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凝視著掌下鼓動的胸口,彷佛正在觀賞一處美麗卻蒼涼的風景,以惆悵的哀傷嗓音輕聲道︰「這里是空的,只剩一個幽黑的窟窿,我想把這里填起來,把原本應該待在這里的那顆心找回來。」
駭然的震撼佔滿了夏爾的雙眼,再一次,她出乎意料的話語,看似無關緊要,卻狠狠剝開了他美麗的偽裝。
他急躁的脈搏已達失控點,呼吸混亂,所有的感官知覺超月兌了他的掌控,被看穿的憤怒、遭她揭穿弱點的難堪、情感的赤luo全都糾結成巨大的慌恐。
他想離開,想轉身逃走,躲避她純真的軟性入侵!
「別走。」菲菲識破了他的意圖,搶在大掌拉開她的小手前,猝不及防地偎進他僵硬的堅實胸膛。
僅是單純的一記主動輕擁,卻宛若古老的巫術秘咒,無法抵抗,徹底將他束縛在原地,無力月兌逃。
過去,那些極度渴望他這具軀體的人,無不采取狂烈的攻勢,他總是意興闌珊、毫無所謂的面對,可是這一次,他已然迷失在這場月兌離常軌的失控游戲里。
不,不對,你需要一盞燈。那晚在雪地里,她如是說道。
原來,早在第一眼她便已看透,躺在墓園里的美麗少年,徒剩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一盞燈,她說他需要一盞燈……他需要的就只是一盞燈,能夠徹底驅散陰魂不散的往日黑暗,能夠替這具冰冷的軀體提供幽微溫暖的一盞燈。
「這里是空的,我想幫你放一盞燈進去,可以嗎?」
夏爾僵硬的臂彎逐漸月兌離了意識的掌控,不由自主地緩緩擁住她的馨軀,一寸寸的逐漸摟緊。既然推不開她,那麼只好選擇牢牢抱住。
從來沒有人願意替他攜來一盞光明,從來沒有。
而她,菲菲,這個單純得近乎愚蠢的無知女孩,卻主動要求進入他的游戲,不是為了他美麗的容貌,更非為了的歡愉,竟只是為了替他空茫茫的心放置一盞燈。
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于焉發酵,鑽過他內心的那片蒼涼,裊裊地竄出,這種感覺名喚柔軟。
「……夏爾?」覺得自己快讓他嵌入胸膛里,菲菲不禁惶惑地輕喚。
「听清楚了,游戲一旦開始,就沒有喊停的權利,也沒有後悔退縮的余地,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她揚起柔美的笑靨,回以堅定的答復。
倚靠在她肩側的俊容沉默了片刻,流露出幾許自嘲的憂傷,即使籠罩在陽光下依然陰郁的五官,宛若一幅朦朧的粉彩畫,美得虛幻迷離。
「那好,從現在起,你得負責幫我找回每一樣遺失的東西,每一樣。」
夏爾濃重的鼻息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舒緩,彷佛藉由這記深擁釋放他一身的罪業。他帶著不自知的溫柔,輕輕閉上雙眼,耽溺在她的溫暖里,感受盈滿肺葉的野姜花甜香,這屬于純真的氣息。
能不能讓這份純真暫且駐留在他墮落黑暗的心?能不能……
流暢的對談討論在課堂上展開,學生們紛紛表達意見,討論藝術具有哪些形式,又應該透過何種媒介傳達最為妥切。
菲菲正是西方的教師最頭痛的那種學生,鮮少主動參與討論,喜歡藏身在課堂的最後方,靜靜聆听。
今日亦然。
縴瘦嬌小的東方女孩固定坐在後方靠窗的位子,留有粉紅淡疤的右掌輕輕撐著腮,專注于手邊的書本,偶爾讓窗外樹下探頭覓食的小松鼠吸引,揚起恬柔的笑意。
掌上幾道已結痂的傷疤,彷佛是個秘密印記,紀錄著她與夏爾兩人共同擁有的回憶。
無心的交會,慢慢糾纏成解不開的結,盡避這段時日他表現得再不耐煩、再輕蔑,她仍能感受到他逐漸卸下心防的細微變化。
夏爾,看似細膩唯美,其實他是一幅野獸派畫作,充滿強烈的色彩對比,以睥睨世俗道德的孤高身段,獨自游走在禁忌的邊界;他的愛情可供販賣,他的靈魂可供交易,他的每一個回眸顧盼,皆是藝術的留駐。
可是……
「菲菲.葉。」
突來的高喚聲傳進教室里,打斷學生們的談論。眾人目光一致,轉向門邊,發現神情古怪的助教正與老師交頭接耳。
靜坐窗畔的菲菲,略顯遲疑地收回思緒,仰高的小腦袋瓜納悶地一偏,擱筆起身,向不斷招手示意的助教走去,悄然察覺藝術史老師的臉色似乎有點難看,眼神變得嚴苛。
「請問……出了什麼差錯嗎?」菲菲迷惘的問。
「你繳交的設計圖有點問題,初審教授正在會議室等你說明。」盡避助教刻意壓抑聲調,裝作若無其事,但仍隱隱約約帶著一絲輕蔑之意。
菲菲訝然,「設計圖有問題?有什麼問題?」記得繳件之前,她熬了整夜檢視修改,不應該會有錯漏才是。
「這正是我們想請教你的地方。」助教冷淡的回道,領著旁徨迷惑的菲菲步出教學大樓,穿過環形中庭,繞至一旁的學務大樓。
現代與後現代巧妙融合的空間感,不規則狀的會議室猶如一個綻放的蕾苞,象征流行不斷的死亡與回歸,總是帶給設計人無窮謬思的樓層,此刻看在她眼里卻宛若一座墳場。
擔任初審委員的眾教授們一一列席,菲菲象是忽然被推上審判台的囚犯,傻傻的杵在會議室中央,遭受眾目異議,一股寒意自她的背脊擴散開來。
「菲菲小姐,資料上清楚寫著,你是去年秋季的插班生對吧?」學院里的流行設計學權威艾索教授取下眼鏡,下垂的眉角揚起,灰眸冷酷地盯著她,交疊起雙肘,高仰下頷,嚴厲地問。
「是。」菲菲無所畏懼地回道。
「你可知道一個藝術工作者犯了什麼樣的過錯是不容于世的?」
「抄襲。」
「沒錯,藝術是創作者道德觀的升華,無論是透過什麼樣的媒介來創作藝術,只要是傾注心力的設計,那便是設計者的血肉,是靈魂中不容人剝奪、宰割的一部分,身為一個藝術創作者,相信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是的,我明白。」
「既然明白,為什麼還要犯下這種不能饒恕的錯?」鏗鏘若雷鳴的嚴厲斥責在會議室里回響著,震得每扇窗子彷佛也隨之搖晃。
紛亂的思緒霎時凍結,環繞著菲菲的每一雙敵視目光宛若十方烈焰,焚燒著她所有的感官知覺。
她努力撐開沉重如鎖的雙唇,「真的很抱歉,我不懂教授的意思……」
艾索扯開公事化的冷笑,儼然像個經驗老到的法官,為了順利定罪而捺著性子耐心周旋。「蜜拉小姐,麻煩你將資料拿給這位同學閱覽。」
助教快步越過僵硬佇立的嬌小身影,取餅平躺于桌案一角的赭色資料夾,將之平攤延展,兩份分屬不同創作者的設計圖稿登時並列于桌面上。
「麻煩請上前來。」化身傳喚官的助教側首命令道。
菲菲瞠著晶圓的黑眸,心髒急速跳動,彷佛面對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傻傻的迎上前,檢視他們用來指控她的荒唐罪狀。
縱向依序排開,一列繽紛的服裝設計圖稿,一筆筆細膩勾勒的線條架構出融合古典與前衛的華美霓裳,屬于後現代一環的沖突美感躍然于紙面。
那樣柔美縴細的勾勒,那些經過無數黑夜與白天交替凝聚出的構思,每個設計者皆有自己下意識慣用的細節與筆觸,這些圖稿,她再熟悉不過。
但……
「這些設計圖,相信你應該不陌生,這是上屆校內特殊材質創意賽得主,安娜.尼可拉這回參賽的作品。」對于她的震撼,艾索似乎早有所預料,刻意逐字加重音節冷喝道︰「不覺得很意外嗎?為什麼安娜.尼可拉的設計圖會與你參賽的圖稿如此相像?你可以給我們一個明確合理的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