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芮絲!別管那果子酒了,要一整年才會好呢!你做馬女乃酒給我們喝吧!」一位正在擠羊女乃,名為押忽的少女喚著那名美麗的女子。
薩巴-古芮絲——便是于曦存在突厥部落里的名字,意思是「早晨的陽光」,當部落里的酋長將她帶回來,向大家宣布她的名字時,每個人都毫無疑問地認為,這個璀璨的名字她當之無愧。
于是,古芮絲便在這個部落里生活下來,她什麼都不學,就只學了如何釀酒。
無論是羊女乃酒、馬女乃酒、酪梨酒或是葡萄酒,她都學得很快、很好,久而久之,沒有人的酒能釀得比她美味,于是部落里所有的酒都來找她釀。
除了這些,她也開始釀一些大伙兒見都沒見過的酒,尤其是名聞遐邇的果子酒,更讓每個喝過的人都回味再三。
「馬女乃酒已經做了,正在等女乃發酸呢!」于曦存笑道。
「你這果子酒,做好了還不是賣出去,我們都喝不到呢!」另一名正在剪羊毛,名叫庫兒的少女遺憾地道。
「這次好不容易從南邊的商人那兒得到了桑葚,當然要快些釀。這果子酒若能賣出去,能換一整年的糧食哦!」
拿酒去換食物,是于曦存建議的,而第一次讓南方的商人試喝後,果然造成轟動,也和他們達成共識,讓他們分別由南方帶一些釀酒的瓜果來。
于曦存所在的這個小部落,便是因為這酒,日子比其他部落好過一點。
「唉,雖然古芮絲連羊都不會趕,但釀出來的酒確實是沒話說。我那沒用的哥哥啊,成天想著你的酒,再加上古芮絲又這麼漂亮,是我們草原之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娶你呀!」押忽狀似煩惱,下一刻卻吃吃地笑了起來。
一談到男女之間的話題,一群少女更熱切了。
此時庫兒曖昧地用剪子指著于曦存。「押忽,叫你哥哥死了這條心吧!誰不知道可汗的二王子有多喜歡古芮絲,來求親幾次都失敗了呢!連二王子都不喜歡,還喜歡誰呢!」
「是啊是啊!迸芮絲,你究竟喜歡誰啊?」每個人都瞪大了眼,對這個問題很是好奇。
她喜歡誰?于曦存微微一笑。
「我喜歡的男人,武功很高,體格很壯,能一箭射穿百步外的柳樹,力氣大得能徒手扳倒一只牛。他可以為了國家舍生忘死,可以為了心愛的女人不顧一切,他是真正的勇士。」
「哇!听起來好迷人!」押忽停下了擠羊女乃的手,開始幻想這個男人。
倒是庫兒皺了皺鼻子。「真的有這種男人嗎?他比得過二王子?阿史那頁丸才是真正的勇士啊!」
「庫兒,是你自己喜歡他吧……」
一群女孩兒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讓于曦存的心情也不由得跟著愉快起來。
在塞外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難過,突厥人雖是敵人,但他們的平民和南邊的人也沒有什麼差別,骨子里都是愛好和平,只期安穩度日。再加上他們更多了樂觀爽朗的天性,令于曦存更容易融入這個環境。
只是再怎麼好,畢竟不是故鄉;再怎麼習慣,平和的心境中總有著一股迷惘與惆悵。
那個男人,他會來找她嗎?
出了長城,東向沿著呼延河越過休倫湖,進了瀚海,大漠的景致壯麗得令人目不暇給,天像是無邊無盡的蔚藍,地像是無窮無際的黃沙。
這種景色令人想到小時候常見到陷入沙坑中的螞蟻,不管怎麼盡力地爬,就是爬不出來,最後慢慢下滑,落入沙坑那個不知名的小洞里,被藏在黑暗中的敵人吞噬。
螞蟻的天地,就是那一方沙坑,只能陷入絕望的孤寂;而大漠許久都不變的景色,也讓海震覺得自己像只螞蟻般渺小,孤獨無依地行走掙扎,轉眼便可能葬送在這個荒涼的天地。
辭官離開軍隊後,他一個人不知道在大漠走了多久,從灸熱到幾乎教人著火的夏天,至嚴寒到冷風刺骨的冬天,再到冷熱分明的春夏,他見識過了滿是碎石樹木稀疏的礫漠,也停佇過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甚至行商買賣的大市集、胡人部落的營帳,都曾留有他的身影。
應該好幾個月過去了吧?為什麼還是沒有她的消息?滿臉落腮胡的海震呼了一口氣,全是凍人的白霧。他已換了一身突厥人的裝束,穿著一身皮襖,戴著毛帽,不僅僅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更是因為這樣的打扮,才能存活在這個嚴峻的環境。
可是他的臉還是凍僵了,腳步卻沒有停過,不斷朝著未知的希望前進。
又走到陽光西斜,海震知道自己該找個地方度過今晚。雖然已經入夏,但大漠一到晚上仍如嚴冬一般,可以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一瞬間凍成冰棍,他必須加快速度了。
朝著陽光的方向走去,據他的經驗,自己的位置應該離商道不遠。這時節是商旅剛開始行動的時候,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讓他遇到一些人。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海震很幸運地遇到一隊商旅,而商旅的領隊是名人稱張老三的中年男子,為人十分風趣熱情,見到海震一個人落單,知道他曾從軍,入大漠想找人,便和其他的同行商人商量,邀他一起入伙。
入突厥的商道原就不平靜,如果多了一個有武力的人,不啻多了一份力量,因此海震的加入十分受到歡迎,恰好這群商旅打算前去的地方和他的方向相去不遠,他便干脆地答應。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同伴一起行動的感覺了。
入夜前,這群商旅在一個大石形成的山坳處停了駱駝,架起了大棚子生了火,一群人便圍坐在火堆旁烤肉喝酒,吃著自己帶的干糧。
「海兄弟,你說你是京城人,那你以前是跟著鎮北將軍打仗的?」張老三一行人熱絡地和海震攀談起來,只知他姓海,卻不知其姓名。
「算是吧……」海震答得保留,因他不想欺騙,更不想泄露自己的名號。
「恰好你與鎮北將軍海震同宗,有沒有與他挺親近的?不知海將軍是否如傳說中般驍勇善戰,以一擋百?」
在一般百姓的心中,鎮北將軍是如天神般的人物,張老三一提到他,雙眼便閃閃發亮。
「听說海將軍持刀單騎沖向突厥兵馬,刀子就這麼一揮——」張老三比出一個砍殺的動作,「莫利可汗便從馬上墜了下來,結束了突厥對我朝的抵抗。想不到戰後,海將軍毫不戀棧,選擇尋愛千里,這才是真男人、真漢子!」
听到張老三的贊賞,海震只能苦笑。他總不能在這時候亮出旗號大叫「我就是海震」,然後站起來接受眾人歡呼吧?
此時,其他商賈也跟著張老三開始贊頌起海震的功勛,逼得他這個唯一真正待過抗突厥軍中的人,不得不說幾句話。
「我只能說,一年前的那場仗,打得太過慘烈了。」他遙想起戎馬沙場的生活,那種沉甸甸的負擔似乎仍壓在心里深處。「每天一張開眼就是殺人,一閉上眼就怕被殺,我們死了上萬個弟兄,但突厥人卻用更多的戰馬與人頭來填長城的溝壑。戰場上的血,恐怕到現在都成了黑色的污漬,永遠去不掉。就算是海震將軍,應該也覺得這樣的血流成河是一場惡夢,而不是對自己的勝利沾沾自喜吧?」
尤其這其中可能還包含了于曦存的性命,海震的語氣不由得沉重了些。
張老三長年在外頭跑,自然是見多識廣,對于海震口中的情景不難想象,只能幽幽地嘆口氣。「是啊!虧得我朝戰士們的鮮血,我們這些商人也才能安心地做生意啊!」
他的話,激起了在場眾人的大義之心,回應附和聲此起彼落。
張老三豪氣萬千地舉起杯子,「讓我們敬勇敢的海震將軍,也敬無數犧牲的戰士英靈!」
「敬海將軍,敬戰士英靈!」
人人舉杯狂飲,特別是海震,像在發泄什麼苦悶似的,一口氣便將一大碗燒刀子喝干,還臉不紅氣不喘。
「海兄弟,好酒量!」張老三豎起了大拇指,突然拉過自己隨身行囊,邊往里頭掏東西,邊向海震意猶未盡地道︰「我這兒呀,有種胡人新釀的美酒,又香又濃又烈,待我拿出來讓兄弟嘗嘗!」
他掏出一個酒瓶,珍惜的在海震的碗里倒了約一小杯的量。「別怪老三我小氣,只能讓你喝這些。這酒得來不易,原只有突厥王帳里喝得到,我還是因為跟突厥王庭關系好,才得了這麼一小瓶。」
海震道了聲謝,沒注意聞聞酒香、品評一下是什麼酒,便大口地往嘴里灌。其實現在什麼酒對他來說都一樣,永遠不可能比得過于曦存親釀的果子酒。
酒才入喉,他突然怔住,不敢置信地閉上眼回味一下口中余香,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張老三的膀子。
「這酒是誰釀的?」他的目光無比清明,甚至有些過份的灸熱。
「啊?」張老三嚇了一跳,不太自然地想掙月兌海震的手,心想這相貌堂堂的家伙,該不會發起酒瘋了吧?「兄弟……你、你怎麼了?可千萬別激動啊!」
「不,我……抱歉,張老三,只是這酒的味道,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怕是故人釀的。」海震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放開手。
因這酒的味道、香氣,還有濃郁,分明就是于曦存的果子酒,只不過可能因釀酒的時日不足,香氣與濃度比起他過去所喝的差了一截罷了。
「那你也別如此激動。」張老三撫了撫被他握痛的膀子,尋思海震口中所謂的故人,可能就是他在找尋的人,和這釀酒者該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無怪乎他會那麼著急。想著想著便能釋懷了,原被惹得有些不快的脾氣,也消了不少。
「這問題你問別人,可能還得不到答案,問我就算問對人了!」他一拍胸脯,望著海震如星星般的雙瞳,石破天驚地說出答案。
「這是一個小部落里的姑娘釀的……只不過這部落我也沒去過,可不好找啊!傳聞中那位姑娘美若天仙,釀酒的技術堪稱一絕,還有個美麗的名字,叫薩巴-古芮絲,在突厥話里,便是指‘早晨的陽光’!」
「古芮絲!」押忽突然跑進于曦存的帳篷里,「外頭來了一群中原的商旅,說要在這兒過一個晚上,你要不要出來看看?」
「中原的商旅?」于曦存眯著眼沖著她笑,「你又可以多買些胭脂水粉,勾引你的情郎阿塞雷了。」
「討厭!阿塞雷哪里是人家的情郎呢?」嬌笑著沖過去,押忽抓著于曦存的手就往外跑。「快快快,動作不快點,好東西就被挑光了!」
「不是說他們會待一個晚上嗎?這麼急做什麼?」于曦存好氣又好笑,但仍是順著她的意,到了帳篷外。
由于中原的商旅很少來到這個沒什麼買氣的小部落,通常是迷路或是順路才會進來一下,因此部落里的人見到商旅都十分開心,紛紛拿出自家的好東西和商人交易。