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就是童年的媽媽吧?」
「是的,也許是因為那個女人是一個畫家的原因吧,這激勵了我和我弟弟的畫家夢,我們也都發奮地學畫,特別是我弟弟。我發覺他對黑房子里的那個女人有一種特別的好感,他開始沒日沒夜地趴在窗口上觀察黑房子里發生的事,他甚至還買了望遠鏡,來偷窺對面的女人。那時候,我就害怕他會走火入魔,我覺得他喜歡上那個女人了。不過,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的愛是朦朦朧朧的,是純潔的,沒有半點骯髒的成分。他只是一種痴情而已,他經常對著黑房子畫素描,有時候,甚至把黑房子里那個男人毆打女人的事情也給畫了下來。我弟弟很同情那個女人,非常恨那個男人,他甚至還悄悄地給那個女人寫過情書。」
「那麼最後那幾幅畫呢?」葉蕭指著最後那幾幅記錄著童年的媽媽被殺害的畫。
「我並沒有親眼目睹那晚發生的事情,是第二天我弟弟告訴我的。他說他恨那個男人,恨到了極點,那個男人奪走了他惟一的愛,他希望那個男人死掉。于是,他給那個男人寫了幾封恐嚇信,把他所見到的那一幕都寫在了信里,沒想到,沒過多久那個男人就從屋頂上掉下來摔死了,我猜他一定是收到了恐嚇信畏罪自殺了。」
「後來你弟弟怎麼樣了?」
許天明嘆了一口氣說︰「自從黑房子里那個女人死了以後,我弟弟就整個地變了,他變得異常憂郁,每晚都會做噩夢。他一定是在那天晚上目睹了謀殺的全過程以後,受到了過度的驚嚇和刺激,給他帶來了永遠都難以抹平的心理創傷。其實,他原本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的智力絕對在我之上,在他很小的時候,人們就說他將來必成大器,誰都不會想到,那扇窗戶毀了他的一生。在我們的父母遇難以後,他真的得了抑郁癥,送進了醫院。後來,我去了國外留學,漸漸地就和他失去了聯系。三年前,我回到了國內,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我弟弟,卻再也找不到他了,茫茫人海之中,哪里還會有他的蹤影。」
葉蕭點了點頭,他相信現在許文明所說的才是事實。他給許文明倒了一杯水,讓他喝下,然後許文明繼續說︰「謝謝你。直到最近一個月,雨兒來我的公司應聘,我發現她長得與當年黑房子里的那個女人簡直一模一樣,我立刻就決定聘用她。但是,更讓我吃驚的事發生在一個多星期前,我接到了我弟弟打來的電話。要知道,我和他已經失去聯系許多年了,一時間我是又喜又憂。」
「你應該高興,為什麼要憂呢?」
「因為他在電話里和我說話的語氣非常奇怪,說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些語言富有哲理,但有些語言卻充滿了血腥和殘暴,我覺得他的這里一定出了什麼問題。」說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搖了搖頭繼續說︰「他在電話里約我們在過去住過的老房子見面。于是,我就趕到了那里,沒想到正好撞上了你,當時我很害怕,立刻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就對你撒了謊。直到幾天前,他終于來到了我的公司里,我們兄弟倆隔了10年第一次見面,原本我應該高興,但我卻有一種奇怪的不祥之兆。」
「你們談了些什麼?」
「我們只談了一會兒,主要是在回憶往事,特別是回憶黑房子里的那個女人。我覺得他一定瘋了,他還生活在十幾年前,他甚至以為那個女人還活著。他還經常說起一個叫童雪村的名字,他說他無限地崇拜這個叫童雪村的人。可童雪村究竟是誰呢?」
「他是童年的曾祖父,黑房子的最早的主人。」葉蕭為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原來如此。總之,天明說了許多奇怪的話,他提到了雨兒,也提到了米若蘭。從他說話的樣子來看,我很害怕他會傷害雨兒或者米若蘭。在今天凌晨,我弟弟突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叫我到米若蘭的診所里去一次。我立刻就猜到了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情,果然,當我趕到心理診所的時候,米若蘭已經死了,她一定是被我弟弟殺死的,我可以肯定。」
到這個時候,許文明終于忍不住了,瞬間淚如雨下。
葉蕭看著他,知道他確實已經把所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葉蕭深呼吸了一口,看到同事已經把剛才許文明所說的全部錄了下來。他向許文明揮了揮手說︰「謝謝你的配合,現在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什麼事,立刻就給我打電話。」
說完,葉蕭自己先走出了這間房間,他走到走廊的盡頭,打開了窗戶。他已經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了,眼楮熬得通紅,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痛著。對他來說,這一晚所發生的事情,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但這一切又都是真的。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覺。
雨兒終于醒來了,她緩緩地睜開眼楮,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一間單人病房里。經過醫院的檢查,她並沒有受傷,明天一早她就可以離開這里。
她忽然覺得有些渴,她望了望窗外,夜色已經很深了,她不願在這個時候打擾別人,于是,她又閉上了眼楮,靜靜地回想起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她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童年了,腦海里不斷地浮現出童年最後縱身一躍的瞬間。他死了嗎?是的,雨兒記得當自己被抬出黑房子的時候,警察告訴過她︰童年當場就摔死了。可是,她總覺得童年還沒有死,他就活在她的身邊,永遠守護著她。
忽然,單人病房的門開了。雨兒又睜開了眼楮,她見到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這個人的臉有些眼熟,雨兒覺得在哪里看見過他。她很快就想起來了,那天在公司里,下班以後有一個陌生的男人來找許文明,就是他。
那個男人衣著得體,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左手捧著一杯水,右手則抱著一束白色的鮮花,向雨兒微笑著說︰「你好,雨兒。」
「你是誰?是許經理讓你來的嗎?」雨兒問他。
「是的,現在我是你新的同事,許經理有些事不能來,他委托我來看望你。」男人走到了雨兒的身邊,坐在了一張椅子上說,「雨兒,我想你現在一定渴了。」他把那杯水送到了雨兒的面前。
「謝謝,現在我是渴了。」雨兒覺得自己的喉嚨里異常干旱,就像要燒起來了似的,她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水滋潤了她的喉嚨,讓她舒服了很多,她注意到男人正在微笑地注視著她。但是,她依然很禮貌地對男人說︰「謝謝你能來看我,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
「不,夜晚才剛剛開始。」男人輕聲地說,他的聲音異常柔和,富于磁性,然後,他把手中的那束白色的花獻給了雨兒。
雨兒接過了鮮花,聞了花叢里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幽香吸進了她的體內,她覺得這味道讓自己很舒服,還能使人放松,她把花放在床頭,說︰「謝謝你。為什麼要送我花?」
「你沒有注意到這是一束白花嗎?我听說你的童年已經走了,白色的鮮花是為了紀念亡靈的。」
雨兒看著那些白色的花瓣,這些花瓣顯得如此純潔,縴塵不染,她痛苦地點了點頭︰「是的,童年已經永遠地走了。」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走嗎?」男人靠近了她說,雨兒忽然注意到了他的額頭上有一塊傷疤,似乎是新傷。
「因為他要贖罪。他犯了罪,很大很大的罪,他認為他必須要以自己的生命來贖罪。」
「他對誰犯了罪?」
雨兒停頓了片刻後說︰「他殺了人,殺了許多人,那些無辜的女孩子。」
男人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除了那些人以外,還有一個人。」
「你是指誰?」
「你。」
他的手指著雨兒的眼楮,然後又緩緩地收了回來。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從你的脖子上可以看出來。」他微微笑了笑。
雨兒伸出手模了模脖子,除了項鏈以外,脖子上還殘留著一道淺淺的扼痕,她的目光里掠過一絲驚恐,卻並不說話。
「這是誰干的?」
雨兒把頭別向了另一邊,看著窗外的茫茫的夜色,一些淚珠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我猜,這是童年干的,是不是?」
雨兒終于把頭又回了過來,痛苦地說︰「是!」
「他一度想要謀殺你,是不是?」
雨兒顧不得抹眼淚,只能說︰「是。」
男人點了點頭說︰「我猜得沒錯,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
「為什麼?」雨兒反問了一句。
「因為他懷疑你對他不忠,他害怕會失去你。」
「不,因為他愛我。」雨兒努力地反駁他。
「愛與恨只不過一念之間,愛到極點就是恨了。」他在雨兒的耳邊輕聲說,眼楮里充滿了憂郁,有時候,雨兒喜歡這樣的眼神,他繼續說︰「雨兒,你看過狄公案《四漆屏》的故事嗎?」
「《四漆屏》?我看過。」雨兒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小說里所描述的那張恐怖的屏風。
「你知道為什麼滕縣令要以恐怖的四漆屏故事來掩飾他謀殺妻子的計劃嗎?」
听到這兒,雨兒想到了書房里那本《四漆屏》的最後幾頁里,夾著的那張童年媽媽的照片,她還一度以為那是她自己。忽然,雨兒對小說里的滕縣令產生了巨大的反感和憤怒,于是她狠狠地說︰「因為他嫉妒。」
「你說的對,嫉妒。」他說話的時候特意加重了這兩個音節,「嫉妒使人發狂,嫉妒使人犯罪。嫉妒、饕餮、貪婪、懶惰、憤怒、驕傲和婬欲。所有的犯罪都源于這些,包括你的童年。」
雨兒睜大了眼楮問︰「所以他要殺了我?」
「是的,他嫉妒。現在,你還恨不恨他?」
「我——」雨兒的腦子里忽然掠過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她的眼楮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後,她搖了搖頭︰「我為什麼要恨他?」
「因為他掐住了你的脖子!」男人忽然怒不可遏起來,伸出手撫模著的雨兒的脖子,雨兒感到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滲入了她的體內。她要反抗,可是,卻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了,似乎身體已經不再屬于自己,瞬間,她終于明白了,這個男人前面給她喝的那杯水里一定下了什麼藥。
「你要干什麼?你究竟是誰?」
「我要干什麼?我究竟是誰?你難道沒有收到過我給你的情書嗎?你難道忘了我每晚都在窗口凝視著你嗎?」男人苦笑了一下,「不,你不會忘了的,你的胸口掛著一枚貓眼寶石,你有一只可愛的白貓,你會畫非常美麗的油畫,你喜歡坐在書房的窗台前看書。」
「不,你記錯了!那不是我。」雨兒大聲地說,現在她似乎只有說話還能有力氣,她的眼楮里充滿了驚恐,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怎麼可能記錯?因為我愛你。」
「你說什麼?」雨兒呆呆地看著他。
「我說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愛著你,那時候我還是一個16歲的少年。一直到現在,我依然愛你。那個男人懷疑你不忠,是不是?他還經常打你,是不是?讓我告訴你吧,他的這里有問題,真的有問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你的這里確實有問題。」雨兒大膽地說。
他卻笑了笑說︰「看來,你真的是忘了。那天晚上,他在三樓的房間里,掐住了你的脖子,越掐越緊。」他的手繼續撫模著雨兒的脖子,讓雨兒不寒而栗,他一邊撫模一邊說︰「最終,他掐死了你。是的,你被瘋狂的他謀殺了,然後,他為了掩蓋他可恥的罪行,用水泥和磚塊把你封閉在了牆里。」
雨兒立刻就明白了童年的媽媽究竟是怎麼死的,只是她還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會知道這一切。
男人繼續說︰「直到昨天晚上,你終于被解救了出來,有人把那堵牆砸了開來,你自由了,你又回到了人間。現在,愛你的人就在你的眼前。」
「你瘋了!」雨兒哭著說。
「對,所有的人都說我瘋了,其實,他們自己才瘋了呢,只有在瘋子的眼中,才會把天才看做是瘋子。為什麼他們都這麼說呢?那些丑惡的靈魂,丑惡的靈魂。」他惡狠狠地咒罵著,現在他的樣子看起來真像是一個魔鬼,「所以,他們必須要受到懲罰,懲罰他們的最好方式,就是——」
瞬間,他那雙冰冷的手緊緊地掐住了雨兒的脖子,雨兒感到咽喉一陣疼痛,呼吸變得困難,她想要叫喊,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他一邊扼著雨兒的脖子,一邊說︰「真痛快啊,我就是這樣掐著那些女人的脖子,從第一個,到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昨晚是第六個,而你,將是第七個。我就這樣,把她們送上了天堂,那里一定很美,她們會感謝我的,呵呵。比如,那個叫羅姿的女人,她認識你,當我對她說起你的時候,她還在稱贊你,當她話音未落,我就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就像現在這樣,沒過幾分鐘,她就斷氣了。當我從羅姿的家里出來的時候,我見到一個叫童年的男人到了她的家門口,這個可憐的人正在夢游著呢。當他醒來以後,他一定以為是他殺了羅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