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診金就是那株龍柏附石吧?」東方展言指向被放在包廂角落、她來了之後才冒出來的樹石盆景。
呃……「我爹說由我決定。」赧然。「那姑娘付不出銀子,我就挑了她房里這鹽當診金。」說著說著,笑了。
「怎?」難道還有插曲?
「那姑娘知道我討這盆當診金的時候生氣了,說這是她心上人送的,威脅我要好好照顧,等她病愈會掙錢贖回。」
「倒是個有骨氣的姑娘。」東方展言夾了塊魚肉到她碗里。「你怎麼說?」
「我說不想我養死它就快點好起來,我等著她帶銀子來贖。」想起那姑娘才剛退了麻沸氣顛的精神樣,余小小笑彎了眼。「那姑娘身子骨夠硬朗,很快就能好起來。我期待她說到做到,最好是能帶她的心上人一起來贖,更是美事一樁。」
「難得看你作弄病人。」
「那姑娘的個性很像我妹妹……」
「你是指失散的親妹妹?」東方展言心里一沉,見不慣她沮喪沒精神的模樣。「想找到你的家人嗎?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找?怎麼找?那不是天南地北的分離,而是古往今來的死別,用她原來的世界的時間推算,她已經是「古人」了。
東方展言之所以知道,是有回兩人聊天時,她不小心在他面前漏了口風,又怕他腦袋轉不過來,才把自己穿越時空來到這的事說成遭難與家人失散,方便他理解。
話說,那時候自己說著說著竟然就哭了,向爹坦言自己來處的時候也沒這麼失態過!而這個平常話多的男人那時偏是嘴巴閉得死緊,還轉身背對她,隨便她哭。
有人是這麼安慰人的嗎?且還是他表白過的對象。
一般而言,男人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在哭,應該是抱進懷里大肆安慰一番才對吧,哪有人像他這樣的!
但——唉,自己也怪,因為他這樣,反而安心地放聲大哭。等自己哭完,他的背也濕得可以擰出水了。
一直壓在心里隱藏深埋的,那一人榮立不屬于自己世界的孤單、無助、恐懼,好像通通在那一天隨著眼淚流完了似的,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她沒有消失,只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就像到另一個國家生存,只是比較糟糕的是,她沒辦法寫信與家人聯系。
這麼想,讓她心里好過了許多。
「不了,我早就不想了。」她說,吃進他送到嘴邊的咕睹肉,配了口飯。「天下之大,我相信他們會過得很好,和我一樣。」
「雖然我沒見過你的家人,但我想他們一定也和你一樣善待自己、隨遇而安,像你這般——活得很自在,囂張得很快樂。」
「最後一句可以省略,東方公子。」
「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余大夫。」余小小忍不住又瞪他一眼,看見他嘻皮笑臉毫無忌憚的模樣,也只能嘆口氣,拿他沒轍。
這男人的臉皮不知怎地,這兩年來愈發厚實,已經足以媲美城牆,刀劍不穿了,她月復誹。
用完膳,已近中時,白日做菜館生意的香滿樓也已經立起紅招,準備做夜間花樓生意了。
正好兩人也用完膳,東方展言會了帳,又掏出碎銀請香滿樓派人將她那盆「診金」先送回去,才牽起余小小的手步出香滿樓。
走到大門時,恰巧與幾名早早上門尋芳問柳的公子哥兒擦身而過,後者忽然停了下來。
「你們大伙瞧瞧,那不是咱們金陵出了名的東方公子嗎?」尖酸的叫囂刺向東方展言,大有挑釁發難的意思。
沒听過的聲音,沒必要理的言語。東方展言沒停步,繼續與心上人並肩前行.
可惜,會叫囂發難通常表示不會輕易放過對方,吆喝隨行家丁擋住兩人去路,一行四五個人才晃晃悠悠、大搖大擺走向他們。
那人又發了話,言語和聲音同樣尖酸︰「久違了,東方四少——哦,不不,應該叫——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畢竟你不是東方府的人,雖然冠著東方的姓,不過那是因為東方老爺人好心慈不與你計較,真要計較,恐怕你也不知道自己該姓啥吧,哈哈哈……」
「的確,這都要感謝東方老爺的寬厚。」東方展言揚笑,看著跟前一身儒裝、身材圓滾的男人。「這位公公好興致,跟著一伙人來逛花樓。」
噗嗤,余小小忍俊不禁地竊笑。
這人陰損的個性還是沒變,嘴壞得要人命啊。
「公、公公?」男人驚叫,聲音尖且刺耳。「你、你竟敢說我是公、公公?」
「這種嗓子,難道不是?」東方展言反問得很故意。「公公請便,草民還有要事,不作陪了。」
「你、你——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野種——」
「吳公子,」野種?才笑著的余小小眼楮一咪,閃過薄怒。這人有什麼資格說這話,「你叫家丁私下訂的蛇床子、補骨脂、肉蓰蓉。還有——」
全是壯陽藥材?東方展言頗富興味地看向忽然又開始尖叫的吳公子。
「啊!啊啊啊!」成功蓋過余小小的聲音,吳公子一張凶神惡煞臉立刻轉成討好諂媚。「哎呀呀,這不是余大大嗎,你怎麼也在這兒,在下有眼無珠,沒發現你,真是不好意思,呵呵咯咯咯……」緊張得直發熱啊!
吳公子拿出帕子拭汗,又模出折扇猛揚。
這動作好熟啊……東方展言眯眼。「你該不會是那年跟我在茶館打架的人吧?」再轉看同行的幾名華服公子。「你們也是?」
見對方氣得咬牙切齒的模樣,東方展言就當他們是了。
他不認便罷,這一認又讓人知道他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里,還怎麼和平收場?
一名瘦矮的公子哥兒跳出來,目光別具深意地梭巡東方展言與余小小,緞後落在余小小身上。
東方展言下意識向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後。
「你們針對的是我。」他沉了臉。「別把她摻和進去。」
一副英雄救美的神氣樣又激起這些公子們藏在心里的自卑感。
不過是個小妾偷帶進府的野種,竟敢對他們叫囂!
這金陵上下的姑娘們眼楮都長到哪去了!就一個被趕出去、落拓到在城外種田過日子的人,長得再好看又怎麼著?能給她們好日子過嗎?攀個種田的會比跟著他們好過麼!
本以為當年這人被趕出東方府後就會窩在農村安度余生,沒想到他不只相貌依然出眾,更囚與天爭地圖食的農事鍛鏈,長高又變壯,眉宇間透露堅毅氣勢,穿著一襲破布衫進城,竟把全城的姑娘迷得昏天暗地,再度成為金陵的話題、姑娘們眼楮發光的對象。
就連他快談好的婚事也因此告吹,只因為提親的對象那日恰巧帶著丫鬟上街,又好死不死跟這人對上一眼,就這樣芳心暗許,回絕了他的提親!
怎麼不氣?怎能小恨?瘦矮的公子一雙火眼殺得東方展言幾千刀,可惜對方依舊氣定神閑,渾然不覺。
直到把話頭轉向他身邊的余大夫,才見他動容皺眉,有心尋釁的人見狀,怎麼不趁機挑他軟筋。
「呵呵……不知道是誰啊,當年信誓旦旦說不會喜歡身板如參天大樹的姑娘,還說巴不得她離自己遠點,愈遠愈好。」
「是我又如何?」東方展言坦然承認,同時一手伸向後,握住某人的手,發現對方並未掙扎,安心地笑著繼續說︰「不過全金陵的人不也都知道我眼光變了,此一時彼一時,這兩三年我長高不少也算配得上了,對你們而言,她或許還是參天大樹,但對我——
頓了下,收臂,將人摟貼在身側,一手將她驚訝抬起的臉按在肩頸間,下顎輕輕磨蹭她額角。
「對我來說,已經是小鳥依人。」敢笑話他們,哼,也不掂掂自己的身板,兩三年也不見長個兒的家伙敢笑話他跟他的女人!「小小兒,我們走。」
小小兒?他在叫誰啊?余小小怔了神,就這麼被半摟半拖地走了。
「你這個混帳,去你的東方展言!」公子哥兒氣瘋了,又跳又叫吼罵道︰「個兒高有啥了不起,我他女乃女乃的就不信你若沒長個兒還會挑上余小小這棵參天大樹,」已經氣瘋到胡言亂語,不知道在罵誰了。
「怎麼不會?這麼好的姑娘,我又不是傻了,當然是死也要巴著不放。」東方展言停步,囂張地摟著余小小側身,挑眉睥睨。「沒听過大樹底下好乘涼嗎?」
嗄?眾人愕然,被東方展言激得抓狂的人全蔫了,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永遠比不上的人揚長而去。
「大樹」也傻了,怔忡地讓他當街摟出城,沒意識到自己僅存的一丁點名聲,也在這男人明日張膽的親呢舉止下被銷毀殆盡,連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