即逝,女人的青春有限,真要說,找個滾床單的對象也可以,哈昀心真是太保守了。
「妳扯到哪里去了?去吃飯吧,等一下還要上班呢。」
「到頂樓去吃?」頂樓透風,有遮陽大傘,有花園可以欣賞,是旭日員工吃飯的最熱門選擇。
「我回辦公室去拿便當。」還有一樣,帶便當也是旭日員工的美德之一,大家看在有餐飲津貼的份上,物價又波動得不象話,開始努力地帶便當,還互相交換著吃,竟也漸漸蔚成風氣。
「那頂樓見!」薛曼妮說。
「嗯。」
想回到辦公室拿便當的她從茶水間出來,經過模型展示廳的時候被櫃台小姐給喊住。
「區經理,剛剛有人送了東西給妳,我看妳不在,就代為簽收,現在應該在妳的辦公室里面。」
「謝謝。」她點頭致意。
回到辦公司,門一打開,一盒包裝精美,以亮色系緞帶包裝的盒子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但是沒有卡片,沒有署名。
哈昀心拉開緞帶,打開包裝,是一盒頂級到近乎珍貴的巧克力。
她恍惚了,時間似乎回到某一年的夏天—從來人踩著樓梯,劈哩啪啦的響聲就能發現他的愉快。
韓漱一進門就抱住正在忙著看賬單的她,將臉貼到她後背,聲音高亢,「我找到駐唱工作了,老板和我簽了約,妳高不高興?」
「什麼?我一頭的汗……真的我就知道你是有才華的,有才華的人不會被埋沒。」
他親了親她的腦勺,「看我帶什麼回來給妳?」
那是PUB老板給的禮物。
「巧克力啊!」她鄉巴佬,長那麼大也只吃過金莎還有七七乳加這兩種廣告打很大、價錢很便宜的巧克力。
一個盒子里只有三片的分量,他卻眼巴巴地帶回來給她,就為了讓她開心。
巧克力有催情作用,因為它含有苯乙基胺的成分,會讓人感到幸福愉快,也是世界上最天然的抗氧化劑。
韓漱細細解釋給她听這巧克力的來源。
他說那個叫AMEDEI的巧克力來自意大利,使用的是可可豆中最好的極品Porcelana,Porcelana種植地在委內瑞拉距離海岸一小時車程的山坡小鎮上,年產3000公斤的豆子,在經過意大利AMEDEI細致的做工生產出來極為珍貴的巧克力,數量稀少,有保存期限,在巧克力的背後還有手工編號來證明它的出身。
她這才明白它的價值。
他們分吃了那些巧克力,妳舌忝一口,我吃妳的嘴,你咬一嘴,我分吃你的吻,打情罵俏後是瘋狂熱烈地**—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夢了。
她虛月兌地把巧克力收起來,茫茫地搭著電梯到頂樓,把幾乎要被她揣得發皺的盒子送給了嗜甜食如命,驚呼連連質問她這哪里來,並抱著巧克力說要把它供奉起來的薛曼妮。
哈昀心苦笑,心想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