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場爆廷政爭,禍起蕭牆,申允太子與其異母弟弟雙雙慘死,反倒讓當今的靖平王檢了個大便宜,登上王座。
那些跟隨申允太子的勢力霎時樹倒瑚孫散,但也有不少人心存怨忍,不甘數十年來的經營化為泡影,于是轉而將希望投注于他身上。
他身為申允太子的血親,幸存的王子,有相當的名分稱王,缺的只是一份足以號召群臣的實力。因此他必須接近真雅,設法與她結合,藉此廣植勢力,時機到了便可一呼百諾,謀奪這個國家。
從小他便是如此被教育長大的,這個國家屬于他,這片錦繡江山遲早會歸于他懷抱,他受君王的訓練,文才武功,兼容並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成王。
如今,他的確如師父的計劃接近真雅了,但為何,成王之夢卻離他愈來愈遠?他似乎不如其他人想像的對江山有愛……
「好美。」
贊嘆的聲嗓拉回無名的思緒,他望向真雅,她正站在樹蔭下,欣賞清晨的草原景色。
天色蒼藍,金光未透,雲間流轉著淡紫嫣紅,霞光迷離,山峰繞著一圈銀帶,山頂是皚皚白雪,海水凝凍成冰,冰面下水影如花,枯黃的草場里,一匹匹駿馬騰飛踢踏。
見她一臉神往,近乎迷戀,無名心弦一扯,走近她。「美吧?」
「嗯。」她用力點頭。「當年德宣哥哥形容的草原景致,原來就是這般模樣。「德宣?」他挑眉。
「我的異母哥哥,父王曾經立他為太子,可惜他後來被誣陷謀逆,含恨而終。」真雅語調一沉,神色悵然。「從那之後,世事變了許多。」若不是德宣遭誣陷而死,或許他們兄弟姊妹今日無須相爭這王位,大家都能和睦相處。
無名觀察她眼神的變化,知她憶起不愉快的往事,識趣地轉開話題。「等過了這片大草原,離沙漠就近了,沙漠風光,才會真正令你瞠目結舌呢!」
「真的嗎?」水眸綻亮。「那我們快走吧。」
兩人躍上馬,一人一騎,並髻而行,一路閑談,指點風光,離希林邊關逐漸遠了。
數日前,他們由衛國轉進希林西方邊境,昨日又越過邊關,如今每行一里,便是離她的江山更遠,終有一天,將會是千萬里之遙。
到時她會後悔嗎?會想念她的國家,以及那片土地上的百姓嗎?
他不希望她後悔。
他輕踢馬月復,靠她更近。「你怎樣?會冷嗎?」
「怎麼會?」她笑睨他一眼。「你贏來給我的這塊狐裘暖得很,我幾乎都要流汗了,怎會覺得冷?」
說到這塊狐裘,是他昨日于客棧和幾名來自西域的商人擲般子對賭,他連贏數十把,最後終于贏得這昂貴的賭注。
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還是她生平初見有人賭博為戲,原來如此有趣,她嚷著也要玩,不料連下數把,卻是把把皆輸,令她很不服氣。
「說也奇壓,為何我賭運那麼差?真是不敢相信。」想起昨夜之模,真雅忍不住埋怨。
他朗笑。「你真以為那跟運氣有關?」
「不然呢?」她狐疑地望他。
「跟人擲殷子,考較的是這里。」他比比自己的耳朵。
「耳力?」
「不錯。」
「你的意思是,你光用听的便能听出莊家擲幾點?」
「嗯哼。」
「怎麼可能?」她不信。「那是能听得出來的嗎?」
「我本來也以為听不出來,不過這身本領可是一位專業賭徒傳授我的,斷無虛假。」
「又是你在沙漠學的嗎?」
「嗯。」
「看來你在沙漠那段日子,過得挺多采多姿的。」
「是挺有意思的。」
她更向往了,每回听他說起那時的日子,總覺得自由自在,仿佛日日都有新鮮事,教人心生期待,不似她在宮里,天天與人斗心機,令人厭倦又疲憊。
一念及此,她心一沉。
「要吃糖嗎?」他從懷里掏出一根麥芽糖,也不知是杳看出她情緒有些低落。
她征征地望著那糖。他說過,人生太苦,吃點甜調和會更好。
「要嗎?」他再問。
她接過,撕開糖紙,猶豫片刻,含進嘴里,一抹甜味頓時于唇腔散開。
「好吃嗎?」他笑望她。
她頗首,亦回他嫣然一笑。
兩人各自舌忝著麥芽糖,她學他懶洋洋地叼在唇畔,一副散漫不文的姿態,他看了,放聲大笑。
「這不像你,殿下。」他眨眨眼。
「不像嗎?那這樣呢?」她換個姿勢,用雙手握住糖梗,探出丁香小舌小心翼翼地舌忝,像小女孩吃糖那樣。
他看著,原想繼續取笑,但不知怎地,視線忽然膠著于她粉女敕如花的唇瓣上,喉間一陣難言的焦渴。
真想成為她嘴里那塊糖,由她含著,慢慢地融化。
他全身燥熱,連忙撇過頭。她沒察覺他的不對勁,午後,兩人經過一片白樺樹林,擇了塊樹下的平地坐下,取出事先預備的干糧。
「要喝點嗎?」她拿著一個葫蘆。
「這什麼?」
「是你最不敢喝的東西。」
他不敢喝的?他一怔。「莫非是酒?」
「沒錯,我昨晚請客棧小二打給我的。」她輕綻芳唇。「怎樣?喝一點吧。」
她在說笑嗎?明知他不能喝酒。
「方才我听你的,吃了糖,這回換你听我的,就淺嘗幾口也成啊。」
他睦視她。「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喝酒會起疹子?」
「呵,我就是想看看那疹子是何模樣,喝吧?讓我瞧瞧,你喝酒之後是何神態?」她軟聲央求。
也就是說,她想看他的笑話就是了。
無名抿唇,很想表示憤怒,但听著她的甜嗓,胸臆卻一塌糊涂地軟化,別說是喝幾口酒了,瞧她這般求他的嬌態,要為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喝就喝!以為我怕你嗎?」他橫院她一眼,搶過酒葫蘆,打開塞口。
聞了聞酒氣,有些嗆,他咽口唾津,遲疑半晌,跟著把心一橫——大不了癢個幾天而己,又如何?
他仰壺就唇,咕嚕咕嚕連灌好幾口,一派瀟灑,喝畢,更故作豪邁地以袖口拭去唇畔酒滴。
「好,夠爽快!」她笑著鼓掌。
黃湯方下肚,他便嘗到後勁,俊頰潮紅,直抵耳根。
「臉紅了嗎?真快!」她睜大眸,傾身湊近他,好奇地細瞧,唇角喻著挪榆的笑。「看來你真的不能喝酒。」
廢話!他不是早說了?
「哇,連耳根都紅了,我還是初次見到有人反應如此之快,你才喝幾口啊?」她連連驚訝。
他瞪她,她靠他好近,一股淡淡的馨息刺激著鼻尖,透著嫣色的唇只在寸許之間。
不要再過來了,他就快把持不住——
「還要喝嗎?還是別喝好了,我怕你醉了,我還得把你扛上馬……」
她話語未落,軟唇己遭他襲擊,狠狠地攫住。
他掌著她後腦勺,霸氣地傳遞著灼熱氣息,唇腔殘留的酒液藉著哺吮,送進她嘴里。
「不準嘲笑我。」他一面吮吻她的唇,一面啞聲警告。「陪我一起喝。」
他吻得熱烈,吻得狂肆,她驚呆了,成長至今,她一向冰清玉潔,守禮自持,即便承佑哥亦不曾如此近過她的身,何況是如此放肆的親吻。
而他,不僅吻了一次,轉頭喝口酒,又再度將那辛辣的液體送進她唇里,她嘗到酒香,更嘗到他野蠻的男人味。
他醉了,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她該推開他,嚴厲斥責他。
她如是想著,神志卻昏蒙,心韻紛亂,身子癱軟,使不出力氣。她不想離開他,只想偎他更近,只想他鐵般的臂膀緊緊圈攬自己,想他吻得更深更纏綿,與他唇舌交融。
她約莫是瘋了,或者也喝醉了,怎能如此不知羞恥,好想舌忝他的唇,如同方才舌忝著麥芽糖那樣……
他忽地歪頭,靠在她肩上。
她怔忡,有好片刻,依然沉溺于親吻的余韻里,許久,才逐漸回神。
「無名、無名?」她輕輕推他,他順勢頹然倒地。
醉暈了嗎?她不可思議地瞠視他,難以想像只是兒口酒,便能奪去如此一個昂藏男子的神智。況且,還是在吻著她的時候暈去的,她該慶幸,或者該引以為辱?
「我就這麼沒有魅力嗎?」她自嘲,蔥指輕輕刮他發燙的臉頰,心頭百般滋味繚繞,也不知是喜是慎。
她靜定地凝銻沉睡的他,片刻,幽幽一嘆,將他的頭溫柔捧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這樣他會睡得比較舒服吧!
她淺淺微笑,為他撥開一絡垂落額前的發。
一陣猶如夜裊嗚啼的哨響驚醒無名。
他倏然睜目,警醒地窺探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真雅腿上,而她靠坐于樹干,靜靜地打噸。
他緩緩起身,失神地望著她恬淡的容顏。
暮色已降,月光淡淡地照拂于她,眉目寧和,彎彎的羽睫下落著兩弧宛如月牙的陰影,格外顯得柔美。
好美,她真美……
他心弦牽緊,目光不舍地流連,直到又一聲淒厲的裊響,他才恍然警覺。
是暗號!師父來到這附近了嗎?
無名悄然站起,確定真雅仍在熟睡,從馬背上系著的袋囊取下一條毛毯,輕輕覆在她身上,跟著便飛快地潛進白樺林里。
林間深處,兩條黑影如電起落,打斗正酣,其中一個一身玄色勁裝,另一個身穿青衣,他認出正是師父。
「快來幫我。」洛風瞥見他,厲聲喝令。
他一凜,揮刀加入戰局,師徒倆合作無間,不過一盞茶時分便佔盡上風,一人送給玄衣男子一刀。
玄衣男子身受兩處重傷,登時倒地,無名過去掀他蒙面布巾,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他震住。「你是——」腦海浮現一幕畫面,天女殿外,德芬的侍女與一名護衛打鬧。
是嚴冬,黑玄的心月復!
怎麼會是他?無名登時心神大亂,驚覺自己可能鑄下大錯。「你是嚴冬,對吧?是德芬公主派你來的嗎?」
嚴冬黯淡睜眼,見他神色倉皇,防備之心稍去。「我來……送信,宮內……有變。」
「你撐著點,真雅就在附近……」
他未來得及落話,一旁的洛風手臂一個起落,一劍穿心。
嚴冬悶哼一戶,血流如注,無名駭然望向師父。「師父,你為何——」
洛風冷哼,語氣冰寒,不帶一絲感情。「你知道那封信里寫些什麼嗎?德芬公主己經開始懷疑你的身分了!」
無名震懾,一時無語。
嚴冬失血過多,神志逐漸昏蒙,他費勁地從懷里掏出一支發簪。「這個……給、春天……」
春天?就是那個德芬的貼身侍女嗎?無名咬牙。「你放心,我會交給她。」
嚴冬顫笑,雙目一點一點黯滅生命的余光。「春天,我們……來生、再……」一口鮮血嘔出,染濕了無名的衣襟。他驚然驚栗,怔怔地看著嚴冬閉目辭世。又一個人死了,他的刀下,又多了一名死不瞑目的亡魂。
「你現下是在做什麼?」洛風冷冽的聲嗓如冰似雪,凍結周遭的空氣。「我安排那場好戲,是要你成為公主的救命恩人,你該當趁著護送她回宮之時,奪取她芳心,怎麼會反倒往西域走?你不曉嗎?真雅離宮多一日,離王位便遠一分,若是再不回頭,王位很可能
落入開陽手里!事態緊急,你偏還帶著她一路西行,究竟是何居心?」
他的居心嗎?無名頗顫起身,與師父相對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