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蕭是看著雨兒沖出黑房子三樓的那間畫室的。他拿著望遠鏡,坐在窗台邊的角落里,小心地觀察著對面黑房子里發生的一舉一動。從他這個角度,可以透過黑房子三樓敞開的窗戶看到里面所有的情況,只有那些畫因為不是面朝窗戶,所以有了一些反光,看不太清楚。
他已經在這里監視了三個晚上了,但可惜除了發現童年每晚都要到三樓睡覺以外一無所獲。更讓他尷尬的是,在前天清晨,他還目睹了童年與雨兒之間最隱秘的事情,盡管他閉上了眼楮,但依然看到了一部分雨兒的身體。
在那個清晨,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負罪感,他想起了雪兒,他曾經答應過雪兒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妹妹的,而現在,自己卻成了雨兒身體的偷窺者,于是,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雪兒。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里的所做所為有些齷齪,盡管他事先向領導匯報過,並征得了領導的同意才進駐這里監視黑房子的,因為他認定一年前成天賦自殺案與黑房子有著莫大的關系。可是,他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嗎?他監視的不僅僅是對面這棟黑色的房子,還有房子里居住著的兩個人,他窺視著這對男女的一舉一動,以至于最隱秘的事情都被他目睹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是葉蕭嗎?」這是雨兒的聲音。
「是我,有什麼事?」他立刻向黑房子的二樓望去,並沒有看到雨兒,他想她現在一定是在底樓打的電話,忽然,他的心里掠過一個念頭︰難道她發現了我嗎?
很快,這個可能被他排除了,雨兒在電話里說︰「葉蕭,你現在在哪兒?」
葉蕭想了想後說︰「我現在在郊區,有什麼事嗎?」
「郊區?太遠了,那算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談談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就趕過來。」
「不,不必了。」
「雨兒,你不要害怕,請相信,我一直都在保護你。」葉蕭看著對面的黑房子說。
「謝謝,再見。」雨兒掛了電話。
幾分鐘以後,葉蕭看到雨兒走進了二樓的書房。她的表情似乎非常警覺,仔細地觀察著房間里的一切,特別是寫字台。她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然後就坐在了寫字台前。忽然,她把臉轉向窗外,向葉蕭的方向望來,葉蕭連忙躲到了窗邊的牆後。
過了幾分鐘,當葉蕭重新把頭探出窗台,向黑房子里望去的時候,發現雨兒已經趴在二樓書房的寫字台上睡著了。
雨兒的長發披散著,鋪開在寫字台上。
忽然,葉蕭有了一種想要撫模雨兒的長發的感覺。
真正的梅雨終于來臨了。
夜晚的雨水以洶涌之勢沖擊著窗玻璃,發出異樣的聲音,窗外的小花園里一些黑影如此搖晃,想必又要綠肥紅瘦了。然而,米若蘭似乎卻對此無動于衷,桌子上鋪著一張紙,她手中的畫筆在紙上涂抹著一些奇怪的線條,她的副手下班前曾問她畫的這些線條和圖案代表了什麼,她回答︰「我在畫童年的夢。」
時鐘指向了23點,電話鈴忽然響了。
她放下手中的畫筆,接起了電話,電話里響起了許文明沉悶的聲音︰「若蘭,你現在在哪里?」
「我在診所,你怎麼了?」她立刻就听出了許文明的聲音似乎不太對勁,在他顫抖的聲音里有一股從來都沒有過的恐懼。
「你,你,你那邊沒事嗎?」他結結巴巴地說。
「當然沒事,一切正常。」
「真的沒事?嗯,沒事就好。」
「那麼晚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告訴我,你出了什麼事?」
「明天再說吧,再見。」許文明掛斷了電話。
米若蘭看著放出「嘟、嘟、嘟」聲音的電話,若有所思,然後她立刻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懼。
當她剛剛把電話放下,鈴聲就又響了起來。
米若蘭搖了搖頭,拿起電話就說︰「許文明,你又要問什麼?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一陣可怕的沉默。
她立刻感到自己剛才搞錯了,這絕不會是許文明打來的電話,她立刻更正道︰「對不起,這里是米若蘭心理診所,請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忽然,電話里漸漸傳來一陣雨點敲打在地面上的天籟之聲,在紛亂的雨聲中,還夾雜著一些微弱的喘息聲,這奇怪的聲音通過電話听筒傳入米若蘭的耳朵里,讓她產生某種錯覺,以為那個人的嘴巴就靠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
「喂,你是誰?你還在听嗎?」她繼續對著電話說。
電話那頭繼續保持沉默,直到米若蘭準備把電話掛了的時候,她忽然听到了電話里的聲音︰「米醫生,你好。」
「你好,你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她柔聲地回答,她經常接到這種深夜打來的電話,通常,這些人需要傾訴,而她則是接受傾訴的最好對象。米若蘭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她有責任傾听他人的心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緩緩地說——
「我目擊過一件謀殺案……」
米若蘭拿電話的手微微一抖,然後又緊緊地握住,她冷靜地回答︰「我願意傾听。」
此刻,窗外的夜雨依舊肆虐,不知道今夜小花園里又有多少花瓣要凋零了。
第四起扼殺案。
葉蕭清晨冒著瓢潑的大雨,駕著車來到了案發現場。這里是一棟高層建築,坐著電梯上到22樓,從樓道里的窗戶向外望去,他看到整個城市都在雨中沐浴著,極遠方那幾棟摩天樓也被濃重的雨霧所籠罩。舉目望去,視野所及宛如海市蜃樓一般,一些雨絲飄進來,打濕了葉蕭的頭發。
他悄悄地走進了案發現場。
與前面三起案件相比,這一次的案發現場略微顯得有些凌亂,也可能是因為房間比較大給人的感覺。這是一間三室一廳的房子,建築面積大概120個平方,而死者則是一個獨居的年輕女子。葉蕭又仔細地觀察著這套裝修豪華的寬大房間,忽然想起了另外兩個租住在狹小的房間里的扼殺案受害者,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暗暗地對自己說。
「你總算來了,這些天潛伏下來有什麼收獲?」同事拍著他的肩膀說。
葉蕭無奈地搖搖頭︰「一無所獲。」
同事看著葉蕭蒼白的臉色說︰「你瞧,你的臉色太差了,眼楮熬得通紅,會把身體累壞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再蹲在那鬼地方了。」
「我只是覺得連環扼殺案可能與一年前的成天賦自殺案有關。」
「為什麼有關?你拿不出任何根據。你這個人,就是過于相信自己的直覺了,我的經驗告訴我,破案不能靠直覺。」說完,同事帶著葉蕭向死者所在的房間走去,邊走邊說︰「從第三起凶案到現在,凶犯足足沉默了十多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復雜嗎?」
「我當然能明白,我們身為警察,希望能夠獲得更多的關于罪犯的線索,可是,當我們得到更多線索的時,就意味著又有一個人被殺害了。有時候,我們也希望那個家伙永遠都不要再作案,可是這樣一來,也許我們僅憑著現有的線索永遠也抓不住他了。」葉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這真是一個矛盾。」
女子死于臥室,穿著一件白色睡衣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那道黑色的扼痕特別醒目。葉蕭不願再看死者的表情,他知道連環扼殺案的死者都是什麼表情。
房間里不斷地有閃光燈閃爍,把現場拍攝下來,也有幾個人在提取指紋和腳印,但葉蕭很清楚,提取到完整指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至于腳印倒是有希望,因為昨晚下著大雨,沾濕的腳印將特別清晰。對于昨晚的大雨,他還記憶猶新,晚上他一個人躺在黑房子對面的房間里,只墊了一條草席,敞開的窗戶里刮進來許多雨點,打在他身上,差點讓他感冒了。于是後半夜他不敢睡了,只能坐在窗邊上,守著對面的黑房子。
葉蕭轉身離開了死者所在的房間,站到客廳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戶前,從這里望出去,視野異常開闊,只是大雨使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葉蕭對跟在他身後的同事說︰「我總覺得這次的現場比前面三起案件都要亂一些。」
「你的眼楮很尖。是的,前面三起案件死者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被殺害了,而這一起,死者與凶犯進行了搏斗。我想,也許是這個死者警惕性比較高,也可能是力氣比較大。」
「你沒感覺到凶犯的變化嗎?」
「凶犯的變化?」同事有些吃驚。
葉蕭點了點頭,然後他緩緩地把手指向了頭頂的天花板。同事抬起頭,立刻驚訝地叫了起來︰「天哪!」
因為,他看到在天花板上寫著兩行紅色的字——
「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葉蕭冷冷地看著頭頂的這兩行字,瞬間聯想到了那本從黑房子里帶出來的書——《貓眼》。他又看了看靠近窗戶的一個組合櫃,在櫃子上明顯地有兩個污黑的腳印。
葉蕭對驚訝的同事說︰「他一定是踩著櫃子在天花板上寫字的。」
「可他是用什麼寫的呢?」
葉蕭冷冷地說︰「你剛才沒有注意到死者的嘴角上沒有多少血嗎?」
「對,以前三起案件的死者的嘴角都溢出了許多血。」
葉蕭點了點頭︰「顯然,凶手是用毛巾之類的東西吸去了死者嘴角的血,然後再用毛巾把這些鮮血寫在天花板上,就像畫家用抹布沾著墨水畫畫一樣。」說著說著,他自己的身上也發出了一陣顫抖,就像是在打擺子。
「你怎麼了?是不是淋到了雨著涼了?」同事拍著他肩膀,關切地說。
「不,我沒事。我只是想,凶手一定是故意在和我們玩智力游戲。」
同事點點頭,神色冷峻地說︰「葉蕭,你說得沒錯,看來我過去小看你了。」
現在,窗外大雨如注,葉蕭和他的同事都仰著頭,盯著天花板上這十九個用血寫成的漢字——「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窗外的陰雨使雨兒昏昏欲睡,原本她準備乘著兩個休息日把許文明安排給她的工作全都在家里完成的,可是現在她一點都提不起精神,一切的構圖都變成了雨點兒,最後化成了一團墨跡。現在,她走進了書房。
一進房間,她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牆角上方的探頭。昨天她曾叫童年查看一下那天晚上的監控,這間房間里是否有過燭光或其它可疑的跡象,可是,童年卻告訴她一無所獲,攝像探頭里什麼都沒有錄下來,只有漫漫的長夜。
雨兒來到書房的窗前,關上了窗戶,雨點敲打在玻璃上,有節奏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她從書櫥里抽出了那本80年代出版的《狄公案——四漆屏》,因為她總是听別人說︰坐在窗邊的桌前听著雨聲看書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果然,窗外的雨聲似乎是在給她伴奏,隨著她翻動書頁的聲音而一起一伏。雨兒忽然覺得書頁間散發出某種奇怪的氣味,她知道舊書里總是會有一種氣味的,然而,那並不是現在她所聞到的氣味。
她漸漸地有了些緊張,然而,高羅佩編織的文字卻讓她放松了下來,逐漸地沉入到武則天時代那起撲朔迷離的案件中。
半天過去了,窗外的雨依舊,當雨兒翻到《四漆屏》的最後幾頁,寫道狄仁杰戳穿了滕縣令企圖謀害妻子的卑鄙靈魂時,忽然從最後的書頁間掉出了一張照片。
雨兒看著這張夾在書里的黑白照片,瞬間就驚呆了,因為——照片里是雨兒的臉。
這是一張室內拍攝的照片,背景看不清楚,照片里她的臉並沒有面對鏡頭,而是向窗外望去,冷冷地看著天空。
雨兒看著照片里自己的臉,她第一次從照片里發現自己的目光居然如此淒美,這是唯美與憂郁的完美結合,也許還隱藏著某種神秘的東西。她的目光里藏著些什麼呢?雨兒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聞到照片里散發著一股陳腐的氣味,就和這書的氣味一樣,邊角還略微有些卷起。
可是,雨兒並不記得自己曾經拍過這樣一張照片。
她想了想,也許是童年偷拍的,她知道童年有一架老式的黑白照相機,是那種拍攝時眼楮從上往下看的翻蓋機,拍出來的都是這種色調和風格的照片。
雨兒立刻拿著這張照片跑上了三樓的房間,而童年正在房間里看電視,今天早上他把二樓臥室里的電視和電腦都搬了上來。
「童年,這張照片是你偷拍的嗎?」
童年接過雨兒手中的照片看了看,立刻,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股特別的表情,他顯得有些害怕,然後抬起頭,盯著雨兒的臉,卻不說話。
「你回答啊?」
童年依舊不置可否地看著這張照片,眼神中似乎埋藏著什麼。
「你默認了?」
雨兒從童年的手中奪回了照片,然後離開了這個房間,忽然,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胸口的貓眼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