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專機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平穩航行,女主人羅美琳遣退了待命服務的空姐.餐點飲料都采簡單的自助吧台方式,豪華座艙里,就像個小型的交誼廳。
愉快熱絡的笑談聲中,藍修斯端坐在座椅上交疊雙腿,修長十指輕輕交握平放在大腿上,沒有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斜對面的紀朵琳身上。
但是她感覺到了。
她試圖忽視那雙灼炙的視線,卻始終做不到,最後只能被動地轉開臉龐,扯笑回應羅美琳的交談。
「修斯,你在看什麼?」
魏靜柔注意到了,隱忍不悅的她,不動聲色地輕輕往他身邊傾靠,似有若無地營造出親密的姿態。
她抿嘴淺笑,確信不遠處神情突然變得硬的紀朵琳察覺到她和藍修斯沒有言明的曖昧關系。
然後,向來善于制造輕松氣氛的莫聖庭,開口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阿姨,今天我頭一次發現你竟然這麼上道!話不多說,我一定要代替我老媽跟你干一杯才行。」
羅美琳驚喜矯笑,「我都不知道原米你這麼尊老敬賢啊!」
「老婆,他並投有敬老尊賢的意思,」向來嚴肅沉穩的藍繼宇,似乎也被妻子的好心情所感染,難得地舉起酒杯對愛妻眨眼調笑。「我看他根本是把你當成道上兄弟在交際。」
「姨丈,你別把我說得好像在混流氓的樣子嘛!」莫聖庭夸張而明顯地看了看一旁嫻靜不語的紀朵琳。「一路上我努力展現我的幽默,幾乎把腸子里的陳年笑話都翻出來講了,你一句話就毀得差不多啦!」
「咦,原來你這小子打算在美人面前營造出好形象啊?」
她在笑嗎?
藍修斯微眯著眼,冷冷地隔著距離瞅視紀朵琳,對于表弟明顯釋放出的好感,她覺得很高興、很享受嗎?
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煩躁,他冷淡的目光接著望向談笑風生的表弟。「是笑話嗎?我以為你的腸子能翻出來的只有陳年油垢。」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瞪著他。
尷尬靜默中,扳著俊臉的藍修斯微微轉換坐姿。「我哪里說錯了?腸子的褶皺本來就只積藏陳年污垢,你的話有明顯的夸示——」
莫聖庭率先爆笑出聲,引爆了其他人,突如其來的沉默與哄堂大笑都讓他惱怒!
「阿姨說的果然沒錯!」
藍修斯按耐住脾氣問︰「我媽說了什麼?」目光不住瞟向紀朵琳,發現她也跟眾人一樣直望著微笑……這讓他沒來由的益發惱火。
「阿姨說,你心不甘情不願的跟我們去渡假,現在只要你開口,說的話肯定又硬又臭,就跟糞坑里的石頭沒兩樣。」
居然這樣說他?在紀朵琳的面前?「媽!」
幾乎笑倒在丈夫懷里的羅美琳,不甘示弱地膛瞪兒子一眼。「這是懲罰你,居然想破例不參加我最期待的家族渡假!」
「兒子,我警告過你的了。」
「今年只有你最乖,不錯,這個老公還算能用。」
「謝夫人嘉獎。」
一旁的紀朵琳默默凝視他們夫妻倆的互動,淡淡抿笑的神情下,掩藏的是百感交集。
越是和羅美琳相處,越能感受得到她和藍繼宇平淡卻錦實的愛意,她就越替自己的母親感到難過、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悲哀。
錯過了一段感情,就要學著放手,放手了,還能再迎接下一個對的人!
她的父親,錯在過于執著。他用他的一生當執著的代價,可是最後賠上的又豈止是他的一生?
「朵琳,你的話好少喔!是不是不習慣我跟阿姨他們的說話方式?」
「不會啊,我听得很開心。」
斜對角的藍修斯,冷眼凝視表弟主動向自己的小秘書搭訕,看著他們在表弟輕松愉快的主導下似乎越聊越熟絡,而自己身旁的魏靜柔則像是突然少了幾根骨頭似的猛往他身上靠,他就益發地感到煩躁。
「修斯,這個雞尾酒好好喝喔,你要不要試試看?」
他皺眉側首,避開魏靜柔主動遞到唇邊的酒杯。「不要。」
「不然嘗嘗看這一盤水果好了,它好甜,而且又多汁——」
藍修斯冷冷凝視她,「靜柔,請你別拿這些這東西來煩我好嗎?」
迅速退去笑意的魏靜柔垮著臉,按捺傷心與憤怒地瞪著他。「如果是紀朵琳來喂你,你的態度就會大大不同了吧?」
「我沒心情听你的臆測。」
「我不用臆測,你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忿忿說完這句話,魏靜柔便起身,借口疲憊的走向後頭的休憩機艙。
藍修斯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他的表情哪有說明什麼?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感情,表情就能未卜先知?听都沒听過!
再說,如果他真的將對紀朵琳的心意表露在臉上,為什麼自己的父母會沒看見?他們甚至還熱絡的撮合她跟莫聖庭呢!
听見表弟正不著痕跡地借由閑聊來打探紀朵琳的個人資料,並努力在她的生活中找出他們兩人的共同之處,藍修斯不以為然的嗤了一聲,啜飲手中的紅酒。
「你讀的是哪一所高中?」
「她就讀XX附中,」藍修斯突然開口搶白,語氣譏誚。「怎麼樣,你該不會也湊巧讀那里吧?」
紀朵琳訝異地瞅著上司,「你知道我讀哪所學校?」
「我看過你的資料,當然知道。」藍修斯迅速瞥了表弟一眼,旋即又回到她的臉上,眉宇間竟有些驕傲,「事實上,我比他還了解你!」
听見這句話,紀朵琳的心竟不自覺地眺漏了一拍。他這是……
她應該如何解讀藍修斯此刻的表情與他現在的態度呢?他看起來……像是在嫉妒?
「哇,好巧。我真的就是讀那所高中耶!」莫聖庭一臉驚喜的轉頭望向紀朵琳,「你是哪一屆……哦,那麼我是你的學長,前兩屆的!」
「你——」藍修斯挺直了身,正想叫表弟別再裝了,卻發現他們倆真的很聊得來,甚至連一些細節都開始雀躍地討論起來,緩緩靠回椅背,這一刻,他有種被摒除于話題之外的距離感……
「你知道我們校園變得怎麼樣了嗎?以前那一條通往教師辦公室的走廊,只要下雨就會很泥濘,上面山坡的泥巴都被沖下來了。」
「畢業後的兩三年,听說學校終于撥出預算,準備好好整頓了。」
「我的高中校園很漂亮,是一整排紅磚屋。」
交談正歡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注視藍修斯。
他不斷點頭強調,「是真的!美國康乃狄克州的AvonOldFalmSchool,到現在他仍然是一所頂尖的寄宿男校。」
「對了,朵琳,你記得那個教國文的譚老師嗎?」
「你是指哪一位譚老師——」
「我們的國文課就是英文,除此之外,還要學習外語課程,包括了法文、拉丁文和西班牙文。」
莫聖庭悄悄瞪了表哥一眼,「我的數學最糟了,上課幾乎都在睡覺,還曾經因此被老師丟粉筆,朵琳,你有沒有比我強一點?」
「我——」
一旁的雜音持續放送,「我記得當時的數學課要學代數、幾何、三角函數,對了,我最擅長的就是微積分跟概率學,還曾經代表學校參加全美比賽喔!」
莫聖庭忍無可忍了。這個人有必要這樣炫耀嗎?尤其是踩著他的數學痛處猛講!「哥!你那杯雞尾酒放很久了,要不要先把它喝掉?」
「哦,那不是我的,是靜柔的。另外啊,我們還會上科技學,你們也有這種課程嗎?」
「沒有。」望著這樣的藍修斯,不知怎地,紀朵琳有種很想笑的沖動。他努力想要參與話題,卻又笨拙的教人好氣又好笑……
怎麼辦?她真的覺的他很可愛喔!
「沒有啊,太可惜了!我覺得科技學很有趣,電腦概論、程式設計,學到的東西都可以直接應用在現實生活里,所以我很喜歡,每次上課都學得很起勁。」
她竭力忍住笑,「是嗎?」
莫聖庭無力了,搖了搖頭。「我表哥在炫耀他這輩子的求學過程都是國外的精英教育,別理他!」
「我沒有在炫耀啊……」他們在聊高中,他也想參與,所以主動貢獻自己的高中生活,這樣不對嗎?
再度被摒除于另外一個話題之外的藍修斯,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兩人。他從來沒有在交談中受到冷落對待,生平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實在有點不知所措!
困惑的目光望了望,看見母親正專心的翻著手中的雜志,而父親依照往例繼續埋首在報紙的後頭。可是……藍修斯皺了皺眉。老爸是不是在笑?他手中的報紙好像一抖一抖的?
「朵琳,找個機會,我們再一起回去高中校園回味一下吧?」
「這個提議不錯。」
她答應了?這個女人居然同意表弟的邀約?
著實不敢置信,藍修斯正想開口,沒料到紀朵琳竟在這個時候緩緩將視線移向他。
被那雙翦水瞳眸靜靜瞅望著,藍修斯發現自己居然像個生澀無措的小伙子,悄悄地屏息以待。
「我也很想親眼看一看整排的紅磚屋,一定很漂亮。有機會的話,你願意介紹一下你的校園嗎?」
胸口被無法言喻的喜悅所漲滿,藍修斯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當然……當然!總有一天,我一定帶你去把整座校園踩一遍!」
不遠處的藍繼宇安靜而徐緩地收起手中的報紙,側過身,溫柔的替已經睡著的妻子輕輕拿走她懷里的雜志。閉眼假寐之前,他深深地望了望自己的兒子,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笑容,吐息入睡。
回歸線上的某個私人渡假小島,依著沙灘海岸線而建的純白色豪華屋宇,在陽光與海浪聲中悠然矗立,由木板搭建而成的步行棧道,一路從白色建築蜿蜒到海水蔚藍的淺灘。
燦爛溫煦的陽光,和似有若無的浪潮涌動聲充滿了悠哉愜意的氛圍,木制躺椅上的羅美琳,隨手把綁滿蕾絲的大遮陽帽戴在丈夫的頭頂上,再拿印著可愛圖案的搖扇塞在他胸前,然後樂不可支地看著平日威儀沉穩的董事長如今被她「布置」得不倫不類,依舊自在愜意地曬著日光浴,閑讀雜書。
只是笑聲持續沒多久,但見她的笑容越來越僵,最後忍不住吐了口氣,轉頭怒瞪不遠處的藍修斯。
「兒子,要你犧牲重要的工作來這里渡假,真的讓你這麼痛不欲生嗎?」
一旁躺椅上的藍修斯注視著前方的海灘,冷冷低語,「我很安靜。」
「你就像是盯著老鼠伺機而動的貓一樣安靜。」羅美琳受不了,幾乎想抓起手邊的坐墊往兒子的臉上砸去,「我不要跟表情這麼陰沉的人一起渡假,老公,你快想想辦法!」
被點名的藍繼宇,目光稍稍從小說上頭移開,飛快睇了兒子一眼之後,又迅速收回視線,「啟稟大人,你兒子現在在意的應該不是工作,而是他的工作伙伴。」
「什麼意思?」
藍繼宇神秘噙笑,「小秘書。」
父親此話一出,立刻引來藍修斯的皺眉凝視。
「你的意思是,修斯現在之所以表情陰森,完全是因為朵琳的關系?」羅美琳直覺地望了望正在前方沙灘並肩踏浪戲水的紀朵琳和莫聖庭。
「兒子?你氣的是朵琳跟你同時請假不上班嗎?」
大董事長手中的小說突然掉在地上!
原本有些緊張的藍修斯翻了翻白眼。什麼跟什麼啊!他還以為爸媽是不是發現他對紀朵琳的感情呢!
「老公,我在講正事,你丟什麼書?」
「抱歉抱歉,一時沒拿穩。我現在拿穩了,大人請繼續。」唉,這個笨老婆!
有時候覺得她很敏銳,有時卻又遲鈍得像木頭,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體質!
「兒子,如果你不高興是因為朵琳臨時請假卻沒有通知你,那麼你找錯生氣對象了。我之前跟她提起渡假的事,她一再拒絕,所以出發當天我直接到公司把她拖來的,她什麼都沒有準備,就連身上的泳衣,都還是我讓司機停在百貨公司前,親自去幫她買的呢!」
「那件泳衣原來是你買的?」
羅美琳被兒子吼得一愣一愣的,連說話都有點結巴。「很漂亮啊——」
「它該死的幾乎什麼都沒有包住!」
「這才叫泳衣啊……」
「它根本就只是便宜了聖庭那家伙而已!」藍修斯越說越氣,尤其當目光再度落在沙灘上那對看似甜蜜的儷影時,他的怒火更熾熱。「老爸,你老婆的眼光壓根就有問題!」
「所以她的泳衣都是我親自挑選的。」
「你們兩個……你們父子倆一搭一唱,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冤枉啊,大人。兒子,注意你的口氣,沒有人可以跟我老婆大聲說話!」
「爸,你每次有事都只會偏袒老媽!」
藍繼宇挑眉噙笑,「這絕對是正確的選擇。」
「藍修斯,你別給我轉移話題!」羅美琳的脾氣也被挑起了,「你跟靜柔是怎麼回事?她竟然說要離開,而且早上真的拎著行李飛走了!你跟她吵架了吧,你是人家的男朋友,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她這麼生氣?」
「我不是她男朋友!」極欲發脾氣的藍修斯在看見父親厲色的暗示後,努力按捺情緒。「我之所以跟靜柔踫面,純粹是因為她說她對演藝圈有興趣,問我有沒有可能把她包裝成時尚名媛打開知名度,如此而已。」
那又怎樣?「她爸是影視教父啊!然後呢?」
「以她父親的影響力,靜柔想要踏入演藝圈,難道需要你的幫助嗎?兒子,你是真的沒發現這只是她接近你的借口,還是你的感情神經真的死絕啦?」
聞言,藍繼宇忍不住對妻子投以驚詫的一瞥。
這種時刻她的感覺倒是很敏銳?既然如此,為甚她就是看不出自己的兒子對小秘書著迷不已呢?
「我的感情神經才沒有死絕……」
如果死絕了,或許他的心反而能夠輕松多了。
藍修斯俊臉陰郁地眺望不遠處的女郎,看慣了穿著端莊套裝規矩的紀朵琳,此刻的她看來身形縴細,比基尼性感惹火,卻依舊掩飾不住她的清純氣息,在他驚艷之余,心情卻益發惡劣。
沙灘上,與她雙雙留下腳印的人不是他。艷陽照耀下,輕搭著她肩膀,在她雪女敕的肌膚上留下暖熱觸感的男人也不是他……
為什麼不是他們?
原以為這個女人就站在自己最近的距離,原本還一味地認定她是他絕不可能踫觸的、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她一開始就表明態度,不希望他把她當「女人」,而自己也從善如流的認為她就是身邊的小秘書,究竟是什麼時候……
可惡!
抵擋不了心頭竄升的煩躁,百感交集與千頭萬緒最後化為最直接的怒氣,讓藍修斯霍地扔開手上的雜志,起身離開。
「你兒子到底是怎麼了?」看著甩在地上的書籍,羅美琳困惑不已。
大董事長忍住笑,悠哉翻書。
「他變成羔羊了。」
迷惘的愛情羔羊。
終于擺月兌莫聖庭的熱情陪伴,紀朵琳避開了所有人,選擇回到villa里享受久違的獨處時光。
她真的不喜歡長時間在藍修斯的注視下生活!
為什麼自己總是像個敏銳的雷達,不斷偵測著上司的一舉一動,並且傻氣的跟隨著他而起伏擺動呢?
跟藍修斯相處的這段時間,她的心跳彷佛不受自己的控制。
即使是魏靜柔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視線與全副的心思,仍然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身上飄去。彷佛魏靜柔對她投射而來的警告目光完全起不了任何警惕或嚇阻的作用。
老天……紀朵琳真相捂著臉,尖叫出心里的挫折與沮喪!她到底把自個兒變成什麼模樣了,竟然會愛上自己打算惡整的人?
走回房間,她自我厭惡地嘆口氣,拿起披掛在床架欄桿上的浴巾,準備去浴室沖個澡,換掉身上極其暴露而且讓她非常不自在的比基尼泳衣。
突然,房門輕輕關閉的輕悄喀喳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立刻戒備地轉過身,卻看見一抹高大頑俊的身形自陰影里緩緩走出。
「總經理?」
「驚訝嗎?因為不是你等待的莫聖庭?」
「沒有這回事,請你別亂說。」
藍修斯冷峻的口吻里盡是毫不遮掩的譏誚,「你跟他沒有約好要私下見面嗎?真教我意外,以你們進展火熱的情況看來,我以為那是早就應該發生的事。」
「總經理,你到底是怎麼了?」紀朵琳愕然地發現自己低淺的嗓音里竟隱隱透著一抹嘆息。他俊美無暇的臉龐,因為嚴峻的神情而益發顯得孤傲森冷,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上司流露出邪惡撒旦般的致命氣息!
不,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她上司,她上司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
而他……
「你要做什麼?」隨著藍修斯的步步逼近,紀朵琳下意識地揪著浴巾往後退。
那雙深邃森冷的黑眸閃了閃,「我也不知道。」
「總經理有事要交代嗎?請您先到外面,我換個衣服馬上出去——」
在她說話的當口,腳步不曾停歇的藍修斯已經佇立在她跟前。
感覺到他炙熱的體溫,和魅力獨特的男性氣息就親昵地籠罩在她的小宇宙里,剎那間她像是忘了如何言語,神情羸弱地仰起螓首瞅望他,彷佛在那雙冷冽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怒氣和懲罰的意味。
她發現自己的雙腿在顫抖……
呼吸卻因為期待而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