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戲,他必須演好,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破綻,尤其是她。
「你叫何名?」
幾個兵士將他帶進將軍營帳里,踢他跪下,他雙手被緊緊綁縛在身後,動彈不得,只能勉強抬起頭,面對她。
他以為她看見他臉生斑瘡,既狼狽又污穢,會顯出嫌惡之意,但她神情平靜無痕,就像在看尋常人一般。
「你,叫什麼名字?」她再問一遍,嗓音清清冷冷,如冰珠滾動。
他一陣劇烈咳嗽,旁邊的兵士見狀大為驚慌,各自退後幾步。
他們怕他。他在心里偷偷微笑,是該怕的,萬一被他傳染上病,可大為不妙。
咳嗽過後,他嘶啞著嗓音開口。「小的……無名。」
「無名?」英眉一挑。「你沒有名字嗎?」
他嘲諷地輕哂。「因為我不是個會在青史留名的人物,所以無名。」
這回答,似乎震懾了她,靜靜地凝望他半晌。「無名,這就是你的名字?」
「你高興的話,可以這麼叫我。」他滿不在乎地撇撇嘴。
侍立在她身旁的英俊青年听了,眉宇皺攏,出聲訓斥。「什麼你呀你的!你可知在你面前的人是誰?她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是戰場上不敗的女武神!」
公主?女武神?呵,好了不起!他依然一臉桀驁不馴。
「你這小子?!這是什麼表情?殿下,就讓下官——」
「不用了,承熙,讓我自己來跟他說吧。」她輕揚玉手,以一個清淡至極的微笑止住沖動的屬下。「無名,我要謝謝你。」
謝他?他怔住。
「你救了我的軍隊。」她悠悠揚嗓。
此言一出,營帳內一干人等都是臉色乍變,滿面狐疑。這人明明是來亂的,由于他橫倒在狹窄的山路中央,又用濕柴生了一團嗆人的濃煙,才會使得行進中的軍隊卡住,進退不得。
他這一搗亂,誤了行軍的時辰,很可能讓他們無法及時趕赴下一個戰場,與友軍會合——怎麼將軍還說,這人救了他們呢?
「若不是你生了那團濃煙,我們大軍可能已經開到前方山谷了,方才探子回報,敵軍已經分兩路包抄,在那里布下陣勢,等著甕中捉鱉。」
什麼?有這等事?眾人大驚。
「殿下,果真確有此事?」名喚承熙的青年武將不敢相信。「可陳將軍昨日才傳來捷報,他們已經將敵軍打得落荒而逃,目前正追緝中。」
「顯然是他中計了。」她淡淡回應。「對方或許有一路軍隊正在竄逃,但其它兩路已從另一個方向回軍。當年孫臏在馬陵之戰采用「減灶誘敵」之計,如今敵軍將領或許是反過來誘導陳將軍吧?」
「殿下的意思是他們反過來增加煮食時的灶爐數目,讓陳將軍以為自己在追對方主力軍隊,其實只是誘餌軍而已?」
「是。」
眾人恍然,這才驚覺己方差點中了敵軍誘敵深入的計謀。
「所以我要謝謝你,無名。」她望向他,吐囑悠然清雅。「若不是你的阻擋,現下我軍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他霎時無言,原以為自己還得演一出戲才能點醒她,不料她聰明靈慧,遠超出他預期。
「我說公主是不是搞錯什麼了?我是因為病得受不了才躺在路中間,生那堆柴火也是為了想取暖……咳咳、咳咳咳!」
「放肆!」承熙再度喝斥他。「這是你對公主說話的態度嗎?」
他冷笑,索性咳得更大聲,咳得營帳內人人駭然變色。
承熙也很不安。「殿下,這人身上有病,恐怕會傳染,不如將他——」
「請軍醫來為他看病吧,將他跟傷兵們安頓在一起。」
「可他病得那麼重,萬一傳染給別人怎麼辦?尤其殿下您的玉體,絕不能有絲毫損傷。」
「就請軍醫先為他診病,若是會傳染,再行隔離不遲。」
「行軍打仗帶著一名病人,終究不便。」
「那你說那些行動不便的傷兵,難道我們也要丟下他們不管嗎?」她蹙眉,語氣不疾不徐、不軟不硬,听著不帶絲毫情緒,但神態自然流露一股威儀。
承熙神色尷尬。「我……下官不是這意思。」
「就這麼辦吧。」她不許爭論,轉向他。「不論你是有心之舉,抑或無心所為,總之你的確救了我聖國軍隊,你身上有病,就暫且隨我軍同行吧!到下個村落,我再請人將你安置于民宅——來人,解開他身上的繩索。」
解了繩索,重獲自由,他故意走近她,其它人一驚,刀劍紛紛出鞘。
「你想做什麼?」承熙戒備地護在她身前。
倒是她,不驚不懼,不曾移動分毫。「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他聳聳肩。「我只是想看清楚,公主究竟生得是何模樣?」
「放肆!」承熙橫眉豎目,被他氣得快暴走了。
她挑眉,沒被他魯莽的行止氣到或嚇到,眼神似乎還閃爍著幾分琢磨的興味。
「現下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
「如何?」
他一攤手。「不怎麼樣。」
什麼?!周遭抽氣聲此起彼落。
「我的意思是,不像我想象中那麼天仙絕色。我以為所謂的公主王子,都是高高在上、神仙一般的人物,一定有哪里不同,原來跟我們小老百姓一樣,都是一雙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沒啥特別。」
他言語放肆,態度猖狂,有意激怒她,試探她會作何反應。
但她,竟是淺淺一笑,笑得他心韻一時漏了拍。
「你說得是,王家子女跟一般平民,並沒什麼不同,都是凡人,都逃不過生老病死。」
他啞然無語。
這是無名與真雅的初遇。從那日起,兩人便結下不解之緣,愛恨糾葛,情生情盡,都由一場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