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鄔曼綠家的門鈴早早便響了。
她倏地睜開眼,瞄向一旁的鬧鐘,八點半。
不對,今天是星期天,沒有攝影工作,只需小幅度調整布景,然後安排一下下個星期的工作順序,所以,她可以不管門鈴,繼續睡。
幸好,「鳥叫」也只叫響了幾聲便停了,她閉上眼,假裝沒听到,打算睡到地老天荒。
不過,怪怪,凌晨才睡,按理說這陣子她嚴重睡眠不足,應當精神不濟、頭昏腦脹,可是怎麼會覺得精神還不錯?
而且,心情無端地好,嘴角頻頻往上揚。
莫非今天有什麼好事發生?
她決定起床,看看按門鈴的是誰。
從門眼看出去,門外站的是段培風。
啊勒——這下,她當真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不需別人提醒,她的超強記性已經盡責地記起昨晚睡前她做了什麼好事。
段培風出了個家庭作業給她,而她作弊,從茱莉那里得到答案——她喜歡段培風,她戀愛了。
然後,迫不及待地向他告白。
她這個阿花,光顧著告訴段培風她喜歡他,也不曉得會不會嚇到人家,造成人家的困擾,好了,現在男主角上門來了,是來叫她別痴人作夢的嗎?
鄔曼綠背脊忽地發涼。
像段培風這樣的完美先生,多少女人搶破頭想得到他的青睞,而她既無美色又沒身材,一點也不溫柔婉約,更沒有讓他少奮斗二十年的雄厚家產,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自信,敢如此豪邁地告訴他——「听著,我喜歡你嘿!」
這個性若生在古代,肯定是強搶民女當山寨夫人的強盜頭子。
奇怪,她最近到底是中邪還是怎麼了,明明從小每學期拿獎狀,德智體群美,五育優良,絕對跟「笨蛋」二字扯不上關系,可卻頻頻干蠢事。
鄔曼綠在門後上演「內心糾葛」,門外的段培風以為她大概不在,打算離開。
眼見他轉身,她一心急,倏地將門打開。
「早安!」瞬間綻露「尷尬」的笑容。
「早安。」他微笑。
「咦,今天沒有早餐?」她探頭探腦,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的眼。
「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吃台南的虱目魚粥。」對他,她已經習慣肆意任性耍無賴。
「好啊,開車載你去。」
「真的假的?台南欸,很遠欸!」她倏地看他。
他眼底盡是笑意,還故意露出迷死人的淺淺酒窩。
「厚——騙我!」她輕槌他,心髒怦怦直眺。
怎麼今早的他看來,變邪惡了,眼楮居然會勾人。
「沒有騙你,想去的話,我們立刻開車去台南。」
「干麼對我這麼好?」
他沒有異樣,還是很好相處、性情溫和的那個段培風,搞不好昨晚他根本沒听清楚她說的那句話。
「為了維持我‘完美的形象’,當然要對你好,不然不曉得哪天又會生出什麼世紀怪病。」他溫文儒雅地說。
「呃——居然放冷箭。」鄔曼綠搗著胸口假裝中箭。
原來,這個人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只是他軟軟的來,不帶一點殺氣,反而讓人疏于防備,不小心就中招。
「開玩笑的,說開了就不尷尬。」他伸手揉揉她的一頭亂發。「說真的,帶你去吃早餐,想吃什麼?」
「有沒有那種燈光美、氣氛佳,音樂好听、座位寬敞、不會人擠人,不必汗流浹背,重點是食物美味的早餐店?」她不是刁難他,只是發現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難得遇到一個比較悠閑的星期天,該對自己好一點。「還有還有,最好別跑太遠,我怕伯塞車。」
「有。」他笑著點頭。「你去梳洗一下,二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要穿性感小禮服還是雍容華貴的套裝?」她打趣問道。
「我想我比較期待你的性感小禮服。」他順著她的玩笑說。
「。」
「怎麼是?我又不行。」他語帶雙關。
「呃——又中一箭。」她連退兩步,退回屋里,「待會兒見。」
「嗯。」他舍不得地凝視她,直到大門關上。
兩人分開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褪過。
只是因為一早見到對方,心情已經大好。
他們不由自主地想笑,不自覺地發呆,一個時時抬頭看天花板,一個對著地板科科笑,忍不住要想象此時待在樓上/樓下的對方在做什麼。
他們也同時體驗到一件事——「原來,戀愛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二十分鐘後,段培風準時站在鄔曼綠家門口,幾乎同時,他都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她已將門打開。
這默契,讓他們相視一眼,笑了。
她沒有真的穿性感小禮服,但一件紅色碎花束腰襯衫搭配修飾得一雙腿更細長的卡其色七分褲,一雙軟底休閑鞋,很符合她的個性亦不失女人味。
段培風一向欣賞她的穿著打扮,隨意可一點也不隨便,不盲目追求流行,有她自己的風格。
有些女人約會時過于盛裝,反而處處拘謹受限,別人看了也很不自在。
「漂亮。」他贊道。
「算你有眼光。」她笑著接受稱贊。「去哪里?」
「很近,不必舟車勞頓,走幾步路就到了。」
「你家?」
「聰明。」
「早餐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還是飯團?」
「這次猜錯了,早餐我做的。」
「哇——」她驚嘆。「你到底要完美到什麼程度?」
「只是很簡單的生菜色拉、炒蛋、煎培根、德式香腸、面包跟現煮咖啡。」
「我都快哭了……」她假裝拭淚,「這麼豐盛還叫簡單,那叫我們這種連泡泡面都會被開水燙到的女人怎麼辦?」
「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她斜瞄他一眼,心想,這話能隨便說嗎?這個男人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萬一消息流出去,他家門框還不被「饑渴」的女人擠破?
「到了。」他打開大門。
「哇,好涼。」鄔曼綠走到玄關便感受到一室沁涼,還有淡淡的柑橘香味。
客廳的落地窗簾拉上了,只留餐廳的頂燈,客廳的音響播放著輕柔優雅的音樂,果真是燈光美、氣氛佳。
「這個地點還可以嗎?」
「太滿意了。」她逕自移到餐廳坐下。「大廚,上菜吧!」
他笑著從開放式廚房里將剛才短短一、二十分鐘準備好的色拉及咖啡端出來,接著熟練地烤面包、煎培根、炒蛋。
鄔曼綠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男人下廚的身影竟是如此性感。
哇,這間危險的房子,處處充滿誘惑啊!
待段培風忙完,坐下來,兩人才一同享用早餐。
「我今天才懂什麼叫秀色可餐……」她支著下巴看他,情不自禁地說。
「呵,那你多吃點。」只要和她見面,他總要被她打敗好幾次。
這女人一點也不懂矜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反倒害他像個被她調戲的良家婦女。
「可以嗎?」她抹抹嘴角,盯著他的「胸肌」賊笑,一副地痞流氓樣。
「請慢用。」他處變不驚。
只是,最後不曉得是誰慢用誰,如果她再這麼色迷迷地盯著他,他會讓她曉得他絕對沒有「那方面」的障礙。
她大笑,覺得他實在是很好的伴,無論做什麼,只要有他在,都會變得好有趣,而且任她捉弄,絕不翻臉。
「對了……」她吃到一半,吞吞吐吐。「那個……」
「嗯?」
「我昨天有打電話給你,大概凌晨三點多,記得嗎?」因為他一直沒提起那件事,她懷疑自己當時神智不清,根本沒打。
「記得。」他緊抿著嘴,盡量不讓嘴角看起來是上揚的。
「那就好。」她說完,低頭吃她的炒蛋,只是手上的叉子在盤子里攪啊攪的,半天沒送半點食物進嘴里,倒是原本白皙細女敕的耳朵慢慢變紅了。
段培風不動聲色,繼續吃早餐。
餅去,他常被指控是呆頭鵝、不解風情,也許是有些女人的心思彎彎曲曲,太難猜,像現在,他就覺得鄔曼綠很好懂。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她。
餅了好一會兒,鄔曼綠悄悄抬起眼,偷瞄他。
他一臉鎮定,沒有異樣。
「喂!」她終于受不了沉默,放下叉子,瞪著他。
「怎麼了?」
「那你有听到我在電話里跟你說什麼吧?!」
「你說你喜歡我。」他快忍不住笑了。
「對,我是喜歡你,是女人喜歡男人那種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而已喔!」怕他不了解,她還詳加說明。
「我知道。」
「厚——那你怎麼都沒反應?!」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
「當然是看你喜不喜歡我!不喜歡要說,喜歡更要說啊!」
他的嘴角終于泄漏了他的心情,一笑便完全失控,合不攏嘴。
「別光笑,說話!」她作勢要掐他脖子。
「喜歡……」他笑到岔氣。
「是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喜歡?」
「對,是男人喜歡女人那種喜歡。」他笑到不可遏制。
這個女人太可愛、太天兵了,而他,真的太喜歡她了。
他沒有判斷錯,她的的確確是個直接且坦誠的人,不懂拐彎抹角,不會假設東、假設西,繞圈子說話;想知道的,她會直接問。
「喜歡就好……」她忽然阿花地害羞起來,喝口咖啡假裝鎮定。
「怎麼可以只是喜歡就好?」
「不然咧……」她又沒有什麼經驗,哪像他交過十八個女朋友,「閱人無數」。
「當然還要以行動表示。」他忽地湊近她,輕抬起她下巴。
鄔曼綠瞪大眼,她知道這個步驟,接下來他會吻她。
好緊張!
段培風沒有令她失望,一個溫暖柔軟的吻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
瞬間,她全身變得軟綿綿,只覺嘗到了熱融了的巧克力似的,好甜、好濃、好幸福。
因為戀愛,鄔曼綠變得更忙碌。
她工作滿檔,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可她又時常想念段培風,每每想起就要分神,就要傻笑、就要心悸,待思緒拉回到工作中已經延遲行程。
她愈是努力控制想念他的次數,大腦就愈跟她唱反調,明明他就住在樓下,只要得空便能見到他,可她就是情難自禁地陷進熱戀激情中。
在工作接近收尾時這癥狀尤其嚴重,她幾乎無法安坐在電腦前,只要想到再過一會兒便能見到他,她就開始腳底發麻、心跳加速,手臂起雞皮疙瘩,結果一個只需十幾分鐘的轉檔工作,最後往往耗去她半個多鐘頭。
多懊惱。
她匆匆洗個澡,發尾尚未吹干便套上輕便的棉長T及短褲,趿著夾腳拖沖到十二樓,按門鈴。
段培風總是精神奕奕,滿臉笑意打開門,不管她結束工作時是晚上十點還是凌晨三點。
她一見到他便整個人撲掛到他身上。
「唔……好想你喔!」她將臉埋在他頸窩處,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親吻他光滑緊實的肌膚。
好幸福!
好滿足。
好想睡……
他一把橫抱起她,走進臥室。
通常,還未將她放到床上,她已經睡著。
他拿條吸水力超強的毛巾將她的發尾拭干,調整最適合睡眠的空調溫度,為她蓋上薄被,然後才在她身旁躺下。
只要他一躺下,她的身體就如裝有自動導航系統,咻地馬上滾到他身側,鑽進他懷里,枕著他的手臂,繼續呼呼大睡。
像只超黏人的可愛小狽,他經常有這種感覺。
他可以靜靜地看著她睡覺的樣子幾個小時也不膩。
她也許有好多缺點,比如說性子急躁、對工作要求完美到有點機車,還有,脖子很硬,只要自認沒錯,寧願僵到玉石俱焚也不肯委曲求全,比男人還男人。
「男人婆」,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缺點,對他卻是再可愛不過的迷人特質。
至少,她不會看連續劇看到一半忽然轉頭盯著他,懷疑地說︰「你是不是跟這個男主角一樣,心里想著初戀情人,得不到的永遠最美?」
不會在睡前纏著他問︰「你愛不愛我?有多愛?會愛一輩子嗎?」
或是拿著兩件在他看來幾乎沒有差別的洋裝,要他挑。「左手的好看,還是右手這件好看?」
甚至在他面前轉幾圈,要他猜猜她到底哪里不一樣,結果答案是頭發修短了五公分。
這類他永遠弄不懂不會惹火女人的標準答案是什麼的問題,她不會拿來困擾他。
她不問他想不想她,而是直接說她想念他。
她不問他愛不愛她,因為她覺得說「愛」太肉麻,喜歡剛剛好。
她總是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總是比他忙碌,忙到他能寵她的時間好少,得好好把握每一次見面的機會。
她總說他是她的完美先生,其實,她才是他的完美小姐。
此時,鄔曼綠睡得好熟、好甜。
某次工作結束後下來找他,不小心在他沙發上睡著,從他床上醒來,發現整個人精神飽滿、神清氣爽,記憶中睡得如此深沉安穩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從此,她便拋棄女性矜持——是說原本也沒有——每晚無恥地賴著他的床。
然後,享受每天早上一睜開眼見到他時那種有如幸運之神降臨,天天中大獎的喜悅。
能遇見段培風,喜歡他也被他喜歡,這不是中大獎是什麼?
所以,她是笑著入睡,笑著醒來。
「早安。」鄔曼綠睡到每個細胞都十分滿足後,緩緩轉醒。
她的完美男人此時側躺著,支著頭,微笑地望著她,眼神好溫柔。
「早。今天星期天,現在是早上九點二十分。」他像她的秘書,準確報時,免得她又慌張地以為睡過頭,跌下床去。
她盯著他看,地癟著嘴。「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我現在是不是頭發亂糟糟,眼神呆滯,嘴角還流口水?」
他笑,她的睡相的確不很文雅。
「那為什麼你一起床就那麼帥、那麼迷人,連笑起來的嘴角角度都完美一百分,是不是很不公平?」
他笑得更厲害,這個女人,很愛逗他開心。
「告訴我,」她滾進他懷里,用腳夾著他。「你怎麼安排你的工作時間?你的客戶那麼多,他們又那麼依賴你,只要有關車子的事,什麼保險、保養、維修、交通事故通通找你,連喝醉酒沒辦法開車回家,你都會安排代理司機去接,而且每間汽車公司都想拉攏你,還有大樓主委的工作,照理說你應該忙到頭昏腦脹,可是你卻可以一派優雅,維持生活品質,怎麼辦到的?」
段培風不單賣一種廠牌的汽車,他也不屬于任何一間公司,但因為他人脈廣、業績好,每一個老板都開出極為優渥的條件想將他納入旗下,不過,他喜歡目前的工作方式,自由如風。
「因為想偷閑,所以請了一堆助理。」他輕笑。「都是助理幫我服務客戶,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我才能悠閑過日子。」
他的職業是名「汽車銷售員」,但他聘請的助理或許比許多中小企業的員工人數還要多。
「我也有助理,也都很盡職,可是我還是忙,你一定有秘訣,教我教我教我。」她纏著他。
有次她听見一個客戶打電話向他訂了兩輛賓利汽車,她簡直傻眼,想想自己打電話通常是叫早餐叫咖啡外送,居然有人一通電話訂了兩輛價值近兩千萬的高級房車,足見客戶多信任他,所以,他怎麼可能隨隨便便交由助理代為處理。
「工作除了追求成就感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生活,所以,先問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再來決定如何安排工作,我不是每張訂單都接,也要衡量自己、衡量員工有沒有做好售後服務的能力再決定。」
「對厚!」她想了想,很快就開竅,原來自己完全本末倒置,一開始為了生活而工作,可最後卻只剩工作而沒有生活了。
「可是……」她又有新問題。「很多都是配合幾年的客戶了,他們生意愈好我的工作量就愈多,推不掉,要他們挪些量給別人做又不肯……怎麼辦?」
他看著她,知道聰明的她其實會明白該怎麼做,只是還沒到迫切需要調整的時候,而且工作壓得她沒時間好好思考,所以一天拖過一天。
他只告訴她說︰「有時間再靜下來想想。」
她點點頭,幸好他沒說「那麼累,又賺不了多少錢,不要做了」。
有些男人不認為女人的工作是工作,總看成鐘點工讀生,可以隨時說不做就不做。
段培風從不怪她光顧工作沒時間談情說愛,即使她因為工作情緒起伏很大,偶爾發發牢騷,他也只是傾听,不會自以為是的教她怎麼做才對。
她感激他的尊重,感激他的體貼。
「咕嚕……」鄔曼綠吐吐舌頭。「餓了。」
「我有個客戶開了間庭園式的早餐店,氣氛很不錯,請了位英國主廚,到那里吃早餐?」他提議。
「听起來很不錯喔,同意同意!」現在,她無時無刻不期待星期天的到來,只有這天他們才有完整的幾個小時可以黏在一起。
不過,她真的得靜下來好好想想了,再這樣下去不只沒時間和親愛的完美先生約會,身體恐怕也要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