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藍,鳥兒在樹上跳躍歌唱。
今日和往常一樣,有燦爛的陽光、生氣蓬勃的綠意,苑舞秋該是開心的看著小喜活蹦亂跳到處玩耍,偏偏今兒個又有些許不同,她的周圍多了許多吵雜啜泣聲,她茫然的看著哭紅雙眼的娘親與春雨,再木然垂首看著握在手中的聖旨與毒藥。
「是了,剛剛宮中來了道聖旨。」她喃喃自語。
先前所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唱戲般,一點也不真實,其實聖旨的內容再簡單不過,就是賜她一瓶毒藥,要她自我了斷,只是她還渾渾噩噩,尚未反應過來。
這應該是前些日子造成傲哥哥不安的原因吧,傲哥哥可能已經猜到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怕嚇著她,所以才會什麼都不說,拼命的守在她身邊。
「傻舞秋,娘早就告訴過你別和君傲翊來往,明珠公主是啥身份?你憑什麼和公主搶夫婿?你瞧,現下連命都要丟了,我可憐的女兒啦!」房香凝本以為她可以很平靜地接受任何加諸在女兒身上的噩運,怎知當真正的噩運降臨時,她會這般難受不舍。
「嗚……小姐!」春雨雙腿發軟,跌坐在一旁放聲大哭。
大廳外三三兩兩站了些僕佣,個個臉色灰白而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苑舞秋移動視線,看見老總管看似受到驚嚇,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不久前宮中突然派公公前來宣旨,當時她正在小花院里和小喜玩耍,渾然不知她最後的命運已被決定。
當家丁急奔而來要她到大廳接旨時,過了好一陣平靜歡樂生活的她猛然一驚,很快回過神,踩著沉重的步伐到大廳听旨,直到公公宣讀完,特別叮囑她謹遵聖旨離府後,接過聖旨與毒藥的她便陷入恍神,回想起最近的點點滴滴與更早之前開心幸福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都將在一個時辰後離她遠去,其實她早有預感她的生命不會太長久,畢竟她的存在像肉中刺,時刻提醒聖上關于宮家的反叛,其至中意傲哥哥的明珠公主也視她如眼中釘,她能活下來的機會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只是她貪戀握在手中的快樂,不去想隨時可能會跳出來吞噬她的噩運,但任她再逃避,終究是躲不過,不屈于她的,到了最後還是要放開手。
苑舞秋歉然伸手替娘親拭淚,感受到娘親對她的憐愛與不舍,心很酸、很痛。
「對不起,娘,我一直都沒有乖乖听你的話,但是,請你不要責怪傲哥哥,他沒有錯,這些日子有他陪伴,女兒覺得很快樂,如果不是他,或許,女兒早就不在了。」
是啊!最近多出來的快樂與幸福全是傲哥哥給予的,她很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所喝下的每一口水都是甜的,她的心,也甜如蜜。
房香凝緊緊抱著女兒泣不成聲。「你的命為啥會這麼苦?先是被宮熙禎害得差點沒命,結果到頭來你終究沒能逃過死劫,被君傲翊害得連命都沒了。」
苑舞秋輕拍著娘親的背脊柔聲安撫。「娘,我的命一點也不苦,其實我一直都過得很幸福,你忘了,我是在爹和娘還有哥哥的疼愛呵護下長大的,而禎哥哥與傲哥哥同時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老天爺真的待我一點也不薄。」
她的內心充滿感激,她何其有幸獲得許多人的寵愛,禎哥哥與傲哥哥對她情深意重,是她永遠都無法償還的,只期盼下輩子能有償還的機會。
想到他們倆,她的心就更酸更痛,禎哥哥遠在龍恩寺,不知道她出了事倒還好,最教她難受的是,她走了之後,傲哥哥定會收到消息,她注定要辜負他。
「都這個節骨眼了,你還為他們倆說話,他們害苦了你,卻沒人能救你,也沒一個能守在你身邊,這算什麼?」房香凝大聲埋怨,恨他們無力對抗既定的命運。
「娘,聖上下聖旨賜死,這世間沒人能救得了我,他們若是守在我身邊,只是增添他們的痛苦,你也別再為女兒傷心,是女兒不孝,你就當從來沒生過女兒。」
傲哥哥與禎哥哥都沒有守著她,這才是最好的,如此她才可以不帶一絲牽撲地毅然離開人世。
「你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兒,我怎能說沒生過就真當沒生過?」房香凝哭得快昏過去,惱于夫婿與兒子皆上早朝尚未返家,家里沒人可以商量,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女兒喝下毒藥氣絕身亡?
可公公離去前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倘若苑舞秋違命抗旨,死的就不僅苑舞秋一人,而是整個家族跟著一塊兒陪葬,這不正是她與大婿最擔心的事,上百條人命跟著消失,沒有轉園的余地,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娘,咱們得顧全大局。」盡避心如刀割,盡避不願離去,她仍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
回想起傲哥哥對她的要求,教她不要只為顧全大局而不愛自己,她以為她可以狠下心辦到,事實證明,她不能讓其他人跟她一塊兒陪葬,她可以體會當日爹娘放重話,要她出事獨自扛下的心情,她會平靜赴死,不帶一絲怨憤。
聞言,平日最注重儀態教養的房香凝更是哭得不能自己,是想起了自己曾對女兒的冷漠絕情。
「小姐,你走了君少爺怎麼辦?咱們去通知君少爺好不好?」春雨焦急的拉住她。
苑舞秋甩開春雨的手,苦澀一笑,接著嚴厲道︰「不許你去通知傲哥哥,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事無補,若因此惹出更大事端,豈不更糟?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得好,時間久了,他便會忘了我,他會幸福的。」
哭啞了聲的春雨拼命搖頭。「不會的,君少爺愛小姐好久好久了,不可能輕易忘記小姐,小姐若走了,君少爺便永遠都不曉得什麼是幸福了。」
春雨的話,一字字用力刺著苑舞秋,教她痛徹心肺,她不是沒有感覺,她何嘗不知傲哥哥深愛著她,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放手啦!
但她沒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命運,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身邊的人,她,是愛傲哥哥的,可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她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就讓他以為,在她心里,其實他並不重要,如此,他傷心難過一陣子之後,便會將她淡忘。
她相信依明珠公王對傲哥哥的執著,定會好好待他、珍惜他,日後他與明珠公主成了親,兩個人可以白頭到老,這就是她愛傲哥哥的方式。
「他會忘的。」苑舞秋故作冷淡地輕輕推開春雨,吩咐她備齊筆墨。
六神無主的房香凝焦慮的在大廳走來走去,看著女兒過分冷靜的模樣、心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女兒怎麼會不哭下鬧就這樣乎靜接受?
筆墨很快的備上,苑舞秋深吸了口氣,試著讓抖顫的手平穩下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如你所願,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她快速寫好,署名苑舞秋,伸手拔下了頭上的比翼雙飛發簪,與信一同放進木匣子里,交給一旁的總管。
「請你派人幫我送到龍恩寺交給秧哥哥,一句話也不要跟他說,直接離開。」
「是。」老邁的總管回過神接下,馬上派人將東西送往龍恩寺。
親手斷絕與禎哥哥的所有情分,教她心痛如絞,雙手緊握成拳。禎哥哥收到信與發簪後,會明白從今爾後,她將不再承他的情、守他的愛,真是天涯各自一方,永無瓜葛。
她寧可讓禎哥哥恨她、怨她,也不要讓他知道,她已經不在這世間,如此他便能安然待在龍恩寺,不惹出禍端。
春雨見她毅然決然了斷與宮熙禎的情緣,心想就這樣結束了,小姐與君傲翊亦是如此,什麼都沒了。
「娘,請恕女兒不肖,就此別過,再也無法承歡膝下,請您與爹多多保重。」
強忍著傷痛的苑舞秋盈盈跪下,對娘親磕了三個響頭。
「不……」房香凝淚如雨下,拼命搖頭,想要上前再次用力抱住女兒,卻在上前兩步時又猛地停了下來,深怕這一抱就再也不肯放手,這個家要延續下去,真是得犧牲舞秋才行。
苑舞秋揚著理解的笑容,語氣沉穩,「請娘代舞秋告訴爹,舞秋走了,請他老人家放寬心,他的內心有多沉痛,舞秋全都明白,不會有所憎恨與埋怨。」
「……我會告訴你爹的。」房香凝難受到無法直視女兒的雙眸。
「最後,女兒有一個請求。」
房香凝抬頭望著她。「你想要什麼盡避說。」
「假如可以的話,希望在女兒走了之後,能將女兒的遺體給火化了,隨風飄散。」宛如是在談論旁人的後事,她平靜得不像話。
「為什麼?」房香凝不懂。
苑舞秋淡淡一笑。「我希望死後能夠自由來去,無須再受困于某一處。」
或許她的魂魄會選擇留在京城,或許會選擇離開這是非之地到處飄蕩,不管到哪兒,就算是魂飛魄散,也都是她自個兒的選擇,不會再被強制受限停留在同一處。
房香凝可以體認到女兒有多痛恨受困于京城,她既感無奈,又感到心疼,頹喪點頭。「你放心,娘會為你辦到。」
望著女兒的笑容。房香凝淚流不止,喉頭哽咽,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春雨,陪我回房,我想沐浴包衣。」苑舞秋優雅轉身,她要死得有尊嚴,死得漂漂亮亮。
「是。」春雨以手背抹去眼淚,站起身陪她。
「舞秋!」房香疑心驚呼喚,她就要失去女兒了。
苑舞秋揚起美麗的笑靨,不再多言,當作最後的道別。
失魂落魄的房香凝雙腿發軟跌坐在椅中,痛苦地將臉埋進雙手掌心,哭得傷心欲絕。
「夫人,咱們是不是該派人到皇宮門口等老爺和少爺,通知他們府里發生的事。」總管忍不住提出建議。
「對,快點派人去。」房香凝如大夢咋醒,急忙催促。
可等總管去辦以後,她整個人又沮喪不已,想著就算夫婿與兒子知道府里出了事又如何?誠如舞秋所言,這世間根本沒有人能救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