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宮女、數名侍衛,浩浩蕩蕩地簇擁著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女子。
她便是希蕊王後,容姿絕麗、風韻妍媚,號稱希林第一美人,在朝廷只手遮天,在宮里翻雲覆雨,就連靖平王也對這個正宮相當忌憚,不敢輕易冒犯。
王後駕臨,所有人連忙退到兩旁,躬身行禮,曹承熙也跟著退到一邊,見無名大刺刺地動也不動,擋在路中央,懊惱地拉他手臂。
「你瘋了嗎?她可是王後娘娘,容不得你放肆,快過來!」
無名遭他拉扯,這才拖著步履,不情不願地讓路。
但這段小小的插曲,己然驚動了希蕊,美眸流盼,漫漫落定這個大膽魯莽的青年。
無名也正瞧著她,目光如炬,不避不閃,煞毫無俱。
希蕊淡淡挑眉。這宮里難得見到膽敢直視她的人,這小子是誰?瞧他一身檻褸布衣,不似為官之人,為何能在宮里肆意走動?
「你是誰的人?」她冷然揚嗓。
這一問,震動了周遭的氣流,每個人都惶惑地微顫。
「問我嗎?」無名指指自己。
這輕慢的回應令眾人更震撼,不少人已汗滓渾,有大禍臨頭之感。
「大膽狂徒!」一名侍衛沖上前。「這是你對王後娘娘說話的態度嗎?!」
「我對誰說話,都是這種態度。」無名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真雅公主說,她不會因此治我的罪。」
希蕊噠眼。「你是真雅的人?」
他搖頭。「我只是跟在她身邊。」
「那不就是她的人嗎?」
「我不會是誰的人,我就是我。」
「放肆!」那個侍衛又怒喝。
曹承熙也急了,擠眉弄眼,暗示無名少說兒句,偏他裝沒看見。
「娘娘,且讓小的拿下此人——」
希蕊揚起一只手,止住侍衛倉皇的表態。她對這小子倒有兒分興趣,能夠這麼坦率跟她對話的人不多,他眼神清亮,閃爍著野性,五官猶如刀削,端挺剛毅,說不上格外俊美,倒也頗能入眼……
她心念一動。「是了,你就是真雅于襄于州遇險時,單刀殺退數十名刺客的那個小子吧,我記得你仿拂是叫……無名?」
「是。」
「為何叫這樣的名字?」
他沒立刻回答,直盯著她,情緒潛藏于眼潭最深處,稍許,嘴角一揚,尖銳的嘲諷。「據說我那個比誰都狠毒的母親在生下我時,是這麼說的——個棄子,不需要名字。」
一個棄子,不需要名字。希蕊微震,這話怎麼仿拂曾經听過?
她更加仔細打最眼前的浪蕩青年。「被母親拋棄了,是嗎?」
「是。」
「那父親呢?」
「不曾見過。」
「也就是說,你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正是如此。」
「恨嗎?」
「我不識得何謂愛恨。」
「不識得嗎?」愈來愈有趣了。希蕊沉吟,身手高強、性格乖僻,冷血無情兼之膽識過人,這般的人才若是不加以籠絡,可惜了。思及此,她嫣然一笑。「有空的時候,來本宮殿閣陪我聊聊吧。」
什麼?這是何用意?
曹承熙驚詫,可無名听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邀請有何不尋常,仍是一派無所謂。
「好啊,我有空會去。」
目送王後離開後,曹承熙轉向無名,狐疑地望他。「你究競意欲為何?你可知曉,希蕊王後是支持開陽王子繼位的,她可是公主的政敵。」
「那又如何?」
「你怎能答應前去拜會王後?看不出她是想拉攏你嗎?莫非你對公主存有二心?」
無名聞言一曬,手中的花梗又不安分地拿來亂甩了。「我說,你方才沒听見我跟王後說的話嗎?」
「什麼話?」曹承熙遭眉。
「我說,我不會成為誰的人,我就是我。」
鮑主也好,王後也罷,誰也別想掌握他,他,只听從自己的心。
無名沉思,凌銳的目光追隨王後遠去的身影,唇畔的笑意,一點一點斂逸——
「是個有趣的人才。」
希蕊沉吟,端起茶碗,持碗蓋優雅地拂開液面上的茶梗,淺淺吸品香茶。
這是日前唐國使節團進貢的上等茶葉,極之珍貴,靖平王深知她愛好茶道,一罐不敢私留,全部轉賜予愛妻,由她發落。
「娘娘剛說什麼?」官拜相國的老人沒听清,疑惑地望她。
「沒事,舅舅,此茶湯色香味俱全,堪稱極品,你嘗嘗吧。」希蕊示意侍女為相國大人斟茶。
雖是在外甥女面前,夏寶德卻絲毫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潤潤千澀的喉嚨。「果然好喝!」他稱贊。
希蕊明知他不擅此道,只是粗品,也懶得與他多說,微微一笑,思緒仍是游移——方才仔細端詳那傲慢青年的眉目,似有某人的影子……是她多心了嗎?
「娘娘,關于齊越國之事。」夏寶德擱下茶碗,開始察告正事。「細作通報,他們已接連攻下衛國十數座城池,如今該是開往王都的路上了。」
「是嗎?」希蕊凝定心神,淡漠一笑。「看來這戰事益發火熱了啊。」不杠她費時經年精心籌謀,派人穿梭兩國宮廷,挑撥離間。
「是,據說衛國國君已遣特使趕赴天上城,以盟國之名,請求我聖國發出援兵,助其抵御強敵。」
「該當如此。」希蕊領首。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那麼,娘娘果真將奏請陛下,詔令真雅公主前往馳援嗎?」夏寶德試探地問。
「她是最佳人選,不,該說是唯一人選。」希蕊牽唇,似笑非笑。「在此等時機,她尤其不能留在這宮里,無論如何須得設法將她送出宮門。」
夏寶德聞言,轉念一想,立時領會,捻須微笑。「說得是,娘娘,公主此時確實不宜留在宮里。」
「等特使來到時,該怎麼做,你應該明白了?」
「是,微臣明白。」
相國退下後,希蕊飲茶讀書,侍女在一旁焚香搖扇,氣氛靜馨,她卻無法寧定,腦海不時浮現無名那張譏消的臉孔。
總覺得那孩子似曾相識,究竟,是像誰呢?
王命真雅為中軍元帥,統領兵馬前往馳援盟國。
「殿下,不能去!」
接下王命後,真雅于兵部執務室與兵部令及兒個心月復大臣相商,眾人都是力勸她不可于此刻離宮。
「殿下,這必定是希蕊王後的詭計,不可不防啊!」
「是啊,殿下,雖說衛國與我國是盟國關系,盟國有難,我當馳援,然而我聖國上下人才濟濟,未必要公主您親征方可。這事我瞧交給承熙也行,就讓他帶兵去吧,您就留在宮里坐鎮。」
說話的是官拜兵部令的曹儀,也正是曹承熙的父親,如今己上了年歲,但當年在戰場上亦是虎虎生風,威震四方。
他是曹氏兄弟的父親,又是軸佐兩代君王的老臣,對他,真雅是十分敬重的。
「曹大人都這麼說了,就請殿下重新審慎思考此事為宜。」
「殿下,就讓我代替您去吧!」曹承熙也熱切請纓。「我必會不負所托,凱旋歸來。」
曹儀見真雅沉吟未可,接著說道︰「相國大人之所以向陛下建言由殿下率軍馳援,背後必然是出自王後娘娘之旨意,為的就是調虎離山,日前德芬公主獲領天命,朝中勢力蠢蠢欲動,若是殿下于此時離宮,咱們的人倒戈向德芬公主那邊就不好了。咱們勢薄,等
于王後與王子一派勢厚,若是日後召開圓桌會議,恐怕于殿下繼承王位一事不利。」一番針對將來情勢發展的剖析,娓妮道來,甚是合情入理。
這道理,真雅並非不曉,只是——
「曹大人,各位,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但此次我不便違背王命,尤其這詔令是父王于朝堂中當眾宣布的,我若拒接,有違臣下之禮,也令父王顏而無光。」
「陛下一向最疼愛公主,您若婉拒,他也無可奈何啊!」
「話非如此。」她搖首。「正因陛下最疼愛我,我更不能恃寵而驕。近年父王權勢遭王後架空,許多朝臣早已暗中瞧他不起,連我也公然違抗,他要如何坐穩這王位?父王坐不穩王位,對我們豈不更加不利?因為我們尚需要他的力量來牽制王後一派,不是嗎?」
這倒也是。幾名重臣面面相覷。
「再者,此事既是王後于背後主導,想必早有一番謀劃,我若拒絕領兵,她自有其他應對方案。我想,她會以當時與衛國的盟約是我簽定的,要求我負起責任。甚至衛國國君遣特使送來的密函,或許就寫明了希望陛下令我率領援軍,以示結盟之誠。」
「真會如此嗎?」曹儀震懾,其他人也皺起眉頭。
真雅淡淡一曬。「若我是王後,就會這麼做。」
眾人聞言,駭然變色。
曹儀顫著揚嗓。「殿下,您這意思是王後不僅授意派你領軍,甚至連衛國與齊越國的這場戰爭,衛國國君請求我國支援,都很可能是她暗中策劃的?」
「有這個可能。」
「那怎麼成?!如此一來,公主史不能去了,說不定王後還安排了更惡毒的計謀,只怕您……」曹儀話說一半,遲疑地吞吐。
但他無須說完,其他人己領會他話中意喻,紛紛朝真雅投去擔優的視線。
她卻一派坦然,執起茶杯,淺吸一口,清冽的眸光——巡過眾人,櫻唇揚起堅毅的弧度。
「該來的總會來,這回躲過,還有下一次,與其一味逃避,不如正面迎擊。所以各位無須太過擔心,我自有打算。」
「你有何打算?」
會議過後,真雅走出執務室,無名百無聊賴地在外頭候著。他未領官職,不能參與兵部議事,只好在走廊上走動,這間看看,那間瞧瞧,打發時間。
見她出現,他墨瞳綻光,喜孜孜地迎上來,劈頭就問她作何打算。
真雅愣了愣。「你是指?」
他笑。「方才你們在里頭討論老半天,不就是在煩惱究竟接不接這王命嗎?還是要接吧?接了,不怕回不來嗎?」
他都知道——
真雅心下一凜,早知他聰明絕頂,卻沒料到他連她的心思也琢磨得如此透徹,猜到她一定會接這王命。
「你怎知……」縱然力持冷靜,她聲嗓仍是透出一絲訝顫。
「很簡單,王後都出招了,你也只能接招,不是嗎?」
如此說來,他也認為這場戰事起因不純。
真雅細細凝娣他,這男人總是出乎她意料,仿佛像個孩子般純真,卻又有深沉的城府,復雜得有點可怕。
她悄悄調勻呼吸,寧定心神。「你跟我來吧。」
她朝他領首,示意他尾隨在後,兩人相偕離開兵部,誰都沒注意到後頭有一雙熾熱含妒的眼眸注視著。
「要上哪兒去?去找妹妹你嗎?」
「……為何我得去找德芬?」
「難道不必嗎?」無名直視真雅,眼潭清亮。你既接下王命,這一去生死未卜,總得交代些後事吧。」
他也不怕話說不吉利,直率出口。
真雅挑眉,比之方才于兵部眾臣子的小心翼翼、語帶斟酌,跟他說話倒是輕松許多。
「你怎知我生死未卜?」
「上戰場本來就有風險,出得去未必回得來,何況這宮里有人干方百計不讓你回來。」
他指的是希蕊王後吧。
這些年來,陸續有不少王家子女死于希蕊陰謀之下,七年前,連德芬也差點難逃一死,如今該是輪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