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的天啊!」布利蕭太太的驚呼聲,讓兩人從夢幻世界墜回現實世界。
夏爾翻著眼,狠狠的往天花板一瞪,不情不願地退開,以高大的身軀幫忙遮掩羞窘至極的菲菲。
布利蕭太太竊喜著人贓俱獲的新發現,這下她終于可以在毫無情趣可言的老公面前,大聲宣告自己有多神機妙算,呵呵呵!
「我就知道!你會來店里絕對不單純。」
「我是來取衣服的。」夏爾神情泰然自若,面對布利蕭太太的欣喜若狂,一律以這句話推托。
「噢,夏爾,你這個壞男孩。」布利蕭太太責怪著他不願大方承認的回避態度,叨念著警告道︰「你可別讓我可愛又單純的小衣匠受到任何傷害,否則你就會嘗到被一個老太婆訓到耳朵長繭的美妙滋味。」
「是的,夫人。」夏爾彎起內斂含蓄的微笑,優雅地頷首,以示有禮的領教,目送不停咕噥的布利蕭太太離去。
確認布利蕭太太的腳步聲已經走遠,菲菲揉了揉粉唇,在夏爾的攙扶下,手腳僵硬的爬出壁櫥,終止了這場毀于瑪德琳小蛋糕的躲貓貓游戲。
以後再也不貪吃布利蕭太太烤的蛋糕了!她懊惱地瞪著地上那塊泄漏行蹤的貝殼狀蛋糕,暗暗起誓。
彷佛听見她內心埋怨的獨白,夏爾彎身拾起那塊小蛋糕,刻意遞到她面前,好笑的問︰「這是你故意留給我的線索嗎?」
「才不是!」她窘困地看著他開懷大笑,極無奈的鼓起雙頰。
「夏爾,有車子來接你了。」不詳內情的布利蕭先生拉開簾幕,見到兩人都在試衣間里,訝異地問道︰「菲菲?原來你在這里,法蘭克那套西裝是怎麼回事?」
「啊,糟了。」菲菲小聲驚呼,倉卒地奔出去。
驀地,布利蕭先生喊住正跟著走出試衣間的夏爾。
穿著一襲筆挺軍裝的拔悍身影駐足回首,看著神色古怪的布利蕭先生,不解地揚眉。「有話跟我說?」
「別招惹菲菲。」生性保守嚴謹的布利蕭先生突如其來的撂下一句警告後,沒再多說什麼,立即掉頭離開。
夏爾登時一愣,盤據心頭的陰霾又開始作祟,像個失去受辯護資格的被告,只能默默承受著旁人主觀意識的宣判。
先是皮耶那群老家伙,再來是布利蕭太太以及鮮少過問他人私事的布利蕭先生,不同領域、不同的對象,都對他作出相同的警告──別踫菲菲。
因為他們看得出來,她是他踫不得的一份純真美好,因為就連置身事外的他們,也不忍心見到這份純真被像他這樣的邪惡侵蝕。
不要扼殺這份純真。他們提出警告時,每雙眼楮皆刻寫著這強烈的訊息。
「先生?宴會時間已接近,差不多該出發了。」已等待許久的司機走進訂制鋪,有禮地輕聲催促。
「我知道。」背身相對的夏爾冷淡的回應,隨即快步往大門走。
「夏爾……」埋首于工作桌前的菲菲迷惘的仰首,輕聲喚住了正要推門離去的他。
門角銀鈴的余音仍蕩漾著,停頓雙履的夏爾沒有回頭,只是停留在半敞的門前。
「你要去哪里?」菲菲傻氣地問。
「參加變裝舞會。」他未回眸,目光始終直視著前方,拒絕與她那雙大眼多作接觸。
「舞會結束之後,你會回家嗎?」猜不透他突來的冷漠是為了什麼,菲菲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口吻失當,又把善于隱藏傷痛的美麗少年逼離身邊。
「不確定,看心情。」
那不耐煩的聲調,刺痛了殷殷期盼的她,門上的玻璃倒映出他無情的神韻,彷佛一切毫無所謂,更無意義可言,僅剩空洞虛無。
擱下長剪,柔弱的嬌減肥影來到抗拒任何人越界的少年身後,盈盈直視著這孤傲的身軀。
菲菲伸出縴柔的小手緊握住他的手臂,宛若等待在岸旁的守航者,撈起了海面上載浮載沉的錨,不讓這葉孤舟繼續沒有盡頭的流浪。
「菲菲?」原本與丈夫一同裝聾作啞,充當臨時布景的布利蕭太太訝然驚呼,不敢相信總是怯弱的小丫頭竟一臉堅決地拉住了夏爾。
「不要去。」菲菲柔軟而強烈的央求著。「不要參加那些沒有意義的舞會,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不要再用酒精麻痹你心里的空虛……」
「放手。」
「不要,我不放。」她頑強的拒絕,堅決不放手。
「菲菲……」
「你答應我不要去,答應我。」眼里的濕意不受意志控管,淚水成災。
她不想刻意展現軟弱的一面牽制他,但惶惑的心隱約感覺得到,這扇門是一道界線,一旦跨越,獨角獸便再也不會歸來。
「你別鬧了!我只是參加舞會,不是要上戰場送死。」
「那你為什麼不敢回頭看我?」她凝望著他不曾回首的後腦,當話問出口時,他高傲的姿態終于有些動搖。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夏爾壓抑著滿腔的痛苦,終于回眸望向她,半明半晦暗的深邃面龐顯得冰冷無情。
「既然不快樂,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
「別再嘗試分析我的心,也別再妄自臆測我的任何感受,我的快樂與否,不需要誰來替我注解,包括你。」趕在理智繳械之前,搶在胸口因她濡濕的大眼而撕裂之前,夏爾撥開抓在臂上的柔軟小手。
一次、兩次、三次……冰冷的大掌每驅逐一次,頑固的雪白小手便又再次抓緊。
好不容易鑿開了他封鎖的心,好不容易能夠跨進他的游戲規則,好不容易尋得他的支撐,可以躲進他的世界里,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她又會將他逼回冰天雪地的絕境,害怕她劇烈的反應會讓他夜夜惡夢,害怕她一再的靠近,卻害得他加速自我毀滅。
皮耶曾經取笑過她幼稚的迷戀僅是膚淺的膜拜,但不是,不是這樣的。
她看透了夏爾璀璨之下的腐朽墮落,用最單純而直接的目光看穿了他華麗的偽裝。
一朵看似盛放的沾露玫瑰,實則爬滿了肉眼看不見的壞蟲,牠們正逐步啃咬著鮮艷的花瓣,嚙食著花睫,終有一天,玫瑰會凋零枯萎……
「夏爾,為什麼現在角色又掉換過來,變成你躲著我?」那場躲貓貓不是應該結束了嗎?
沉郁的藍眸因觸及她眸中的悲傷而痛縮著,每一個呼吸起伏,在她的柔聲指控下,成了鞭笞靈魂的酷刑。
夏爾下意識的伸出手,渴望抹去她臉上斑斑的淚痕,眼角余光卻接收到來自于布利蕭先生的目光批判──
不要扼殺這份純真!
僅是片刻,他的雙手已經蠻橫的推開她,步履斜倒如醉,再一次成為狼狽的逃兵,倉皇離去。
門扉輕輕合上,將內與外阻隔成兩個不同世界。
夏爾的身影沒入車里,黑色禮車將孤獨的美麗少年送離了她的視線、她的世界。
他毫不留情轉身離去的背影,擊倒了菲菲一直以來的沉默堅強,她終于忍不住縱聲大哭。
「噢,菲菲,我可憐的菲菲!」布利蕭太太將徹底潰堤的她擁入懷里,給予她母親般的支援和安慰。「別難過,別哭泣,像夏爾這樣的壞男孩,並不值得你為他傷心呀。他是撒旦派遣來人間毀滅女人的使者,像你這樣的好女孩,不應該被他迷惑……」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夏爾是受了傷的折翼天使,他是那麼的悲傷又脆弱,華麗的盛裝背後,卻藏著無盡的蒼涼。
他的心太冷、太暗,需要一盞燈來守護著……
菲菲伏在布利蕭太太豐滿的胸脯里,哭得像個弄丟了心愛寶貝的稚童。她想替夏爾辯護,她想糾正布利蕭太太錯誤的想法,可是涌上咽喉的除了喘泣,再也無法發出任何其他的聲音。
菲菲哭得那麼無助,那麼旁徨,雙手揪住布利蕭太太的衣袖試圖振作。
一再重復上演的惡夢,為什麼永遠不肯停止,為什麼要一再逼得夏爾退無可退,最後又只能縮回他親手設下的界線內,獨自舌忝舐一身傷痕,寂寞的面對黑暗?
「菲菲,別為他哭泣,不值得的……」布利蕭太太未曾察覺,這樣的安慰只是徒然加深她的傷悲。
此時此刻,訂制鋪成了一座籠罩在哀傷之中的孤城。
布利蕭先生一聲不吭,默默走向門口,將刻寫著「營業中」的燙金牌額翻成背面。
簡短的一句「休息中」,宛若一名剛毅的武士,守護著這座孤城,謝絕外界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