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狀的金色銅鈴猝然敲響。
周末的糜爛浪蕩之夜,血沫橫飛,大批人們齊聚在「格林威治」復合式酒吧中央的小型拳擊場旁,握緊票根吶喊助威,吼聲震頂。
漆成酒紅色的扇形橡木門應聲開敞,漫無目的吹了一夜寒風的俊美少年走了進來,讓暖氣活絡他凍僵的五官。
「夏爾!」性向不明的俊美酒保,提高的音量越過如浪濤般擺動的人們,親昵地和他打招呼。
他揚眉冷淡的示意,瘦削的身材顯得過于單薄,動作矯健的避開趁著酒意想觸踫他的同志酒客,來到馬蹄型吧台東側隱密處特別預留的座位。
「伏特加。」說完,夏爾只手撐頷,高仰的晶藍雙眼徐緩地覷向一旁,狀似搭訕般向身旁的男子戲謔地揚聲道︰「听說美國當局剛發出通緝令,你還有閑情逸致坐在這里看拳擊賽?」
一身風塵僕僕,只是暫時歇腳的男子默然地啜飲著酒,直視前方火熱沸騰的賽事好半晌,才轉頭望向身側盡避隱身于昏暗光線下依然璀璨的金發少年。
那樣的美麗,幾乎是一種誘惑人墮落的罪惡,無論男女皆為之瘋狂傾倒。
「我才剛想著,是不是該走訪巴黎各大醫院,趕著見你最後一面,不過又想了想,如果你人真的在醫院里,恐怕也是受隔離治療,想見也見不到。」
對于鐵宇鈞貶抑的調侃,夏爾不以為然,嗤笑連連。「若是真有那一天,巴黎的上流社會恐怕要徹底崩盤了。」
「也是。」鐵宇鈞點了根煙,點頭認同。若是少年真罹患了後天免疫缺乏癥候群,那些自恃高尚的名流貴婦以及她們的伴侶們,恐怕都要跟著一塊兒陪葬。
「你來這里不可能是純粹想閑聊吧?」夏爾舉杯仰飲,未曾猶豫。
鐵宇鈞吹了聲口哨,「伏特加?我來得真是時候。」
夏爾回以一記涼涼的瞟視,「少跟我廢話,既然你眼楮沒瞎,知道我心情差就閉緊嘴巴,要不就有屁快放,放完之後快點滾離我的視線。」
「那個人是誰?」直接忽略他的警告,鐵宇鈞打趣地追問。
「誰是那個人?」夏爾以冰冷的笑充當防備的盔甲,一舉擋下他的試探。
「喔,看來是不願意讓她的身分曝光?你幾時改變了興趣,保護起秘密證人來了?」
夏爾唇抵杯沿,嗤嗤笑了起來,「什麼秘密證人?不過是個愚蠢的小女生,帶著一臉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渴望想靠近我,又硬是不想做得太明顯,真是可笑。」
稍早前難得意識清醒的早晨,全讓那只愚蠢的小松鼠毀了。
鐵宇鈞玩味的端詳他亟欲壓抑的惱意。「如果真是這樣,那你早該習慣了不是嗎?那些盲目崇拜,那些瘋狂迷戀,那些傾心追逐,那些覬覦渴望,全是你游走墮落邊界的利器,幾時見你厭惡過了?」
聲浪沸騰如潮,拳擊賽陷入最後殊死戰,部分觀眾已扔票咒罵。來自酒吧各角落的曖昧目光總會若有似無的停頓在他們這一隅,夏爾冷不防地撇首一掃,眼神如北國寒雪,凍結了一道道灼熱如渴的暗示挑逗。
「我不是來這里做心理咨詢,你少拿犯罪側寫那一套來分析我。」
「生氣了?」
啜飲不語的夏爾輕蔑的橫睞他一眼,挪開水晶酒杯勾起唇一笑,「就憑你這個亡命之徒?省省吧,糜爛奢華的美好何其多,我何必浪費生命對你生氣。」
鐵宇鈞彈彈指梢,抖落灰燼,叼著煙笑道︰「總有一天你肚里的憤怒若是徹底爆發,屆時,你的末日可就要降臨了。」
「喔,親愛的預言大師,我真害怕,怕得不得了。」夏爾高揚眉頭佯裝驚恐,讓烈酒潤得朱紅的唇角譏誚地彎起。「我已經是在床上消耗多余體力的成年人,不是听著床邊故事被嚇唬著入睡的天真孩童。」
「天真?」裊裊煙霧中浮現鐵宇鈞調侃的笑臉。「你的天真應該早就soldoutorlost,這樣東西對你而言應該是唯一買不起的奢侈品吧?」
夏爾朝吧台內勾指,讓酒保將已空的杯子重新注滿,自嘲著道︰「沒錯,已經遺失的東西本來就不應該再出現,最好永遠消失。」
「最近風聲很緊,你最好少跟那批人鬼混。」鐵宇鈞瞄了眼腕表上的時間,陡然終止寒暄,直述來意。「上次你們賣的那批夏卡爾的畫撈了不少,國際刑警那里已經盯上那群家伙,雖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但還是轉告你一聲。」
「你特地飛來巴黎就為了這個?」夏爾狐疑地睨著他。這家伙長年在各國擔任臥底任務,線報靈通,但並不需要在逃亡之虞現身巴黎,只為了擔憂他這個談不上是同一陣線的朋友。
鐵宇鈞掏出皮夾,扔下紙鈔,一改方才的閑適,準備起程。「還有,我剛才已經扣押了他們兩幅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據說是你代筆的?越來越上手了,就當作是資助我的旅費,你說如何?」
夏爾只覺得好笑。「你從哪里弄來國際刑警的假證件?皮耶他們居然真讓你把畫押走?那群老家伙肯定是喝茫了,才會把你這只過街老鼠迎進門。」
「你啊,還是潔身自愛點吧,等我把這次的麻煩解決之後再回來感謝你的資助。」臨走之際,鐵宇鈞揉亂了少年一頭及肩的金發,戲謔地低聲哄道︰「早點上床睡覺,作個純真年代該有的美夢。」
夏爾側身閃躲,撥順被揉亂的發,不馴地瞪著正穿過人群邁向亡命旅程的高大身影,喃喃地道︰「白痴,我從來不作夢……」
一雙核桃般的大眼楮霍然閃過眼前,他眯細湛眸,舉杯狂飲,讓濃烈的酒滌盡殘存的記憶,徹底清除殆盡。他冰涼且疲倦的身體感受著酒精帶來的陣陣暖意,浮沉在模糊迷幻的感官世界里。
去他媽的天真,去他媽的美夢,去他的愚蠢笨松鼠!
「哈啾!」菲菲及時舉起袖子捂住口鼻,見迎面而來的一群形同復制的金發女孩,她趕緊揉了揉鼻頭,悄聲道歉。
「惡心!別把你的愚蠢細菌傳染給我們好嗎?」
她低首快速穿過準備外宿的一票yin蕩版芭比。她腳上的帆布鞋,對比那群女孩腳上色彩斑斕的高跟鞋,猶如灰鼠混雜在嬌懶的金斯貓群中,突兀又狼狽。
走過交誼廳,菲菲抱起擱在門口的國際包裹,看了看寄件人,臉上揚起嬌憨的笑,快步返回二樓的寢室。
「瞧你高興得,肯定又是你那愛旅行的爹地寄來的禮物。」安娜斜臥在床榻上翻閱雜志,抬眼看著興匆匆地蹦上床鋪的小家伙。
「嗯。」菲菲頰側露出小梨窩,動手拆著包裹。
剛剝去外層的牛皮紙,她專注的目光忽然一偏,納悶地瞅著擺在枕邊的一只方格紙盒。
小腦袋瓜略微一歪,尋思半晌,她拿開壓在腿上的大包裹,構過以絲質緞帶系綁的方格紙盒,解下緞帶,取開盒蓋,瞳眸赫然瞪大。
「這個不是……」她轉頭看向微笑以對的安娜。
「那時你瞪著這個八音盒,差點迷失街頭,不把它逮回來怎麼行?」
「安娜!」菲菲慢了好幾拍才飛撲過去,擁住安娜左右親吻她的臉頰,墨黑的大眼笑成彎月狀。「噢,真是謝謝你!」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二手八音盒竟然贏過你爹地寄來的越洋禮物,真是搞不懂你。」安娜笑罵道,看著菲菲像蝴蝶般回飛自己的床鋪上,撥弄起八音盒。
「我喜歡這個音樂。」菲菲轉動著羽毛狀的齒輪扳手,那首縈繞腦海的童謠,此刻流泄在寢室內,輕柔的樂聲宛若天使收起雙翼自身旁走過,恬靜無邪。
「你喜歡就好。」安娜笑道。「對了,我的書桌放滿了裁片,擺不下設計圖,可以借用你的書桌嗎?」
「嗯,當然可以。」面向床鋪內側的人兒凝神聆听,心里默默吟唱起那首古拙的童謠,極為入迷。
菲菲輕輕眨著長睫,心思繞著八音盒打轉。
八音盒是陶瓷材質,琢磨得光滑的圓形平台上是一座典雅的神殿,少年與少女攜手坐在神殿的階梯上,含笑凝視著彼此。
兩尊陶偶交換真心的眼神是如此澄澈清朗,有著絕對的信任與完全的摯愛,流逝如水的時空彷佛一瞬間靜止,樂聲琮琮化作一曲祝福。
她合上雙眸。好奇怪,童謠的內容如此晦暗,為何旋律卻是這般恬柔溫暖?
那晚,夏爾以陰郁且無比嘲諷的神情揚聲吟唱,她只覺得蕭瑟,而相同的旋律,此刻透過八音盒的詮釋,依然觸動她心弦,帶來的卻是全然迥異的感受。
早已經遺失的東西,就讓它繼續待在當初遺失的地方,永遠不應該再出現。
他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象是有什麼東西被摔碎了,無法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