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間,余小小的眼楮也沒閑著,不時打量經過的攤販。
雖然已經習慣了古代的生活,但很多東西在她眼里仍舊新奇。
她所到的朝代稱為「大唐王朝」——雖叫「大唐」,卻和她所知道的「唐朝」卻不盡相同。剛開始她還在掙扎,努力思考模索,端出「平行宇宙論」、「時空逆流觀點」等所能想到的理論解釋自己怎會來到一個從來不曾在歷史課本中見過的朝代,企圖找出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無奈這種將她送到這里的力量已經超乎她腦袋的想象,最後只能嘆氣搖頭,臣服于現實——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說來是她幸運,來到這世界就遇見人善心熱的余氏夫妻,發現她一個人奇裝異服地呆在路旁,非但上前探問,還為了幫她而認她做女兒,冒用他們過世多年卻不曾向地方官府報死訊撤銷戶藉的女兒之名申請路引,以便能順利通過關口,來到金陵與他們一同生活。
據她觀察,這個大唐王朝的民風與唐朝相近,對于女子的約束較少,女穿男裝上街露臉、打獵騎馬等事所在多有,讓她免去挽髻襦裙等有礙于行的打扮,得以穿著胡裝,大步走路,不必故作嬌態,這讓她松了口氣。
更幸運的是,收養她的余氏夫妻因為出身江湖,對于子女教養並不受傳統束縛,知她懂醫會武,更樂得傾囊相授。
可惜她受限年紀,來不及學能高來飛去的輕功,也練不成絕妙心法,頂多只能在硬派外功上鑽研。成為一代女俠是沒指望了,但尚可自保,真與江湖人對上招,還不至于太難看。
只是難免覺得有點可惜,以前沉迷于武俠小說的時候,對于輕功也曾有過一番向往……
總之,在他們的幫助下,她以余小小之名在這個時代留了下來。
一晃眼,已經過了三年多。
「到了。」余無缺插話打斷正在討論的話題,指著對街雕梁畫棟的大門。「這兒就是香滿樓。」
才剛進未時,香滿樓內已經高朋滿座,一派的生意興隆。
余小小打量正忙著做生意的花樓。「我以為花樓晚上才開始營生。」
「香滿樓的鴇娘是出了名的搶銀妖女,晚上的生意要賺,白天也不放過——這兒白天是酒樓,入夜才掌紅燈變成花樓。」余無缺說,指著里頭穿梭的小泵娘。「瞧那些跑堂的丫頭,多半是花娘身邊的丫鬟,現在這時候,花娘們就在自個兒的房里休憩等著黃昏開工。」
「真是善用人力。」余小小朝義父掃了一眼,似笑非笑。「爹倒是清楚哪。」
「小丫頭。」余無缺嘿嘿笑。「別想拿這取笑我,這事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女兒怎敢。」余小小應得非常恭敬,可惜里頭只有一分誠意。
「你不敢就沒人敢了。」余無缺翻了下白眼,佯裝生氣。「要是你能挪些時間和各家千金小姐喝茶嗑牙,包管知道得比你爹我多,那些千金小姐的消息可流通了。」
「爹就饒過女兒吧,下次不敢了。」余小小苦笑。想起第一次,也是自己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參加過的聚會,那可真是一次難得無聊的經驗哪。
可以算得上是收獲的,大概是因此結識了州令千金,相談甚歡成為好友吧;至于另一個人——呵,只是給她添亂,算不上好事。
「算你識時務。」嘴皮子上贏了一回,余無缺挑了挑眉,似是得意。
熟透爹的頑童心性,余小小笑了笑,不再搭話,邁步向前。
「等等,咱們不走正門。」余無缺抓住她,見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笑道︰「喏,我問你,假如你是尋芳客,看見大夫出入花樓會怎麼想?」
余小小不笨,甚至可以說太聰明,余無缺這麼一提點,立刻明白了過來。
尋芳客是愛刺激、好縱欲,可也是相當敏感膽小怕惹事鬧笑話的一群人。這些人貪歡取樂怕的是什麼?花樓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若是讓人知道有大夫出入,鐵定是往花柳、濕疣等性病上想去,壞了花樓生意。
「女兒明白了。看來我們余大神醫的脾氣好得很,一點都不像外頭傳的那麼陰晴不定、囂張跋扈。」
「跟辛苦討生活的百姓囂張得出什麼名堂?」余無缺勾起唇角,桃花眼戲謔地轉了轉,笑得挺邪的。「要損也是損那些不事生產、只知打殺的江湖人,特別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俠,那是為爹的最愛。」語末不忘裝出覬覦的表情好嚇人。
可惜啊,只換得他這女兒氣定神閑的幾聲輕笑。
余小小是不太了解這個時代的江湖是什麼模樣,不過在余氏夫婦身邊耳濡目染了三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更見識過她這腦袋靈活古怪的爹怎麼整治上門求醫的江湖人,總是讓對方哭爹叫娘告女乃女乃,慘不忍睹。
父女倆又聊了會,忽然,余小小瞅見一人從香滿樓旁的暗巷走出來接近他們。
簡單招呼確認後,父女倆便跟著那人走進暗巷,穿過側門,往內院走去。
心里惦記著病人患了什麼怪病的她兀自沉浸在思緒當中,渾然不覺打從他們父女倆進了側門之後就有道視線從高處落下,一路尾隨,直到他們彎進里院才不得不收回。
「又不是沒有伙計能使喚,還是不是女人!知不知道什麼叫矜持含蓄?老是逞強,怕別人不知道你天生神力啊,傻瓜。」東方展言咬牙,一口喝光杯中酒液,像是在發泄似的。
「什麼?」對桌而座的趙君衡這才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不在自己身上,順勢看去,只看見假山清池點綴精致的內院,不見任何足以令自己目光流連的地方。
「你看到什麼了?」
「沒。」東方展言深吸口氣,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和著橫梗在胸中的悶氣咽進肚子里,這才平靜了下來,一雙眼角帶鉤的桃花眼移向對桌男子。「關于之前我在信中所提的事,你的決定為何?」
趙君衡執起酒杯,趁著啜酒空檔打量在金陵以長相出了名、聲名卻好壞參半沒個準的男人。
論俊美,他至今尚未見到比東方展言要俊美的人,皮相的絕色不由分說,身形的爽健挺拔更不在話下。是了,的確不俗,但——一下是風流才子、一會兒又是追在姑娘家後頭跑的浪蕩子、一下又是被趕出家門的野種——這人什麼名聲都有了,實在無從得知他是什麼樣的性情,又有多少真才實學。
一會,他低頭垂視手中將盡的酒杯。若不是為了兩個月前送到自己手上的書信,很好奇那行當出自誰的巧思擘畫,他不會大老遠從皇都永安跑來金陵。
「我比較好奇的是誰告訴你這筆生意可做的。」
「嗄?」東方展言怪叫了聲。「誰?」
「我等著你告訴我。」
東方展言沉默了會,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信那是我想的?」
「對你的印象,我還停留在多年前借宿東方府初見的時候。」趙君衡語帶保留地笑著說。「事隔多年忽然收到你的信,內容又如此驚人,真要我說,實在很難相信是出自你的手筆。」
「其實你真正想說的是,那根本就不是只長臉不長腦袋的我想得出來的事。」
「言重了。」趙君衡抱拳一揖,話是沒說,但行動已經接近默認。
「是我自己造成的結果,你有疑心也是自然。」東方展言不以為忤,執壺為彼此添酒後,自己先喝了起來。「不過光是一封信就讓你大駕金陵與我會面,想必是對這門生意感興趣,看準它大有可為。」
「有可為也有不可為。」趙君衡說得曖昧。「就看你的誠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見那幕後運籌帷幄之人絕不松口說出決定。
這看在東方展言眼里,還真不知是要為自己在金陵的毀譽參半、形象不佳巴自己幾掌自我懲罰,還是要為自己如今的浪子回頭落淚喝采。
不過,他對于僵持不下的現狀已經不耐煩了。
「七皇子——」刻意壓低聲音直呼身分的舉動讓趙君衡停下啜酒的動作,顯然吃驚不小。「比起信中內容出自何人心思,你該問的是,除了排行為二的太子之外,當今聖上尚有二十四名皇子,這麼多皇子當中我為什麼獨獨挑上你?」
「挑?你挑本宮?」大唐王朝七皇子趙君衡的眉角抖了抖。「你挑本宮?東方展言,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口出狂言——」
「啊!」一聲尖叫從窗外殺了進來,硬生生打斷天皇貴冑將出的怒言。「殺、殺人啊!神醫殺人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