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寬寫完一份訴狀,裝訂蓋章後,閉上長眸稍作休息,好半晌,他伸指捏了捏眉心,展眸再度將視線挪回屏幕前,握著鼠標的手點開信箱,閱讀了幾封客戶的信件,並一一回復了,他才關上計算機。
起身將明天開庭要用的卷宗還有證物等都收入公文包後,長眸望向時鐘,已經是凌晨一點四十二分。他關上書房的燈,打算倒杯水喝,一下樓,就見到面向庭園的那處落地窗前,站了個身影。他低沉著眉眼,立在原地看著她。
薄薄的月華透窗而入,在她身上灑落銀白,他才認真注意到她原來那麼縴瘦。
在想她母親,還是明天開庭的事?听劉姨說她吃得少,現在連睡眠也不夠的話,那麼瘦的身子能撐多久?思及此,他濃眉一沈,開了盞燈後,舉步走了過去。
身後突地一亮,讓視線落在窗外,心緒飄游的沈安婕回過神來,在澄淨的窗面上看見那多日不見的身影時,怔愣片刻後,轉過身子。
「明天不用上學?」他長眸沉沉盯住她。
沈安婕看著他冷肅的臉孔,沒有說話。
「又打算要請假?」他語音微提。
他每日固定清晨七點起床,梳洗整理過後,通常下樓時,約莫在七點半左右。
她就讀的學校有校車接送,剛住進來時,他已通知校方,請校方將她送到離這里最近的一站,再讓劉姨到校車停站的地方接她。
她搭乘校車的時間是七點十分,往往那個時間他還在樓上,而她放學後,校車將她送回來的時間,也比他下班時間還要早上幾個小時,他其實不常在家里遇上她。
上星期辦完她母親的後事,他听劉姨提過她食欲和睡眠品質都很糟。她母親過世時,他幫她跟學校請了幾日喪假,但劉姨說她一直走不出喪母之痛,也沒再回學校上課,難道她打算以後的日子都要這樣行尸走肉般地度過?
他抬高下巴,以一種近似睥睨的眼神看著她。「你不想念書了,要過這種不吃、不睡、不念書的生活?」
沈安婕愣了下,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態度。
他很忙,她知道,但在媽媽住院的期間,他每天都會到醫院關切,也積極在幫媽媽處理離婚官司,媽媽離開後,他還幫忙處理後事,也沒趕她離開。他神色雖然一貫冷漠,眼神總是冷然,感覺是不懂柔軟的一個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用現下這種眼神看過她。
「還在難過你母親的事?」周允寬走近一步。「打算難過到什麼時候?」
她看著他掀動的唇,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這樣不吃不睡也不上學,自以為這是孝順的表現,因為你在哀悼你母親,但這真是她希望看到的嗎?你認為這樣的行為,真的是一種孝順?」他語氣冷硬地又道︰「忘了你母親清醒時說過的那些話了?」
沈母再度被送入手術室前,幾次清醒時曾交代了一些話,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似乎就已經知曉自己日子不多的樣子。
她說在丈夫找上她之後,她就已將所有的儲蓄轉到女兒的戶頭里,甚至先預付了一筆委托他打官司的律師費給他,並拜托他一定要對丈夫提出傷害告訴,她要他坐牢,女兒才不會受到威脅。
那樣一個母親,最放心不下的不過就是眼前這個女孩,但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糟蹋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身體,還有她母親的心願。
沈安婕搖搖頭。「我沒有,我記得媽媽說過的話……」
「是嗎?」周允寬再度上前一步,長眸凌厲地瞪著她,嘴形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敲上她的心。「你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要你不吃飯、不睡覺,還是要你不要去念書?」
「沒有!」他的注視太駭人,像在指責她很不孝似的,她語聲微微提高。
「但你是這樣做。」他身體傾前,灼熱氣息落在她鼻端。
她微昂著臉看他。「因為……因為我想她……」語末,眼淚也滑落。
那突然涌出的淚水,讓他微地一怔,片刻,他瞪著她眼尾滑下的淚滴,再度掀動那張這時變得異常刻薄的嘴。「雖然你才十七歲,算不上成年人,但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難道不知道哭不能解決問題?」
她驚詫地看著他,眼淚懸在眼眶。「我只是想她……」想念是不對的嗎?
「那你就應該堅強一點,讓她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安心。」他目光炯厲。
沈安婕只是拿著一雙慌迷的大眼看他。
「想想她是怎麼死的,想想她死前的交代。」他俯低臉孔,幾乎要踫上她鼻子了,他目光犀利地看著她。「好好生活,按時吃飯,你父親重傷你母親致死的案件還需要你作證,別忘了明天下午就要開庭,這官司一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你得養好體力。現在,上樓睡覺。」
她母親去世的第三天,警方就找到她父親,檢方問訊後已將他收押禁見並起訴,現在就等開庭。
把他的唇形在腦里組合過一回,她身體僵了僵,搖頭喃道︰「我不想出庭,我不想……」
聞言,周允寬皺了皺眉。「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只有你能證明你父親遺棄你們母女,進而證明他們夫妻感情不好的事實。」
沈安婕又搖頭,眼淚滾了下來。「他是我爸爸……」
「但他害死了你媽媽。」他斂下深眸,方唇輕掀。
見到「害死」的口形時,她下意識別開目光,不看他的嘴。
周允寬兩手握住她的秀肩,在她肩上施力,要她看他,但她抵臉,怎樣也不願抬頭,他眉一皺,兩手捧住她臉頰並抬起,開口道︰「你這樣逃避現實,就能扭轉你母親被你父親害死的事實嗎?」
「他生了你之後,有沒有照顧過你們母女?有沒有給過你們安穩的生活?他為你們做過什麼?」他看著她的目光灼灼,藏著不為人知的怒意與傷痛。「那樣的一個人,最後還害得你沒有媽媽,你認為他還有為人父的資格?」
「做人不能這樣心軟,那只會讓別人軟土深掘,在你的心里挖開一個洞,讓它流血,讓你痛不欲生。你問問你自己,你母親該死嗎?」他方唇不斷掀動,說著很傷人卻也是事實的話。「你難道不想把那個害你沒媽媽的惡人繩之以法?不想讓你媽媽走得安心?」
她流著淚,心里拉扯著。他的嘴唇不停張合,水花花的視界讓她沒能完全讀出他的唇語,但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眼底的孤傷和憤怒震動了她,她怔了怔,突然就這樣陷溺在他沉郁的眼底。
媽媽該死嗎?不對!媽媽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掉!媽不該死的!她眨了下眼,恍若才從一場惡夢中清醒的模樣。
「對……是他殺了媽媽……是他殺的……媽媽不應該死,媽媽應該還活著的……」她突然有些激動。她一直沉浸在喪母的哀傷中,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媽媽是被爸爸殺死的,明知道是事實,她卻不願意承認。
她以為只要她不出庭,就可以假裝害死媽媽的另有其人,她不想站在法庭上面對自己的爸爸害死媽媽的難堪和傷痛。但他說的是事實……
她突然泣喘出聲,兩手摀住臉,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可是周律師,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殘忍地戳破她不想面對的事實。
她那含糊的發音說的可是殘忍?周允寬震了震,才矮子,拉開她雙手,直視著她。「殘忍的是那個破壞你們家庭的女人,是那個要不到錢就害死你母親的男人,我只是盡我的責任,為我的當事人,也就是你母親,爭一個公道。」
「人性怎麼可以這麼丑陋?為了錢,可以這樣傷害自己的妻子女兒……」她淚流滿面地看著他。她以為爸只是不負責任罷了,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人性就是這麼丑陋,你現在知道還不算太晚。」他面色沉郁地說,片刻,他起身,朝她伸出手。「起來,先洗把臉,早點睡,明天回學校上課。」
她看著他的唇,再看著他的眼,最後目光落在面前的他的手。
媽走了,爸又是讓媽重傷致死的罪犯,親戚們早沒有往來,現在除了面前這個男人,她還能依靠誰?揩掉淚,她探出手握住他的,借力使力站起身來。
周允寬看著她,才想說話,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發生什麼事?這麼大聲。」劉姨披了件外套,一臉擔憂地從樓梯口下來。
「劉姨,怎麼醒了?」周允寬回身,驚訝地問。
「我睡到一半醒來,听見樓下有說話的聲音,去安婕房間看,又沒看到她,所以才下來看看。」劉姨看了看他身後的女孩。「怎麼在哭?你罵她喔?」
他抿著唇,沒有說話,片刻,轉過身子冷肅交代。「明天要上課,你先上樓睡覺。」
沈安婕含著哽音道︰「晚安。」她越過他身側。「劉姨晚安。」
「晚安、晚安,不要哭了,快去睡,乖。」劉姨拍了拍她的肩,見她上樓了,才轉身看著周允寬。「你罵她呀?她做了什麼?」
他抬眸看著劉姨。「不願認清事實。」
劉姨愣了下,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自己的爸爸殺了媽媽,換了誰,都很難接受啊!」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因為那就是事實,她必須認清並且接受,若一直沉浸在悲傷中,不懂堅強,她以後出了社會再遭遇挫折,那要怎麼辦?」
「再給她幾天時間,她還小嘛!」劉姨勸著。
「十七歲不小了,當年我才十歲,十歲時我就——」他陡然止聲,不說話了。
劉姨看著他陰晴不定的面孔,了然地說︰「我知道你是為她好,但她是女孩,總是比較敏感脆弱,慢慢來就好,不要那麼凶,你看她都哭成那樣了……啊對!」
她想到什麼地頓了下,擔憂地問︰「現在她媽不在了,我看她爸可能也會被關上好幾年,她以後生活怎麼辦,她還有沒有其他親戚?」
「親戚早沒有往來,如果突然把她送到那些親戚家里,對方也不見得願意接受她。」
劉姨點點頭。「想一想,這孩子也真可憐,听不見了,還要過這種無依無靠的生活……不然這樣啦,我們收留她怎麼樣?只是多個人吃飯而已。」
周允寬聞言,沉吟了會兒才道︰「為了她父親的案子,她暫時住這里是比較好,等案子結束後,我會再詢問看看有沒有能夠安置她的社福機構,再把她送去適合她的地方。她母親留給她一筆錢,供她讀到大學畢業應該沒問題,未來生活不必替她擔心。」
「社福機構?」劉姨皺著眉想了想。「不好、不好,我看我們把她留下來好了,她很乖啊,多個人比較熱鬧,就當是陪陪我也好。」劉姨單純地想。
把她留下嗎?但他們非親非故的,況且,她是他案子的重要證人,現在留她是因為承諾過沈母,待案子審判終結後,她是一定要離開的,他若留下她,不等于公私不分了?
周允寬沉默後,低道︰「再說吧!」
才下樓,就見到周允寬已穿戴整齊坐在客廳沙發上。他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露出領口的是件細條紋的白襯衫,上頭系了深色領帶,她看不清是黑色還是深藍色或是深灰色,但確定的是他搭配得很好看。
他兩腿交迭,一手擱在沙發椅背上,另一手握了個看上去很精致典雅的咖啡杯,正在看電視新聞。他五官線條很立體深邃,從這角度看過去,他那姿態是優雅而高貴的,但他的冷調,還是讓她腳步停了停。
她和他的關系稱不上熟悉,因為他忙,也因為他冷漠,總板著一張臉,不好接近,而昨天夜里又才見到他殘酷的一面,她有些遲疑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
就在她遲疑之際,放下咖啡杯的周允寬,眼角余光瞄見她的身影,側過冷峻的面龐,長眸半瞇著。「起來了?」
見他視線直射過來,她眼神回避了一下,才又看向他。「早安。」
她調開的眼神他並沒有錯過,知道她沒看到他方纔那句話,他不以為杵,起身走向她。
沈安婕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腳跟踫到後面的樓梯,知道沒得退了,只得眼睜睜看著他朝自己走來。他一靠近自己,一股壓迫感隨之襲來,她現在才發現他原來這麼高大,這樣的一個男人,即使不說話,也很有存在感。
周允寬在她面前站定,瞄了眼她的學生服和書包,道︰「吃早餐,吃完我送你上學。」語末,視線回到她面容上,看到她兩眼微腫,昨晚入睡前恐怕又哭了好一陣子,但除了眼皮腫之外,她精神看起來較昨晚好上許多。
送、送她?盯著他的嘴,她愣了愣,視線不意往上對到他清冷的黑眸時,她呆了兩秒,才應聲道︰「好。」然後匆匆轉身,小跑步進飯廳。
「劉姨早。」見到那正端著一盤蔥蛋走出廚房的身影時,她語氣微甜地打招呼。
「你醒啦?時間抓得嘟嘟好,可以吃早餐了。」劉姨把盤子端上桌後,又盛了兩碗粥。
「……啊?」她偏過臉看著劉姨,垂在身側的手腕驀地被握了下,她轉過頭,就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踏進飯廳的周允寬掀動嘴唇。
「劉姨的意思是要你吃飯。」他看著她說。先前她母親曾說過她雖會唇語,但不是每個詞匯她都能懂,劉姨那句「嘟嘟好」,大概讓她起了疑惑吧!
她愣了下,見劉姨遞了一碗粥過來,她隨即把書包放在餐椅上,接過碗。「謝謝。」
她坐到位子上,只見周允寬轉進廚房,不多久,捧著一個馬克杯走出來。
他把杯子移到她面前。「吃完粥,把牛女乃喝了。」
才舉筷的她,見到那一杯少說也有五百CC的牛女乃時,不禁愣住了。
「她那碗粥吃了後,還喝得下那杯嗎?」劉姨出聲問。
「她太瘦了。」他淡淡回應,怞走她手中的筷子,挾了些蔥蛋、燙青菜、鹵香菇進她碗中,又用湯匙舀了些肉松放入她碗里。
沈安婕親眼目睹清粥如何變成雜燴粥,目瞪口呆了片刻,才轉頭看他,但他已起身回到客廳拿了他的咖啡杯和一本卷宗,走到一旁的咖啡機前倒了杯咖啡。
周允寬端著咖啡杯回到她身側的位子,沒理會她,徑自看著數據。
瞪著面前那一碗和那一杯,她求助地把眼神調往對面的劉姨,但劉姨也只是聳聳肩,比劃著手勢,意思是她也沒辦法,要她認命吃掉。
她瞄了瞄周允寬面前僅有的一杯咖啡,再看看自己眼前的東西,表情甚無奈。
劉姨看見她的表情,憋不住笑地說︰「你要她吃粥又喝牛女乃,自己就喝咖啡而已,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你起碼也要以身作則。」
聞言,周允寬總算抬起臉龐,長眸再度睞向身側的她。沈安婕覷見他清冷目光掃來,急急挪開目光,認命地低頭舉筷進食。
見她動筷了,他才啟唇應道︰「等她有辦法長到我這種身高,我就不逼她了。」
「她要像你的身高,那也太讓人擔心了。」劉姨笑了幾聲後,想起什麼,看著沈安婕說︰「安婕,你不會手語嗎?」
沈安婕垂眼進食,不知道劉姨在說話,身側男人握了她手臂一下,她才轉頭看他。
「劉姨在問你會不會比手語。」
她轉過頭,點頭回答道︰「我會手語。」
「我好像沒看過你比手語。」劉姨又說。
「因為懂手語的人不多,所以我只跟同學和老師打手語。」她開口解釋。
劉姨這才恍然大悟。「也對,你如果跟我比手語,我也是看不懂。啊我平時跟你說話,你應該都有看懂吧?」
沈安婕想了想。「有時候看不懂,我會看表情猜意思,或是用前後的句子去猜。」
「那你很厲害耶,听不見還可以和一般人一樣開口說話。」豎拇指。
沈安婕捧著碗,舉筷的動作倏地停頓。「確實我听不見以後,媽媽就訓練我說話,她很嚴格的,我記得我常常會生氣,不想學,因為好困難;但她不希望我連和人溝通都有問題,所以還是半哄半凶地陪我練,如果沒有她,我現在大概不會說話。」
稍停了停,她有說︰「媽媽人很好,很疼我的……」她勾唇淺笑,大眼彎彎像新月,眼角卻淌下一道淚。「我一直沒跟她說過謝謝,也覺得小時候的自己真不懂事,如果她還在,就可以跟她說這些了……」
劉姨呆了呆,急聲安慰著。「沒事沒事,不要哭。」
她垂下眼,放下碗筷才想揩去眼淚時,身側男人已怞了張面紙遞到她眼前。
順著那張面紙上的指節,她視線往上移,對上周允寬冷肅的面孔。她輕訝地看看面紙,再看看他後,才接過他手中的面紙。「……謝謝。」
看了看她還剩下三分之二碗的粥,再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他把馬克杯直接捧起放進她手中。「馬上喝掉,我送你去學校。」
捧著杯子,沈安婕喝了一大口後,才哽聲開口︰「周律師,我有校車可以搭,你真的不用這麼麻煩。」
「如果怕麻煩我,就听話,不要任性。」他長長的眼眸睨著她。「你下午要出庭,總得向學校請假,我等等先去跟學校和導師打個招呼,你坐我的車一起過去,只是順道而已,我都沒嫌麻煩了,你在麻煩什麼?」
她看著他的嘴,消化他的話,但又見他啟唇說︰「我昨夜跟你說的話,你還是沒听進去嗎?事情遇到了,就是要處理,光哭解決不了問題。」
「好了啦,想媽媽是正常的啊,不想才奇怪。」劉姨放下碗,怞了幾張面紙塞到沈安婕手中。「來,乖,趕快擦一擦,牛女乃喝了先去外面等,碗我來收。」
接了面紙隨手抹掉眼淚,沈安婕握著馬克杯,一口氣喝光牛女乃,道了聲謝後,她拿起書包就先往門口移動。
看了眼她匆匆的背影,劉姨回頭看著那正起身,拉整著身上西裝外套的男子,嘆道︰「昨晚不是才跟你說不要對她那麼凶,她听不見你的口氣,可是她看得到你的表情。」
周允寬慢條斯理地拉了拉袖口,才道︰「我只是要她堅強,我媽死的時候,我可不允許自己傷心那麼久。」
「你真的不傷心嗎?」劉姨總是帶笑的圓臉,忽然變得有些嚴肅。
他愕然幾秒,才閃避著什麼似地斂下眼,低道︰「我先出門了。」
劉姨在他身後又說︰「允寬,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感情一直都跟母子一樣,當年事情發生時,你身邊至少還有我,安婕她現在有什麼?而且,她應該沒去過法院吧?下午就要開庭了,她難免害怕啊!」
他腳步只稍停了下,便提起擱在沙發上的公文包。「劉姨,這事我會處理。」
說罷,隨即跨出門口。
沒在門外見著她身影,周允寬皺了皺眉,立即又邁開長腿走向庭園,出了鍛造大門後,在大門旁停車的圍牆邊看見她,她面對副駕駛座,背靠牆,垂頭低泣著,手心還握著什麼正擦著眼楮,下一秒又抹了抹臉頰,兩肩還一聳一聳的。
你真的不傷心嗎?他想起幾分鐘前,劉姨問他的話。
真的不傷心嗎?他心底知道他不是,他只是逼著自己把悲痛化成力量,他告訴自己要成功,所以再怎麼難過也要熬下去;而那段時間,與他親如母子的劉姨一直陪在他身邊,但她現在,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思及此,他又看了她聳動的肩頭一眼後,走了過去,伸出手放到她肩上。
右肩一個輕觸,沈安婕顫了下,抬起臉見是他,她倉惶低頭,用手中已經柔到爛掉的面紙團擦淚。
她急著擦淚的模樣,不知怎麼著,讓他心口微微泛酸,隱約心疼。他輕嘆一聲,放下公文包,從西褲掏出手帕遞給她。
沈安婕睜大眼看他,意外他這一刻的舉止,她本以為會挨一頓罵的。
盯著她哭得紅紅的鼻子,發現她人中和鼻翼沾上細白碎屑,再往上一看,她長長的睫毛上也有相同情景,唇角驀地一勾,淡淡笑意自嘴角流露,大概是面紙被她擦爛了,才會黏在她臉上。
未作多想,他已動手抬起她的臉,拿著手帕擦掉她眼睫和臉頰上的面紙碎屑。
「覺得被我欺負了?劉姨說我對你太凶,現在看起來好像真的是,但我也是為你好,想媽媽不是不對,只是思念的同時,也要勇敢往前看。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視線不意觸及她制服領口下的白皙,他驀地止聲,不自在地別開眼,才又發現自己差點月兌口說出什麼,再回過臉龐看她時,幾秒鐘前那罕見的柔軟神色已回復一貫的冷然。
沈安婕怔怔看著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把她罵哭了,又遞出面紙,現在還拿手帕幫她擦臉……
見她傻愣愣盯著他看,他倏然收回手,把手帕塞進她手心,讓她自己擦。
「中午我會去學校接你,有時間就想想你父親從前是怎麼對你們母女的,因為法官會問。」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像早習慣陳述這些話。「還有,印章和身份證都帶了嗎?」
「帶了。」她的聲音听來沒什麼力氣。
「記住,要實話實說,別說謊。」他交代著,見她臉色不大對,他眉眼一沉,問道︰「還是不想出庭?」
「我……覺得緊張。」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出庭作證了,而且還是指控自己的爸爸,她沒去過法院,對于未知的情況,她很不安。
他沉沉看著她,片刻才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彎身提起公文包。「走吧。」
不要怕,有我在。握著他的手帕,沈安婕看著他繞過車頭的高大身影。
有他在……媽媽出事時,在醫院她又慌又急,是他冷靜地听著醫生的說明;之後他怕她被爸爸傷害,收留她住進他家;就連媽媽的後事,也是他在處理……
她不像他,進出法庭也許就像進出自家廚房那樣稀松平常,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無法不緊張,但他那句話,似乎又讓她稍稍安心了些,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可以信賴的。
周允寬打開車門正要上車時,長眸忽地直直掃過來,清測眸光落在她臉上。她還在猶豫嗎?他都這樣掛保證了,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見他又是那樣冷肅的目光,沈安婕一驚,急急上前拉開車門,鑽入他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